19 睡覺

阿貝按雲桑交代的去玉鼎記傳話,玉鼎記的小厮再跑來跟祁昱說,一來二去,直接從清晨耽誤到了午時。

沐雲桑等到姍姍來遲的玉師傅時,已經睡了個回籠覺。

高高大大的男人仍是昨夜那身打扮,腰身挺拔,立在屏風前,拱手作揖致歉:“玉某雜事纏身,誤了時候,勞煩世子夫人久等,原先談定的銀錢可退還三成給夫人。”

他說話這樣溫和有禮,語氣不徐不疾,舉止無不透着沉穩大氣,簡直不像是玉鼎記的手藝人,更不像要賺錢養家糊口的生意人。

雲桑忍不住起身,要繞過屏風,只見那道身影微微動了動,在玉師傅開口勸阻前,她搶先一步:“玉師傅不要憂心,我知曉你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孩童,養家糊口不容易。”

聞言,祁昱嘴角抽了抽。一時亂謅的謊叫人無處遁形。

雲桑也已走到廳前,不經意間擡眼細細打量過這人,一面說:“說好的銀錢自然不會因此少給,尤其是玉師傅這麽超脫的手藝,千金難求。”

“……多謝世子夫人。”戴着面具的玉師傅稍微垂了頭,避開那道探究的視線。

雲桑輕輕咦了一聲,面具太大,耳朵她瞧不見,也沒法子看到那顆黑痣,不過瞧這身量,當真越瞧越像,卻還不敢下定論,于是又問:“玉師傅瞧着年紀不大,也有妻兒了嗎?”

祁昱負在身後的大掌緩緩握成拳,寬大面具之下,冷峻的神色有些怔松,默了片刻,旋即明白今日這出所為是何。

原來是被這個小沒良心的揪住端倪了。

分明前天才哭着抱着他說喜歡,這可倒好,不過兩日過去,就這般精心的給旁人準備禮物,察覺玉師傅這號人有些許不對,怕不是心虛了吧?

祁昱還不知道,某種名為占有以及醋意的東西已經迅速蔓延了全身。他不敢信的話,實則早已深入到骨子裏。

沐雲桑說那一句喜歡,他能記一輩子,嘴上卻不承認半句。

他每一回的氣悶,胸口堵得慌,都是醋得不行,又壓抑着要發瘋的嫉妒,假裝世事看透,高高在上無人可摧。

別人不騙他,他卻要自己騙自己,似懲罰一般,狠心斬斷所有會落空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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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冷心的男人,卻有一顆曲折迂回的癡纏柔腸。

現下,知曉了雲桑話裏的深意,祁昱心中翻湧的是自嘲,他沒有正面答話,卻說:“玉某家境貧寒,又遭人欺瞞利用,妻兒本是奢望,說來話長,若夫人願聽,玉某權當話本說與夫人。”

雲桑愣了愣,全然沒反應過來自己方才那一問,已經暴露了心思,這位玉師傅三言兩語就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無意揭人傷口。可正是聽到玉師傅這麽不避諱的說出痛楚,才冷不丁的意識到自己終究是多想了。

祁昱那個萬年不開口,一開口就是要氣死人不償命的冷淡性子,才不會說這些。

雲桑尴尬又不失禮貌的笑了笑,示意阿貝去換茶,“您有這樣的手藝,實為難得,何必妄自菲薄?”說着,已回了屏風後坐下。

男女有別,她懂得分寸,更是無意與祁昱之外的男人有過多牽連,她沒興趣聽別人的辛酸往事。

見狀,祁昱才覺胸口的悶氣消散了些,他不喜歡沐雲桑與生俱來的溫軟氣質,尤其是對任何人都一樣時。

阿貝端熱茶來,暖融融的屋子裏浮着炭火氣和茶葉香,十分融洽。

雪中松柏的圖紙很快談攏,恰好“玉師傅”帶了幾小塊玉石原料來,雲桑挑選好和心意的,後續便只待師傅交貨了。

将人送出屋子時,雲桑又拿了幾錠銀子來,猶豫着,委婉道:“您昨夜聽到的事情,還請不要外傳,多謝。”

昨夜,指的是她裝病糊弄周氏那茬。

祁昱怎麽會外傳呢?不過他如今是玉師傅,所以二話不說就收了銀子,“玉某言而有信,請夫人放心。”

“好,”雲桑放了心,“雪中松柏勞煩您快些,這個月末我便要用了。”

月末。

祁昱握住銀子的力道不受控制的加大,直到指尖發白發青,才颔首應下,面色鐵青的出了院子。

院子門口的垂花門處,阿寶領着兩個丫鬟擡了一箱子東西。

遠遠的,祁昱就往一側避開,聽到幾個丫鬟抱怨:

“這世子爺也真是的,有心思琢磨這些倒不如好好養身子。”

“你懂什麽?出了下毒那種事……世子爺忙着要挽回夫人的心意呢,要不能這麽着急送珠寶來讨好?”

阿寶在前頭一聲叱:“快別說了,擡去雜物間放着,夫人不稀罕巯岳閣的狗屁東西!”

祁昱挑了挑眼尾,行至阿寶身邊時,竟破天荒的頓了步子,道:“姑娘若覺費事,大可将東西拿去當鋪換油鹽米茶,城郊多的是吃不飽飯的老農。”

說罷,好似那話不是出自他口一般,祁昱邁大步出了垂花門,寬闊背影消失眼前時,阿寶一拍掌:“嘿,說的真對!咱們夫人才不缺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送了老農積德行善,還是功勞一件!”

徐之琰費盡心思挑選的一整箱珠寶就被這麽拿去置換了油鹽醬醋茶米,沿途布施,宣平候府倒是得了個樂善好施的名聲。

徐之琰險些被氣吐血。周氏面色更難看,可兒媳說是積德,母子倆竟找不出一句話來反駁。

宣平侯府是祖上戰功才封的侯,如今一代不如一代,俨然一個空架子,外強中幹,要說深厚的積蓄錢財,斷斷是比不上別的勳爵人家的,吃了這個悶虧,損失一大筆銀錢,還說不得半句不是。

打碎了牙也只得往肚子裏咽。

雲桑為此樂得開懷,這點子是玉師傅出的,由此觀之,這果真不是個簡單人物。

可惜不是祁昱。

她那點好感又瞬間消淡下去。

雲桑甚至有點驚疑,她怎麽能對一個只見了兩面的男人徒生出好感?

難道她不愛祁昱那個大木頭了嗎?

這種怪念頭攪得她睡不着覺,翌日起身時眼下兩團明晃晃的烏青,瓷白的臉兒也憔悴了不少。

阿貝見了大驚:“您怎麽了?”

雲桑拉着張臉搖頭,恍惚記起前幾日周氏說的話,今日正是十月二十七了,問:“今日是不是要去忠國公府的滿月酒席?”

“誰說不是呢,”阿貝端來熱水伺候她梳洗,一面說:“方才福澤院那邊來人傳話,說是侯夫人的母親病了,今日要回娘家,去不成滿月酒席,老侯爺也陪着侯夫人去,囑托您一定帶着厚禮過去席面呢,還說什麽候府的顏面不能丢……煩透了!”

“去便去吧,左不過他們不去,眼不見心不煩,我樂得清閑自在,還能見到母親。”這樣大的席面,尚書府自然也在邀請之列,她是愛熱鬧的,只是不喜歡宣平侯府這一窩子心思深重的。

滿月酒席定在午時。

雲桑用過早膳後便把賀禮清點好,叫人放上車架,自己也換了身顏色豔麗些的石榴色羅裙,一應保暖物件全備好,出了府,才看到侯在車架旁的祁昱。

三日未見,他清瘦了些,更顯身形修長高挑,冷風簌簌的天兒,總算着了一件保暖的黑色大氅,看到她,波瀾不驚的眼神遠遠的望過來,棱角分明的臉龐肅冷又漠然。

雲桑卻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的玉師傅,心裏發虛,臉頰有些發燙。她快步過去,不敢正眼瞧祁昱,搭着阿貝的手上了馬車。

随後,祁昱也上了馬車。

宣平侯夫婦不在,理當是他們二人去赴宴。

寬敞的車架裏置了暖爐,也有小食糕點,該是惬意的,雲桑卻如坐針氈,一時想起那夜被拒,一時又想起自己摟着人家又哭又鬧,慢慢的,臉頰紅透了。

祁昱皺眉問:“是熱了嗎?”

哐當一聲,雲桑手裏的湯婆子滾了下來。她訝然擡眸,一副受驚的模樣。

祁昱把東西撿起來放到她身邊,視線極快的略過她臉上不正常的紅暈,以及漂亮的眼睛下面,脂粉沒有完全掩蓋住的烏青。

精致美人面,平添憔悴之色,分外招人疼。

雲桑搖頭,不好意思的拿手捂住臉,小小心的側了身,心跳飛快,如此,祁昱也不再問什麽。

宣平候府在城北,忠國公府在城南,馬車也要一個時辰的路程,不過今日宴請賓客多,道路擁擠,馬車也行得慢。

雲桑不斷在心裏默念着快點到,誰料把自己念叨困乏了,掀開車簾一瞧,還在熱鬧的央江大街。

唉……

“嘶!”

雲桑一個不妨就磕到硬邦邦的車架子上,疼得她小小驚呼一聲,捂着額頭,眼眶子竟濕了。

“怎麽回事?”祁昱傾身過去,一手隔在她與車架中間,轉頭極快的吩咐車夫:“慢些!”

“沒,沒事。”雲桑抵着疼意,下意識往外邊坐了些,卻是正好往男人胸膛靠近,熟悉的沉木香撲鼻而來,這下子,她不僅眼眶濕潤,心底也酸酸的。

“擦藥。”祁昱在她頭頂說。

雲桑剛想說不麻煩了,見眼前遞來一個小藥瓶,又默默閉了嘴,她仰頭看着祁昱,神色為難,一雙霧蒙蒙的眸子滿滿的無助。

祁昱輕嘆了一聲,聲音到底柔和了些,“把手放下來。”

她聽話的放下手,露出紅了一小塊的前額,在一片白皙肌膚上顯得格外醒目,此刻正鈍鈍的疼。

然而揭開藥瓶的男人卻沒有什麽動作,眼神四處尋找。

雲桑想哭又想笑,有藥便已經很難得了,馬車上又不是醫館,哪裏還有抹藥的小竹片啊,她問:“就……就直接用手就行了吧?”

祁昱垂眸看她,幽深黑瞳滑過點點驚異,原來小沒良心的不僅能說出喜歡那種話,連肌膚相親,也是可以的嗎?

他忍不住想,那聲喜歡,份量究竟有多重。

此時一句軟軟的“疼……”将他拉回現實。

祁昱修長的食指是微微顫着的,抹了凝脂的藥膏,試探的觸上光潔的額,柔肌滑膩而溫軟,他耳尖悄悄染上一層緋色。

冰涼的藥膏覆上來,頃刻間,疼痛好似祛了大半,雲桑舒服得眯了眯眼。只感覺那藥膏抹不完一般,帶着層薄繭的指腹一圈圈的輕.按。

她實在想不到往日冷冰冰的男人還有這份柔情,一時放松了身子,心神也松懈下來,那股子困倦怎麽也攔不住的湧上心頭。

不知這藥抹了多久。

雲桑思緒一空,額頭靠着那方溫暖的胸膛就睡了過去。

祁昱身子一僵,胸.前挨着個軟綿綿的身子再沒了動作。

然而這一路并不平穩,偶爾遇到兩三匹馬的大車架,饒是車夫再小心避讓,也有颠簸的時候。

雲桑睡得不安穩,身子也不安分的動騰,赫然忘了自個兒是窩在祁昱懷裏,而非錦院的軟榻。

“籲——”随着外邊急促的勒馬聲傳來,車子狠狠颠簸一下。

雲桑擰眉低語了一句什麽,祁昱顧着攬住懷裏歪歪倒倒的人,沒聽清,待馬車駛上清靜的大道時,他手背已然有幾根青筋突兀勃.起。

成親至今他們便沒有如此親近過!

今日算怎麽回事?!

要是她醒了瞧見自己這樣抱着她,指不定要作何反應。

“沐雲桑?”祁昱試着輕喚。

沒有回應,倒是腰間攀上了一雙軟乎乎的手,似無意識的撫.摸他的腰帶上的雲紋,更似貓爪撓在心上。

祁昱喘息重了幾分,瞧懷裏人毫無知覺,他又忍了下來,暗自閉眼,将那股子躁動捱下去。

“是你自己要靠上來的,不怪我。”他自欺欺人的道,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低,甚至連自己都聽不清。

喜歡也是你說的,怪不得我。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祁昱(板着臉很兇):是你自己靠上來的,不怪我。

雲桑迷蒙着眼瞧他,低低哦了一聲,腦袋一沉,又靠了上去。

祁昱:……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到底怎麽回事?!

(emmm媳婦軟軟的香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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