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信君

直到宴席結束, 大家好似都還沒有回過神來,縱然沐家小姐千好萬好,可到底是嫁過一回, 煜王殿下怎會娶為正妃?

正妃, 依照當今局勢,日後十有八. 九是要榮登後位的,然而聖上金口一開, 再嫉妒再不甘也只得生生捱下。

祁昱從對面走過來, 走到雲氏身前行了一禮, “小婿見過岳母大人…”

“殿下使不得。”雲氏當即扶住了他的手, 今時不同往日, 若大庭廣衆之下受了這一拜見,回去少不得有話茬四處升起。

事已至此, 雲氏對這樁婚事也不多說什麽了, 只是憂心家裏那位脾氣上來壓不住,這便委婉道:“殿下,賜婚太過突然, 若老沐對您甩了臉子,還望您見諒,他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 慣是不饒人的, 在府上也是這個德行。”

誠然, 猛然聽得賜婚聖旨的沐青山直接黑了一張臉,原本打算下朝後去跟這個年輕人說兩句話的,這下子,直接甩臉子走人。思及此,祁昱不禁失笑, “請岳母放心,小婿是為晚輩,理應受岳父教導訓誡。”

“好,這就好。”雲氏看了看閨女,又見雲滄王妃在前邊朝她招手,于是道:“小桑,娘去和你舅母說兩句話,待會在馬車上等你。”

雲桑目送雲氏帶了人離開,身側只剩下祁昱,還有幾個未走的女客,她不好意思的低了頭。

祁昱上前一步,雲桑下意識退後,卻被一手攬住後腰,男人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畔,“躲我?”

雲桑紅着臉搖頭。

“方才在看誰?”

“……沒有誰。”

祁昱低聲地笑,聲音醇厚宛如鐘鳴,回繞的餘音直鑽到人心上去:“小桑學會撒謊了,誰教的?”

雲桑只覺着雙腿軟了又軟,她小心扒開腰間的手,站到兩步外深深吸氣,才解釋說:“方才只是覺得很多人,很不好意思,而且議論的還是賜婚之事,也不知為何,忽然間就不敢看你。”

“別生我的氣了,”雲桑飛快拉過祁昱的手,安撫的輕揉,又小聲說:“他們都不及你好看。”

祁昱原也沒同她置氣,這小嘴兒巴巴的說,倒顯得他咄咄逼人又小心眼,“好桑桑,我沒有生氣,只是不喜歡你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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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不看了。那,那這就回去吧。”雲桑登時撒開手,好似被燙到一般,知道要成親了,反而拘謹起來。

祁昱拿她沒法子,臉上卻多了抹笑意,拿過椅背的鬥篷給雲桑披上,二人這才出了廳堂。

雲氏已經在馬車上等閨女了。

朝中還有事,祁昱送雲桑上了馬車,揮手作別。

眼瞧馬車漸行漸遠,雲桑才留戀的收回了視線,掌心暖玉溫潤,她想着今日宴席,對雲氏道:“母親,您說的話女兒都記住了,或許旁人千好萬好,可他們都不及祁昱在我心中那般,無可替代,他會是待女兒最好的夫君,您不要擔心了。”

“好孩子,娘放心,只是怕你過不慣深宮時日,趁眼下還未成親,娘拖你舅母從宮中請了兩個老嬷嬷過來,各種規矩禮儀我們先學着,有備無患。”

“好。”往後要學的東西還多着,雲桑自也不想拖了他的後腿。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行至尚書府,雲氏先下了車,雲桑随後,走了幾步才發覺手裏少了樣東西,她遲疑地頓了步子。

少的是那塊血玉,她先前一直握着的。

怎的不見了啊。

雲桑說:“母親,您和厲媽媽先回去吧,我好像落東西了。”

“你快些,天兒寒,別凍着。”雲氏囑托完便先一步進了府。

雲桑回頭叫那車夫停下馬車,阿貝跟她上去,也幫着翻找。

“我丢的是一塊玉,血紅的,糯米糕大小,握着握着,哪知久了就找不着了。”

“您這都是老毛病了,”阿貝打趣說,“興許是不經意放到了哪處,自個兒忘了,別着急,肯定能找着的。”

聽了這話,雲桑不由得嘆自己這丢三落四的性子,只因這東西帶在身上習慣了,忽而找不見,反倒有些不自在,這時馬車忽而劇烈晃動了下,二人一個不妨,踉跄了身子跌到車板上。

“師傅,勞煩你先牽制住……嗚!”雲桑話還沒說完,竟被身後一濕棉布捂住口鼻,不過一瞬,人便徹底沒了意識。

阿貝驚恐回身,卻被一手掌劈在後頸窩,直接昏死過去。

馬車外的橫架上,車夫抓住缰繩,馬鞭甩下,兩匹駿馬自尚書府門前疾馳而去。

……

沐雲桑再有意識時,手腳皆被粗繩捆綁住,半分動彈不得,嘴裏被塞了布團,她驚恐的睜大眼,只瞧得見昏暗的一片,鼻尖是一股子濃濃的泥土味兒。

她才試圖掙紮起身,身邊便有一道嘲諷的聲音傳來:“醒了?”

霎時間,一股子寒意頓時從脊背升騰起。

竟是徐之琰!

“嗚嗚!”嘴裏堵着布團,雲桑說不出一句話,耳邊閃過嘩的一聲,火苗燃起,昏黃的光逼近,她才瞧見了此刻身處何地,也瞧見了身邊的人,眼裏驚恐逐漸加深。

“沐雲桑,你知道我在尚書府外守了多少時日嗎?”徐之琰拿着蠟燭,一點點逼近她的臉龐,笑意越發陰森,“奈何那夥人寸步不離的跟着你,護着你,本想今日在王府下手的,誰料祁昱那個泥腿子來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連老天都在幫我!”

雲桑背後緊貼着泥牆,退無可退,然而火光就要觸上衣襟了,她的身子擦着泥濘躲開,徐之琰的話,猶如魔音萦繞,叫人不寒而栗。

“那個泥腿子離了我候府,竟搖身一變,變成尊貴的煜王殿下?他就是我徐之琰的奴仆,是我徐之琰的替身!搶了我的身份地位名分,搶了我的女人,如今害了我候府滿門就想幹淨脫身嗎?他還不能夠!”

徐之琰撐着樹枝站起來,拿蠟燭照亮周圍,看向雲桑的眼神,是得逞的快慰:“我告訴你,祁昱今夜就要陪你我下葬,就在這裏,你瞧。”

這該是獵人捕獵設下的陷進,上面有草皮覆蓋,些許光亮透進來,打在濕滑的泥牆上,粗粗看去,這大坑約莫有一個成年男子的高度。

雲桑有些絕望的閉了眼,雙手雙腳卻在不斷的磨着繩子,無論如何,她要從這裏出去!

徐之琰複坐下來,吹滅了蠟燭,“你逃不掉了,別白費心思,更別妄想他能來救你,這局,是皇後娘娘布的,你不過是誘餌,上面布的是生死局,一旦祁昱進來,必死無疑。”

聞言,雲桑眼眸一轉,濃濃恨意迸發出來。

徐之琰卻在冷笑:“皇後娘娘,當了十幾年的皇後,他這個皇子,不過當了幾天,你說他鬥不鬥得過?我解決不了這個心頭恨,自有皇後娘娘下手。”

“只要你們死,我這條命再無所謂。”說着,徐之琰把雲桑嘴裏的布團取了下來,口吻陰冷的問:“沐雲桑,祁昱哪點比我好?”

雲桑抿緊唇,處在這樣的幽暗空間裏久了,她能隐約瞧清徐之琰的神色,也知道,捆束着自己的繩子沒有絲毫松動,她被綁到這裏絕不是徐之琰能辦到的,這周圍必定還藏了人。

她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你很好。”

徐之琰猛地扭頭過來,似驚詫又似不可置信。

雲桑繼續說:“徐之琰,你很好。若不是你對我下毒在前,對我起了殺心,你我決不會走到今日這般地步。”

“呵,”徐之琰止不住的冷笑,“下毒,殺你?都是祁昱逼我的,沐雲桑,你知道成親前,旁人都是怎麽評價你的嗎?”

雲桑不語。

顯然,徐之琰也不是問她,因他很快說:“旁人都說你溫柔大方,娴雅知禮,一颦一笑都是多少世家貴女沒有的雍容華貴,似蓮,可遠觀不可亵玩,這樣的女子是嫁與我徐之琰為妻的,卻是祁昱替我拜堂成親,與你朝夕相處,誰知道他有沒有背着我冒犯沾染!他弄髒了我的東西!”

“而我卻只能困在那張榻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二十幾年啊,終日相伴的只有藥湯,外邊這繁華大道,從不曾入我的眼……”

可這些與旁人無關,沒有任何人害過他,雲桑忽的開口:“徐之琰,你不是恨祁昱嗎?你不是要報複他嗎?難道你就不想在他入局将死時,再得知自己一無所有。”

“呵,想騙我帶你上去?”徐之琰擡手,手中樹枝朝雲桑的腿打下,他如今的身子沒有多少力氣,可這一棍子下來,仍是叫雲桑疼得悶哼一聲。

她咬牙抵住痛意,“你方才說過,今日一出,祁昱沒有勝算,就算是上去,也只能讓他眼睜睜的看到我在你身邊,卻無能為力,你不是想報複他嗎?”

徐之琰臉上露出快慰的笑,把布團重新塞進雲桑嘴裏,動作粗暴,而後才再度撐着樹枝站起身,“也好,上去等着,好叫你親眼瞧見,他是如何萬箭穿心而死。”

“印子!”随着徐之琰的呼喚,頂上很快被掀開一塊,冷風夾雜着刺眼光線投下,雲桑下意識眯了眯眼。

同時現身的還有一蒙面黑衣男子,徐之琰吩咐:“拉我上去。”

言罷,那男子伸出手,一下便将徐之琰拖拽上去,雲桑掙紮挪過去,眼瞧那手伸下來,卻夠不到。

徐之琰就那麽笑着看她淚流滿面,掙脫不開。

“沐雲桑,你老實等着,祁昱死後,這裏就是你我的墳墓!”

話音落下,頭頂倏的暗下,雲桑仰頭看去,竟是徐之琰把草皮蓋上了!

“嗚嗚!”她嗚咽出聲,卻再沒有動靜。

已經是下午,陰霾雲層緩緩挪動,不多時便将微弱光線盡數遮掩了去。

茂密林間,刀劍聲厮殺聲不絕于耳。

數百個黑衣蒙面男子齊齊現身,招數手段狠毒至極,刀刀奔着人命去,被他們包圍的是二十餘身着青衣的,刀劍無眼,兩相搏鬥,不斷有人倒下。

徐之琰藏在大樹後,眼眸微眯,四處尋找,終于找到那張熟悉又憤恨的面龐,眼瞧十幾個人舉刀往他身上砍,鮮血四射,徐之琰嘴角勾出陰笑。

果然,不過一刻鐘,着青衣的皆以倒下。

徐之琰喘息急促的跑過去,眼神直勾勾的落在祁昱身上,被鮮血染紅的上身,掉落在地的長劍,無不叫他快慰大笑出聲。

“祁昱,我說你該死你就該死!”如此還不夠解恨,他撿起長劍,一下一下的往祁昱胸膛上插去,直到再沒有鮮血流出,才無力的跌坐到泥地上,整個人虛脫了一般,最後看向躺在身邊的死. 人。

這一看,他神色驟然大變。

“你們殺錯人了!”徐之琰發了瘋的大喊,一手揭去男子的仿真假面皮,露出一張從未見過的臉龐,他手止不住的發抖:“這不是祁昱!你們快去抓他!”

為首的黑衣人過來,仔細瞧,不由得臉色一變,“怎麽回事?”

“小的們親眼見煜王殿下出城,一路跟來,斷斷不會有錯,馬上之人确實是煜王殿下!”

為首的一腳踹在答話那人身上,“混賬!自己瞧!今日要是完不成差事,誤了皇後娘娘大計,兄弟們都得死,派人回去傳信,剩下的都給我去找!”

徐之琰失魂落魄的跌在地上,一場大悲大喜,無疑叫他這身子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聲音也虛弱得不像話:“背我回去。”

印子聞言便将人背起,好似一個只會聽主人使喚的機器。

他們來到先前那陷阱,揭開草皮。

雲桑仰頭望去,眼眶發紅的瞪過去,“……!”放開我!

徐之琰下來,不知又想到了什麽,笑得越發陰冷:“沐雲桑,祁昱不要你了。”

雲桑掙紮得厲害,用盡了力氣往他身上撞,徐之琰抓住她雙肩,聲嘶力竭的低吼:“沐雲桑,我說祁昱不要你了!你還掙紮什麽?”

“那是個狼心狗肺的,他有大好前途,又怎會為了你舍身冒險?他要的只是這皇位這天下!被騙的滋味不好受吧?沐雲桑你什麽都沒有了!”

徐之琰把雲桑的嘴裏的布團取出來,不料整根手指被咬住。

“呸!”雲桑用力咬完狠狠啐了一口,“祁昱不是你三言兩語就能诋毀的,我相信他,他比你光明磊落千倍萬倍,你根本不配與他作比,就算他今日不來救我我也毫無怨言!”

“憑什麽!憑什麽他什麽都能得到?”徐之琰踉跄着跌倒下,嘶聲往上喚道:“印子,給我下來殺了她!”

話甫一落下,耳邊只有咻的一聲響起,尖銳利箭穿過徐之琰的胸膛,他驚愕擡眼,只見男人肅冷似雕刻的臉龐,神色淩厲。

眨眼間,又是一箭。

祁昱縱身跳下,腰間長劍泛着冷光,一下砍斷了雲桑手腳上的繩子,一字一句聲入人心:“我祁昱就是不要命,也不會扔下沐雲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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