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除君

祁昱把雲桑救上來時, 天已經黑了,林間的喊叫吆喝聲忽遠忽近,伴随着的, 還有惡狼嚎叫。

雲桑的身子還是虛軟的, 卻不敢松懈下來,她緊緊抓住祁昱的手,急切道:“快離開這裏, 皇後布了局, 都是因為我才牽連你到此…”

“小桑!”祁昱急聲打斷她的話, 拿衣袖把她臉上的泥污抹去, 一面囑咐:“不是你的錯, 眼下四面都有埋伏,你先跟他們回去, 城門口有人接應, 不論何時,切記保護好自己。”

雲桑還要說什麽,卻被祁昱一手劈在後頸窩, 眼前一黑便沒了意識。

祁昱脫了大氅給她披上,系好帶子,才小心托付給阿東, “速速送夫人回去, 定要親眼看到沐遠洲才算安全, 否則不論來者何人,你只管帶她藏身躲好,等我出去。”

“是。”阿東領命便急速與幾個青衣手下往東邊出口去,這片密林到了夜間更是難行,稍有不慎便要落入獵人陷阱, 遑論四面追殺。

他們需要絕對安全且足夠的時間。

眼看一行人走遠,祁昱眼神狠厲下來,掌心有鮮血有泥濘,他把弓箭拾起,翻身上馬,瞧見遠處火光,他拉弓瞄準,咻的一聲,火把掉落。

霎時間,那群黑衣人一窩蜂的往這邊趕來:“人在那裏,快給我去追!”

祁昱涼薄的笑,吩咐身後人道:“兵分三路,繞林子轉三圈,不可迎戰,時辰一到,即刻出去。”

随着他一聲令下,藏于暗處的數百匹優良駿馬分往不同方向疾馳而去,馬蹄聲踏踏,好似從四周包圍而來,叫人聞之心驚膽戰,辨不清究竟是何方向。

一時鳥飛禽走,整片密林陷入山崩地裂般的躁動,先才那黑衣人沒了動靜,個個四處張皇望去。

與此同時,江都城皇宮內燈火通明,已是劍拔張弩。

杜老太師和老太太坐在建德帝寝宮外,眼前紅棕雕花門緊閉,門口把守着兩排禦林軍。

少頃,門從裏面打開,關皇後抹着淚兒出來,聲音悲戚:“皇上聽聞煜王殿下被困山林,生死未蔔,氣急攻心竟暈了過去,如今太子殿下侍奉跟前,太後娘娘還是回寝宮安歇的好,待有了消息,本宮即刻遣人去壽康宮通報。”

老太太滑着輪椅上前,到臺階止步,不怒自威:“怕不是要老身等來皇帝駕崩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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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關皇後頓了頓,到底是面不改色道:“太醫院皆等候左右,出不了岔子,您放心回去。”

“讓我這個當母親的進去瞧瞧。”老太太起身,大王立刻叼來拐杖,一人一狗,一步一步上了臺階。

關皇後神色忽而沉下,擋在老太太跟前,壓低了聲音,再不遮掩的道:“老東西,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老太太睨着她,手裏長拐杖一下一下的敲着石板地面,等着她的後話。

“你以為本宮留你到今時是為何?”關皇後冷笑一聲,“本宮要你親眼瞧着,我關氏是如何當上皇後,又是如何推你下位取而代之!”

如此狂妄言語,老太太聽得多了乏了,當下只猛地拿拐杖,狠狠往關皇後的腿上掃去,重斥一句:“以下犯上的賤坯子!”

見狀,一旁禦林軍匆忙上前,要将老太太拉開,卻被一拐杖橫掃過來,大王一躍而上,獠牙尖銳。

老太太眉眼淩厲:“爾等放肆!老身是當朝太後,教訓這不知禮不守禮的媳婦,也是容你們插手的?”

聞言,誰還敢上前?

此番氣煞了關皇後,她氣急敗壞的喊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麽?都給我把她拉下去!拖回壽康宮!”

“都給老身聽着,”老太太視線略過禦林軍,還有宮牆之上的弓箭手,聲音振聾發聩:“今夜,若你們膽敢下手,便是謀逆,名不正言不順,要挨世人唾罵遺臭萬年,皇帝病危,是這毒婦下手!煜王殿下為救王妃身陷險境,是這毒婦下手!大晉江山後繼何人,一切依照聖上旨意,你們這般,意欲何為?”

關皇後比誰都要清楚這聖上旨意,若非殿裏躺着的那位偏要改立儲君,她又何必謀劃這一場,事已至此,她再沒有回頭路,那個位子,她必定要得到,她發了狠的大聲道:“本宮的兒子就是太子!”

身後,宮門大開,駿馬奔馳過來,越過拱橋過道來到殿前,馬兒嘶喊,男人聲音冷沉如霜雪,穿透人心:“是私藏兵器良馬,預備弑父奪權、殘害手足的太子嗎?”

老太太聞聲回頭,看到身姿挺拔的孫子,終于松了一口氣。她雖見慣了大風大浪,可此時手上無兵無權,全憑一股子氣撐着,關皇後手裏有禦林軍和晉軍,她深知自己撐不了多久,幸而孫子争氣。

關皇後瞧見祁昱還活生生的站在跟前,毫發無損,甚至通身氣質更淩然逼人,而他身後,是黑壓壓的軍馬将士。

關皇後指着祁昱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你竟然!”

祁昱執劍,将她的手別開,一身溶于夜色的黑衣,襯得冷峻面龐愈發駭人,“聽聞父皇病重,兒臣冒死前來,是讓皇後娘娘失望了嗎?”

一個時辰前,他混淆了追殺之人的判斷,避開陷阱惡狼,三圈過後便急速出了林子,阿東留下記號,沐遠洲已經接雲桑安全回了尚書府,身無挂念,他即刻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來得正是時候。

眼下局勢,明眼的都看得出誰是穩贏居上者。禦林軍總領當即将矛頭指向關皇後,“皇後居心叵測,意圖加害皇上,我等皆是證人!”

眼瞧一場硝煙便要止住,誰料關皇後從身旁士兵那處拔出長劍,猛地往老太太身上刺去。

祁昱眼疾手快,一下挑開那劍,不過瞬息,便将手中長劍刺入關皇後,寸寸用力,眼神冰冷。

借此時機,他不會給自己留後患。

殺伐果斷,便在瞬息。

衆人反應過來,關皇後手裏的劍已經掉到地上,老太太抓住祁昱胳膊,低低道一句“放手。”而後便佯裝身形不穩,作勢要倒下,左右宮人急忙擁上來,祁昱猛地抽出劍柄,只見鮮血泊泊流出。

禦林軍總領見狀大聲道:“皇後行刺,快來人保護太後娘娘!”

這場你死我活的争鬥,直到後半夜才平息下去。

關皇後辛苦謀劃,全為祁昱做了嫁衣。

夜色濃郁,滿宮惶恐不安。

**

尚書府。

雲桑被救回來後服了安神湯藥,此刻已睡了。沈言卿守在榻邊。

沐遠洲才從宮裏趕回來,進門見到她,微微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自己叫了馬車去城郊接她回來,不曾想就正好遇上這場兇險。

沈言卿走過來,輕聲說:“伯母身子受不住,先回去歇息了,有伯父陪着她。”

二人在外廳坐下,沐遠洲默了默,竟有些不自在,“好,你…你一路回來可還好?”

沈言卿原是不打算過來的,只是聽聞傳話長随那語氣,思量再三決定來一遭,又才聽說出了大事,眼下說話都是極平和的:“都好,路上遇了偷人銀錢的賊人,好在長随在身邊,那點銀錢算不得什麽,到了府上才聽說小桑失蹤,幸而如今人救回來了,宮裏如何?”

沐遠洲頓了頓,才開口:“兇險是過去了,皇上中了毒,煜王正盤查太醫院及皇後太子一黨,這場兇險波及甚廣,牽連頗深,想要徹底平息下來,少不得三五天,如今局勢分明,大晉許是要迎來新帝了。”

“都是利于尚書府的。”沈言卿自當明白,那位煜王便是小桑前幾日才和她介紹的,未來的夫君。

一切安好便是好。

她扭頭問:“此次叫我過來,要說什麽?”

沐遠洲将實情悉數告知,“你父親的事,随着這場風波平息下來也能順利解決,煜王不會虧待了救命恩人,何況關皇後大勢已去,便是此時此刻,也不會再有人刁難作怪。”

沈言卿低頭不語,晶瑩淚珠啪嗒掉下。

沐遠洲不再說什麽,只怕說多了要惹她更傷心,躊躇間,起身去雲桑寝屋裏拿了一方錦帕過來,遞上去。

見沈言卿接過去抹了淚兒,他複才坐下,“這幾日先留在府上,明日我派人下揚州,接二老過來。”

“不了,我明日就回揚州。”沈言卿哽聲說,“我不便見煜王殿下,勞煩你與他說一聲,惡人已經得到懲罰,沈家不要什麽補償,只想在揚州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從此遠離朝堂紛争。”

“沈言卿,你可想清楚了?”

“父親母親年邁,半生苦痛,回來也沒有這份心思了,多謝你和伯父,一直以來對沈家的關照。”沈言卿說罷,眼淚也止住了,只是心中虧欠,不知如何報答。

好像是迷途旅人終于尋到了出口,看到了光明,再回首一路上給過支持陪伴的人,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話已至此,沐遠洲只得将要到嘴邊的挽留收了回去,不知怎的,又說:“回了揚州,尋個合适的人家嫁了吧,往後日子長着,一個人到底形單影只,孤獨了些。”

聞言,沈言卿倏的擡頭,視線與沐遠洲相碰撞,她難得不躲不閃,眼裏露出些許訝然,問:“你呢?”

從前他總說她整日悶着,不愛說話也不玩笑,無趣極了,也偏愛在床笫上逗她,時常說的一句便是,日後定要納個豔妾回來,好好氣氣她,可是念叨了三年,東院也只有她一個正房夫人,和離一年,東院連個丫鬟婢女都瞧不見了。

久而久之,她都習慣了,然而沐遠洲卻忽然說起這個,她就很想再聽聽他自己的打算。

“我?”沐遠洲嘿喲一聲,背靠着椅子,別提多惬意,“再不久小桑成親,尚書府便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按照祁昱對小桑那個寶貝喲,愛屋及烏,總不能虧待了尚書府,到時候我要娶哪家的貴女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誰料話音剛落下,門口就飛來一只鞋子,正砸在他臉上。

沐青山黑着臉走進屋子,登時沒好氣的罵:“你個混球,把老子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

“唉唉,”沐遠洲連忙跳下地,“您小聲點,小桑還在裏面!”

沐青山都不瞧他,直接走到沈言卿面前,“小卿,回揚州不着急,等過幾日安定些,叫遠洲送你回去,和沈兄好好商議過後再作決定,伯父伯母都在江都城等你們。”

沈言卿為難地看了眼沐遠洲,卻見那人嬉笑應下,前後毫無違和感:“也行,這揚州我還沒去過,去耍耍。”

沐青山微不可查的嘆息一聲,或許只有他瞧見了兒子嬉笑之下的落寞,他拿過鞋子套上,進去看了眼閨女,便出了屋子。

一雙兒女真真是半點不叫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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