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得君

一夜過去。

寒露未褪, 晨光熹微。薄霧缭繞的九禪山一片清幽,已有幾個小僧侶提着水桶掃帚在觀裏灑掃,動作輕輕, 無言無語。

雲桑起了個大早, 見雲氏還睡着,便和厲媽媽一起收拾上山的一應物件。

此番賞雪一整日就足夠了,清晨啓程, 九禪山越往上便越冷, 到午時抵達山頂正合适, 那會子暖和, 三兩個時辰下來, 明早就能回去了!

其實她現在就想回去了。

夫在,不遠游。

厲媽媽輕聲說:“小主子, 您快去喊喊夫人, 該起身了,方才老奴瞧見于夫人她們都在庭院外走動了呢,咱們可不能遲。”

最先說要來賞雪的是禮部于尚書的夫人, 平日裏素來與雲氏交好,一同來的還有其兒媳陸氏,便是上回忠國公府滿月宴席上的陸氏。都是交好的老熟人。

雲桑依言, 放下暖手爐, 轉身進了內廂房。

“母親?”她輕輕拍拍雲氏的肩膀, 誰料下一瞬雲氏就忽的驚醒過來,滿頭大汗。

雲桑拿帕子給她抹去汗液,憂心問:“您是累着夢魇了嗎?”

“小桑,”雲氏握住女兒的手,語氣透着慌張, “娘夢見候府出大事了,一會子是你重病躺在塌上,一會子又是刀光劍影,娘想救你回來,偏偏什麽都做不了……”

雲桑臉色微變,如今和離之事還是瞞着母親的。她很快笑着寬慰:“夢都是反着的,您想什麽吶?于伯母和于嫂嫂都在等咱們用早膳了。”

雲氏哎喲一聲,心道也是,這便起身梳洗,嘴裏還念叨着要去廟觀燒香拜一拜。雲桑哭笑不得,母親自她出嫁後就格外信奉神佛,初一十五必要祭拜祈求。

然而神佛庇佑不了誰。

一行人用過僧侶呈上的清粥小菜,留下兩個丫頭小厮看守馬車物件,便興致盎然的上山去了,這時節來賞雪的勳貴人家可不少,上山的棧道熱熱鬧鬧的。

Advertisement

廟觀深棕色的大門前,祁昱一身玄色大氅,遠遠望着那抹嬌小身影沒入紛繁人群,略顯疲倦的面上卻露出個笑。

他笑意淡,似微風,不可察。

祁昱站了片刻,才返身回去,從長弄堂那處穿過,走到最裏面的小院子,才将邁步進了拱門,就聽左邊一道顯得刻薄的聲音傳來。

“還知道來瞧我老婆子?”分明是昨夜來的九禪山,一晚不見人影,今早都這時候了才過來。

說話人坐在木輪椅上,膝上蓋了一張薄毯,滿頭銀絲,面容蒼老,卻不難看出年輕時的風華絕代,她手裏拿着大鉗子修剪花木,說話時都不曾轉過頭來。

祁昱神色平平的走過去,俯身把薄毯往上拉了些,“您年紀大了,這些事情不如交給底下人。”

老太太不理會,顧自修剪。

祁昱早已習以為常,轉身去了廚房,端來一碗冒着熱氣的補藥湯,口吻似問小孩子:“喝藥?”

今年老太太七十有八了,越活越似頑童。聞言倒也沒說什麽,接過藥湯,拿湯匙敲着碗邊玩兒,擡眼瞧一眼面前青年,器宇軒昂,身姿挺拔,通身氣質內斂而淩然,幾乎找不到她生的那個窩囊廢的痕跡。

老太太很滿意,問:“沐青山為難你了?”

祁昱撿起大鉗子,并未言語,只是喀的一聲剪掉了灌木叢中最粗壯的那截。

“那就是個外強中幹的紙老虎,”老太太敲膩了碗,開始攪和湯汁,一面回憶說:“想當年沐青山求娶雲瀛王麽女,憑那三寸不爛之舌,一通胡攪蠻纏,如今自個兒嫁女倒擺起架子來了,真是個老不要臉的!”

“老婆子親自下去跟他談……”

祁昱回眸,眼神落在木輪椅上,“您上次摔傷腿腳還沒好利索,不宜走動。沐家之事孫兒自有應對之策,您好好養傷便是。”

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老太太這把老骨頭,少不得要修養一年半載。

老太太轉為說:“把人帶過來給我瞧瞧。”

“小桑年紀尚小,性情純良,您會吓到她。”

一聽這話老太太就不樂意了,重重撂下湯匙,“我還不會吃了她!”殊不知她說這話時就兇得要吃人。

祁昱保持一貫的沉默,把花草修剪得整整齊齊,由着老人家生悶氣。

“罷了,我老了不中用了。”

說完,老太太就自己轉着輪椅回屋子,側邊很快跑出來一條有半個成年男子高大的狼狗,毛發蹭亮,眼瞳深藍,十分乖覺的豎起前蹄,拿爪子幫忙推輪椅。

一老一狗快要進屋時頓了頓,老太太說:“待料理幹淨候府,也該在朝堂上露面了,我大晉嫡出的子嗣,血統高貴,堂堂正正,沒道理藏頭藏尾,叫那母子倆好好瞧瞧,何為嫡庶何為尊卑,也叫我生的那個窩囊廢瞧瞧,他那雙眼究竟瞎到什麽地步。”

祁昱颔首應下:“孫兒謹記。”

另一邊。

午時将至,雲桑與母親于伯母等人才到了山頂,幾人都累癱了,尋到一小亭子歇腳,好半響都沒緩過勁來。

山頂風光自是極好,有山腳下沒有的青蔥樹木,雕欄石碑,午時的日光稀薄,飄雪紛紛揚揚落下,視線所及,皆是點綴了一層雪白。

他們行過的地方還留有成排的腳印,大小不一,錯落有致,像是踩到沙地裏的,卻比沙地幹淨純潔。

于夫人不是頭一回來了,側頭和雲氏說:“瞧吧,我就說雪景好!以後幹脆在這修個庭院,每到冬日來小住幾日,省得來回奔波。”

雲氏身子骨不算硬朗,爬上來就累得不行,聽了這話連聲說好,心裏卻是想下回任誰說破了天也不來了。

雲桑看穿了母親的心思,隐隐覺得好笑,與陸氏嫂嫂說了幾句話,便出了亭子,山頂平地除了漫天的飄雪,還有許多不常見的稀奇東西。

阿貝幫她攏緊鬥篷,誰料風吹來還是拍了一臉的小雪花,不冷,就是黏上毛發肌膚濕濕的不好受。

她索性把鬥篷的帽子戴上,只露出一張傾城卓絕的小臉,雙眸清亮,朱唇嫣紅,為這雪白舔了一抹鮮亮。

阿寶伸手捏了一點幹淨積雪放到嘴裏,卻是無味的,她興致不減,興沖沖問:“姑娘,咱們裝一捧雪回去怎麽樣?”

“等回去就成雪水了,傻丫頭。”雲桑雖是第一次見到實實在在的雪,可也在話本子上看過,如今除了新奇,還有些悵然失落。

祁昱見過了嗎?

她悶悶想,還是早點回去好了。

于是轉身,想要回亭子,眼角餘光瞥到一處,竟再也收不回視線。

不遠處,幾顆松柏傲然挺立,深褐色的枝幹筆直而挺拔,茂密青翠的枝葉之上綴了一層薄雪,新雪落下壓舊雪,風過,樹下霧蒙蒙的一片,別有一番意境。

她記起玉師傅當初給畫的雪中松柏圖案,與眼前這處,簡直一模一樣!

頑強,優美,驚豔的,叫人過目難忘。

雲桑眸子驟然一亮,提着裙擺小跑過去,阿寶阿貝順着看過去,不由得驚訝道:“竟見到了活生生的雪中松柏!”

“要是當時玉師傅雕刻好了,定然比這還要入木三分!”

小亭子裏雲氏她們聽到動靜也都過來,于夫人眼尖,一下子就指着地上的新泥說:“還是新種的,你們看那裏,誰這麽有心思,大冷天的,把這麽一大顆松柏搬上來,八. 九顆呢,種下去可要花不少功夫!”

聞言,雲桑驀的一怔。

耳畔響起那夜祁昱低沉溫和的嗓音:你先去,去了就能看到了。

她眼眶微熱,望着那挺拔的枝幹,好似看到祁昱冷峻的臉龐。

當夜,她只是因為不想去九禪山,才借口說沒有松柏,不去。

不曾想,他竟真的趕在今日前給種下松柏。

沐雲桑回頭看去,雪下得愈發大了,飄到她長長的眼睫,頃刻間融化,順着末端挺翹那處滴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張朦胧的面孔,嬉笑玩樂,卻沒有一個是祁昱。

這個木頭。

她想看的哪裏是什麽雪中松柏啊。

下山時比上山輕松多了。

雲桑心不在焉,一路下來,止不住左顧右盼,卻真真的連祁昱的影子都沒瞧見。

阿貝低聲說:“您要是沒看夠啊,咱們下回再來就是了。”

“嗯。”

走到半途時,雲氏回頭道:“小桑,咱們再住一晚吧,明日去廟觀燒香拜拜,也好給你大哥大嫂……”

“母親小心!”

幾乎是雲桑大喊的同時,雲氏身後不知何時多出的壯年男子從腰間拿出了大刀,面露兇狠之色,大喝一聲:“打劫!”

雲桑瞳孔一縮,猛地把雲氏拉過來,将身擋在前面。身旁路過的行人紛紛亂成一團,霎時間,驚叫聲哭喊聲不絕于耳。

“都別動!閉嘴!誰敢說話誰敢再動就砍人了!”數十個匪徒拿刀在空中胡亂晃,衆人忙不疊蹲下身,捂住嘴,有沒來得及躲避的,被刀劃破喉嚨,鮮血飙濺出來,頃刻間染紅了地上雪白。

這哪裏是搶劫,怎麽會有人來此打劫游人,這分明是要命!

雲桑護着雲氏連連後退,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夥劫匪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在她們身上打轉,分明四周行人不少,她心頭一緊,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你們倆!”為首的劫匪把刀尖指向雲桑,“都給老子過來!”

阿寶阿貝緊緊拉住主子,幾人誰都沒有動。

她們與匪徒中間還隔了幾個行人,要跑,她們只能往上跑,因那群惡面劫匪在下方,攔住了路。

若是不慎跌下山崖,只怕難逃死傷……

“母親,待會你先跑,”雲桑聲音發顫,把雲氏往後推,雲氏反抓住她的手,“小桑,娘護着你。”

“還磨蹭什麽呢?”劫匪提刀跨過旁人,一步步朝她們走來,高高舉起的大刀泛着刺眼的冷光,比刀更可怕的,是這幾人猙獰的面龐。

雲桑咬緊牙,拉住雲氏胳膊拼盡全力往山上跑,嘴裏大喊“救命”,只期冀山上游人有身強體壯的能聽到,不若被這十幾個匪徒捉住,只怕性命難保。

後面傳來陣陣哀叫聲,刀劍相碰撞的聲音。

她不敢回頭看是怎麽回事,因驚慌害怕,眼裏續滿了水光。

誰知還沒跑多遠,雲氏就一個踉跄踢到了臺階。雲桑慌忙停下扶她起來,雲氏的身子遭不住,喘着氣道:“小桑,你快跑,娘不行了…”

“起來,母親,”雲桑使了全力拖雲氏起來,手指顫抖着,雙腿直發軟,于夫人和陸氏也齊齊停下來幫忙,幾人跌跌撞撞的往上面跑。

有急促的腳步聲追随而來,恍惚間,雲桑還聽到有人喊她小桑。

忽而肩膀上一沉。

她心跳到了嗓子,撒開拽住母親的手,猛地轉身想要拉那劫匪跳下懸崖,同虧于盡好了!誰也別想活!

“桑桑!”

這一道熟悉的聲音好似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氣,雲桑腿一軟,直接跌到男人冰冷的懷裏,兩眼一黑,最後匆匆略過的剪影是祁昱淩然的側臉。

身後,原還拿着大刀揮舞的劫匪均以被壓制住,像做夢一般。

驚慌逃亡的幾人愣神停下,恰阿東帶人上來,“請您幾位速速随我下山。”

陸氏見過阿東,當即放下心來,和婆母于夫人一道扶雲氏跟着下山。

漫天的雪色裏,祁昱懷抱着暈厥過去的雲桑,臉色陰沉,大步下臺階,眼神似刀子落在這夥子匪徒身上。

枭衛隊五西問:“大人,這夥人怎麽處理?”

“敲斷腿腳,即可。”

短短六字,似地獄傳來的,叫人不寒而栗。

五西明白這意思,留活口,任他們趴回去,告知主導今日一出的惡人。

待祁昱抱着人下了山,山上才不斷傳來哀嚎哭痛聲,聞聲凄厲凄慘,紛飛的大雪很快覆蓋一地血污。

今日的九禪山仍舊風景如畫。

雲桑再醒過來時,天已經黑了。她的手被緊緊大掌包裹着,很暖和,鼻尖漾着令人安心的熟悉味道,視線稍一偏轉,便看到祁昱,她眼神有些茫然。

祁昱嗓音溫潤,揉了揉她的僵硬的手指,“桑桑,別怕。”

雲桑愣愣問:“……我是做夢嗎?”那時候快要跑到斷氣了,滿眼都是泛着冷光的大刀和噴. 薄而出的鮮血. 生怕停下來就被抓住。

祁昱抽出一手揉了揉雲桑的臉,嘴角難得牽出抹安撫的笑,他說:“夢已經過去了,岳母受了驚,才歇下,你就醒了。”

“祁昱……”雲桑終于忍不住哽咽出聲,微起身摟住男人的脖子,眼淚唰的掉下來。

這世間,能庇佑她的總是祁昱。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短小。

晚安麽麽噠!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