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知道

車架慢慢悠悠的駛到忠國公府門前,車外人喊馬嘶,熙來攘往,偶爾夾雜了幾下敲鑼打鼓的喜慶聲兒。

雲桑才倦倦的揉了揉眼,初初醒來是極茫然的,迷蒙的視線落在男人繃緊的下颚上,再往下,喉結滾.動,她竟有些渴了。

身子還懶懶的趴在那窩暖烘烘的胸膛,她掩唇打了個哈切,“到了嗎?”

祁昱攬着雲桑的手不動聲色的放下,嗓音低沉醇厚,細細聽來是透着幾經克制的暗啞:“剛到。”

嗯。

嗯?

好似有一盆涼水澆在頭上,清涼到了心上,叫人立刻清醒過來。

雲桑遲鈍的摸了摸手掌覆着的東西,結實有力,還是溫熱的……她摸的是祁昱的腰!

她來不及為自己困得在祁昱懷裏睡了一覺而驚疑,便被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攥住了心神。

她試探的,又摸了摸男人精瘦的腰,竟是聽到一聲不複以往冷淡的悶.哼,暗啞而魅惑,像是許久的克制壓抑之後,猝不及防的露了心思。

“松手。”祁昱輕咳一聲。

雲桑立即回神,讪讪松開手,忍不住去瞧男人的面色,仍是一貫的內斂深沉,她心中打鼓。

不料下一瞬,祁昱就板着臉對她說:“是你自己靠上來的。”

“……我,我知道啊。”雲桑有些磕巴,但答得理所當然,“我是困得睡着,又不是喝醉酒沒了記性。”

話音落下,車內忽的陷入靜默。

祁昱察覺自己失态,暗自阖了眼簾,也想止住四處泛濫的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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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這一句‘我知道’,他的心緒到底是亂了。

懷抱心嬌嬌這短短的一個時辰裏,他想過千百遍要如何解釋他們這般親昵的擁在一起,卻敵不過她一句我知道。

往時她就是冷着一張臉,一句話也不和他說,便足夠招人遐想惦念。

如今不光是說了喜歡,還如此不設防的親近,縱使祁昱有再強悍的自制力,也沒法子控制心思。

到底是逃不過。

他睜開眼,狹長的眸子裏有惱怒有燥郁,眼神落在雲桑姝麗絕美的臉蛋時,又不自覺的化作濃濃愛戀與留連。

祁昱什麽也不去想了,他揭開藥瓶,若無其事的問:“再擦些藥?”

雲桑後知後覺的去摸額頭,也沒有那麽痛了,不過說要擦藥,她立馬乖乖的湊過去,微微仰着頭,一副任你下手的順從模樣,看到祁昱凝重的神色,忍不住問:“被碰到的那處很明顯?”

雖擦過藥,紅腫倒是消退了一些,可還是能一眼瞧出來那小塊不一樣。

這個女人的肌膚太過白皙細膩,好似稍微碰一下便要留印子,遑論方才磕在馬車上。幸而備了藥膏,不若現在定是紅腫得凸起來一塊了。

祁昱不會說安慰人的好聽話,直白的說了一句“明顯。”

雲桑登時苦了一張臉,“可是待會要見好多人,不到酉時也脫不了身……這可如何是好啊?”

今日去赴宴的忠國公府很受聖上器重,府內子孫後代個個争氣,今日的滿月酒席,是大辦,幾乎大半個江都城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來了。

雲桑不想因容貌出醜。

祁昱替她抹完藥,一時也皺了眉,神色嚴肅下來,更顯冷峻,深邃的五官有種說不出的淩厲。

少頃,他掀簾下了馬車,“先在車上等我。”

雲桑望着祁昱沒入人群中,驀的安定下來,那抹冷沉的黑叫人很是安心。

阿貝悄悄探進半個身子,剛想問一句怎麽了,瞧見主子額頭上那塊紅紅的印記不由得大驚,忙問:“夫人,他,他對您做了什麽?”

祁大人該是親得多用力啊?才紅了這麽一大塊。

親.親.小嘴兒不好嗎?非要親.額頭這麽明顯的地方。

雲桑看到阿貝隐晦的眼神,瞬間臊紅了一張臉,頗有些惱羞的推她出去:“去去去!想什麽呢!”

恰這時祁昱腳步匆匆的趕回來,手裏多了一個繡花小盒子,沒多注意阿貝震驚的神情就上了馬車,卻正正好将臉頰通紅的雲桑盡收眼底。

雲桑快要羞死了,經阿貝那麽一說才反應過來,這樣子出去,別人會以為這紅痕是……是做那種事情才有的!

“把臉轉過來,”祁昱略有些不自然的說,“先拿脂粉遮掩一二。”

雲桑鴕鳥似的轉過去,閉着眼仰起頭,雙頰酡紅比額頭被磕到的傷處還要紅,她羞赧的催:“你快些,別誤了宴席。”

原想叫阿貝上來的祁大人聽了這話,自個兒打開脂粉盒子,動作生疏卻面不改色,像抹膏藥似的,把脂粉均勻抹到紅腫那處。

只是常年握筆執刀的大掌僵硬得不像話。

桑桑好似……把他當成了夫君一般的依賴。

因這一意外,所幸沒耽誤時候。兩人攜請帖賀禮進府,正當是賓客相談甚歡,不早也不晚。

除了少部分家宴,江都城歷來都是男眷女眷分席而坐。

小厮指引他們去到接客廳堂便離開了,迎面而來一對年輕夫婦,雲桑便頓了步子,幾人見面行過禮。

年輕夫婦是禮部于尚書的兒子于重,及兒媳陸氏,于尚書朝堂上與雲桑父親是同僚,素日不乏來往吃酒,到他們這裏,也是有來往的,倒算是熟人。

于重是個爽朗性子,當下便作邀道:“老國公得了嫡孫高興,在前院安排了射箭,去不去瞧瞧?”

祁昱微微颔首,沒說話,而後看向身側,這意思太明顯,雲桑溫和的笑了笑,又連忙挽過陸氏的胳膊,才說:“我和于嫂嫂去後院走走,你與于大哥去吧。”

陸氏也笑說:“射箭這等玩樂是給你們安排的,我們還去湊什麽熱鬧啊?”

祁昱看了雲桑一眼,雖不語,雲桑也大概明白他想說什麽。

倒是頭一回有這般默契。

她是不怕生的,自小母親就教了她後宅如何理賬管家,宴席種種,舉止端莊大方是自小養成的,是紮根身體的習性。

祁昱和于重走後,雲桑便和陸氏去了後院。

陸氏閑聊說:“今日的主角是忠國公府的嫡長嫡孫,祖父是德高望重的老國公,父親又是受聖上倚重的大臣,母親也是顯赫人家,小娃一出生就受盡了恩寵,想來日後也是大晉的棟梁之材。”

“有人生來就是含着金湯匙,命格好。”雲桑說起這話竟有些失落,陸氏挽過她胳膊,避開了熱鬧的人群說:“咱們跟他比什麽?人各有命,可說不準他就是最好的。”

逢場作戲,吃了人家的酒,少不得要說幾句奉承話。

雲桑都懂。她只是想起祁昱曲折的身世,心中感慨,總覺上天不公。

陸氏不知她想的是什麽,半開玩笑打趣:“你有世子爺這般出類拔萃的郎君,日後的孩子還能有差錯?到時候又是一個牽動萬千閨閣少女的小郎君呢!”

雲桑腼腆一笑,沒說什麽,卻是下意識說起旁事轉移了話茬:“我聽說聖上要舉行朝拜儀式?”

“是呢,”陸氏輕嘆一聲,“眼瞧天兒越來越冷了,朝拜需得去城北天壇,那地方空蕩蕩的,四處連個擋風避寒的屋舍都沒有。”

大晉的朝拜儀式多是開春時舉行,百官朝拜先祖,祈求來年國運康順,莊家豐收有餘,但今年格外早,入冬便舉行了,原因是夜測天象的欽天監看出了不兆之像。

可冬日出行多是不便的。

雲桑不确定的問:“日子定在哪天?”

陸氏:“一則說是月三十,二則說是十一月初六,還不知确切日子。”

可月三十就是祁昱的生辰啊。

雲桑悶悶的回想了下,好半響,才不願意相信,卻又不得不确認下來,前世這時,朝拜儀式就是在十月三十舉行的,偏巧撞上了。

前世這時她正同祁昱鬧脾氣,大吵一架後再也沒說過話,自也不去關注他的事情,知曉他的生辰,是變成魂魄飄蕩的那十幾年,從只言片語裏推斷出的。

如今回想,只覺這朝拜儀式來的真不是個時候。

要前往天壇,是辰時啓程,祭拜儀式繁瑣,少說要大半日功夫,結束時,聖駕先歸,而後才到文武百官,等到祁昱回府,許是夜深了。

而且朝拜儀式,與朝堂動亂,及祁昱另立門戶,是一環扣一環。時間緊迫,相襯之下,一件小小的生辰禮于祁昱而言,真的不是很重要。

雲桑不想誤了他的前途,同時又怕像上回,被祁昱拿幾句刻薄的話給打發了。

她竟是怯了。又怯又期待。

見雲桑不說話,陸氏也默了默。

這時遠處一丫鬟過來說東廚剛煮了圓子,邀請衆夫人去嘗嘗鮮兒。

二人見将至午時開席,便繞了回去,行至廳堂前的花圃,聽到一陣不同于周圍喜慶氛圍的争吵聲。

雲桑覺察耳熟,頓了步子。

只見一素色羅裙的女子背對着她們,低低抽泣,另一穿着富态雍容的,瞧着像是忠國公府二房的夫人,正叉腰說話。

陸氏拿胳膊肘捅捅雲桑,壓低聲音說:“別人的家事,咱們快些過去。”

雲桑搖了搖頭,面露難色:“你先回去,我再看看。”

“也好,我在席上等你,記着別耽誤時候。”陸氏比雲桑年長二三歲,細心叮囑完便只身回了廳堂。

雲桑這才往前幾步,走到二人身旁,才看清那女子清麗的面容,竟是許久未見的沈言卿,她的大嫂。

不,大哥和大嫂和離已有一年之久,沈言卿不再是她的大嫂了。

霎時間,三人俱是面面相觑。

雲桑先回過神來,先禮貌問候過二房夫人,才急切問:“言卿姐姐,你回江都城了?幾時回的,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沈言卿臉上還挂着淚痕,笑意勉強,卻并未應答,二房夫人不滿的嘀咕幾句,也回了廳堂招待賓客。

實則方才見此狀,雲桑心中也能猜測個八.九不離十,先前那位忠國公府的二房夫人是沈言卿的遠房表親,沈氏一族還未落難時,與忠國公府走得近,落難後兩家也漸漸疏遠了。

此刻能叫沈言卿急切來找得勢的國公府,定是家中出了事。可她不去找好相處的尚書府,也不找沐遠洲,是在躲着她們一家。

沈言卿将眼淚抹幹淨,笑着拉過雲桑的手,“我今日才到的,沒來得及問候沐伯父沐伯母,不曾想先在這裏遇上小桑了。”

雲桑不知說什麽才好,掀起冷風來,她要拉沈言卿進屋裏去,卻被拉開了胳膊,沈言卿站定不肯走,“小桑,你進去吧,我還有事要辦。”

“言卿姐,有什麽事等宴席結束了,我們回尚書府說好不好?”雲桑雖涉世未深,也懂得些其中的彎彎繞繞,眼下這情景,忠國公府是不會多管閑事的。

“母親總念叨你,天天催着大哥去揚州讨你原諒,大哥心裏也有你的,就是死鴨子嘴硬。”

沈言卿慘淡的笑了,狠心拉下雲桑的手,“小桑,你不懂。”說完便快步走了,身形一下隐沒于來來往往的賓客中。

雲桑追不上,無措的望着沈言卿纖弱的背影,恍然若失。

她怎麽會不懂那種絕望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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