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可是個脾氣再好不過的小……

不怕有脾氣的,就怕只會哀哀哭的,真那樣他也不好欺負太狠不是?

陸大郎心裏哼笑着,面上只一派慵懶模樣,心裏卻開始興致盎然尋思,等明兒過了門,咱們再走着瞧!

這廂陸成材剛在心裏放了狠話,他根本沒想到,人家林蓉都沒叫他等到第二天過了門兒。

晚間,陸成材喝得半醉,叫貼身仆從扶着剛一進門,便聽見聲暴喝:“孽障,你還知道回來!”

陸成材給吓跪了,不是他自己吓的,是仆從吓得跪下,他沒了支撐站不住,噗通就跪在了青石地板上,那動靜聽得怒喝出聲的陸有福都肉疼。

“你傍晚間幹了什麽?”陸有福手裏杵着跟燒火棒子,重新醞釀氣勢低喝道。

陸成材擡起頭,兩行清淚緩緩流下來:“兒冤枉……”

差不多快月半時候,幽幽清月,揮灑着銀芒,映照着如翡君子般好容貌的陸成材,眼淚汪汪,直叫人看得心底酸澀。

陸有福先心軟了,他陸家是逃荒來到颍州的,幾代都是單傳,世道安穩下來後,他和娘子好不容易多生了倆,卻都在年幼時夭折了,只留下個陸成材。

看名字就知道,他不盼着兒子成才,只盼着他長成大樹就行。見向來嘴硬的兒子都哭出來了,他略有些不忍心,偷偷拿眼神去觎自家媳婦。

陸鄭氏冷哼:“我看他那是不小心摔跪了怕疼,臭小子你要跟我說,那牛糞不是你叫人送的?”

林蓉叫人傳完話,一事不煩二主,把阿焱沒吃的那幾個騰好的土豆給了常小郎,又叫他往來福客棧跑了一趟。

打小報告這個事兒也不全是壞事兒嘛,反正林蓉不承認自己小心眼,打小報告有助于增進婆媳感情呀,以後肯定也得打。

當然,林蓉心裏清楚,估計挨打的肯定不只是小報告。

“确實不是我送的,就是跟朋友幾個在一起,大家喝多了鬧将過了,我已經罵過他們了。”陸成材好漢不吃眼前虧,低眉順眼老實‘交代’。

“我早說了,叫你別跟那些狐朋狗友……”陸有福松了口氣,立馬就要訓斥兒子意思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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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陸鄭氏根本不吃這一套,冷笑更甚,呼喝着早就等在一旁的仆從:“阿飛,阿楊,你們兩個把阿鵬壓到凳子上打,打死了算我的,不交代清楚實情,不許停!”

陸成材大驚:“娘……”

“打!”陸鄭氏只有一個字。

“啊!”阿鵬也只被打了一下,立馬就眼淚鼻涕開口了,“娘子恕罪,奴交代,奴交代,別打了……嗚嗚嗚……”

阿鵬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郎,給陸成材背多了鍋,都背出經驗來了。這種時候快些坦白才能少受點罪,反正郎君不會有事兒,他作甚要為難自己的腚呢。

沒想到這回陸鄭氏發了狠:“阿飛阿楊,把小郎君壓在凳子上,打!”

“娘子!”陸有福都驚着呢,趕忙放下裝模作樣的燒火棒子,喊出聲來。

陸鄭氏不讓陸有福說話,突然紅了眼圈:“我替他尋摸合适的娘子,尋了多久你忘了嗎?他都十九了,門當戶對的人家哪個肯把小娘子嫁給他?好不容易挑着個好的,老天爺都說是天作之合,百年難遇的金母雞要往咱家坐窩,他卻這般叫人上門羞辱人家。就算林家再落魄,那也是秀才家,憑甚受他這份兒侮辱?以後林氏進門,還能好好跟他過日子?咱們能照看他一輩子不成?”

陸有福不說話了,陸家運道真說不上好,客棧在他手裏江河日下,堪堪糊口罷了。他和娘子漸漸上了年歲,以後還是要看兒子的,兒子娶了娘子,以後有了子孫後代,家和萬事興總能把日子過下去。

最怕就是家宅不寧啊,恁好的旺夫小娘子,多大的福氣,也怕兒子折騰的人家死了心。

陸有福幹脆一撇頭,不去看兒子:“明天早晨還要迎親,別讓他上不了馬。”

陸成材:“!!!”老和尚和老天爺是兩碼事兒好嗎?這媳婦兒還沒進門就害他挨打,他送牛糞過分嗎?

“啊——”陸成材一腔郁氣,直化作慘叫,驚起剛回來重新築巢的鳥雀無數。

第二日一大早,眼下略帶幾分青色的陸成材被陸鄭氏挖起來,非得替他圖了點粉,遮住青黑。

“不能讓人覺得你是銀樣镴槍頭,中看不中用,這輩子洞房花燭就這麽一回,可不能丢人。”

陸成材挑着眉輕哼,銀樣镴槍頭是不可能的。可洞房花燭幾回就憑他這好容貌就說不準了。

再說,要是不挨打疼得睡不着覺,他眼下會青黑嗎?好人壞人都給他娘當了。

可陸成材也懶得在這當頭說什麽掃興的話,由着陸鄭氏和阿鵬給他收拾,穿上嶄新的新郎官紅袍,提前用過午食後,胸前系上大紅花,黑色皂角帽邊上也簪着一朵月季,好是花映腮紅,人比花嬌的模樣出了門。

陸鄭氏笑着送兒子出門,對着陸有福念叨:“我兒也就是這臉是旁人都比不起的了。”

“那是,也不看看你當年什麽模樣,當年我不也是一眼見你就丢了魂嗎?”陸有福笑眯眯捧媳婦的臭腳。

陸鄭氏翻個白眼不領情:“哦?那我現在就不好看啦?”

“不是……”

“去去去,趕緊把酒席都備起來。”陸鄭氏揮揮手打發了陸有福,進門去招呼相熟的娘子們。

成昏成昏,大禮是要黃昏時候才成,所以林家這頭,林大伯用騾車拉着爹娘和幾個兒子媳婦天蒙蒙亮的時候進了城,到的并不算晚。

林蓉倒是起來的早,主要她需要絞臉,讓全福娘子梳頭裝扮。

她醜時起身,先是被林喬氏惹得哭了一場,待得見到祖母林周氏,又紅着眼睛陪着哄了會兒,直到太陽都出來,一家人這才齊心協力将林蓉打扮好。

這時候有紅男綠女之說,以前林蓉總以為古代成親女子是紅色鳳冠霞帔的,沒想到那喜冠是紅色的,可半點金都見不着。

不是不合規矩,一般人家用不起金,只能用銀和銅,所以這喜冠是用淺綠色的銅鑄了,拿銀和絲縧點綴成顫巍巍的模樣。

這是當年林蓉的外祖喬老翁咬着牙給林喬氏置辦的,于他們這樣的人家,已經是頂頂體面的,擱在更平常些的百姓家,好些就是頭上綁紅繩,插個銀簪子蓋個紅蓋頭就算了的。

綠色錦衣是用陸家送來的料子做的,至于紅色裏衣,林蓉也不願意叫林喬氏浪費銀子,只叫她翻箱底,找出林喬氏大婚時穿過的改了,一身上下的行頭裏,只有綠色錦衣和繡花鞋是新的。

可這般林蓉也挺滿意,好歹還有轎子坐,聽祖母說,村裏成親,還有新娘子走路去夫家的呢。

只是到了過午出門的時候,林焱鬧起來了,他死活都不肯叫林二郎背林蓉。

“我才是阿姐的親弟弟,應該我來背阿姐!”林焱紅着眼眶子堵着門。

林周氏不好訓斥他,只能溫柔哄:“咱們都是一家人,分家了也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二郎也是你們的親哥哥,你再摔了你阿姐……”

“不一樣,不一樣……”林焱就是不肯松口,咬着牙紅着眼,就只有這麽一句話。

林蓉眼眶子也有些發熱,她趕緊多眨巴幾下眼睛,站起身來:“就讓阿焱背我吧,我也沒那麽重。”

“行吧,五郎你小心點,大郎二郎媳婦你們在一旁護着點。”林周氏見林蓉也堅持,林喬氏已經又哭上了,幹脆做了主。

“阿姐,你等我,很快我就能考上秀才了,我會護着你的。”路上林焱咬着牙慢慢走着,恨不能這條路永遠走不到頭。

林蓉咬着唇好一會兒才嗯出聲:“知道了,阿姐不在家,你要照顧好自己和爹娘,讀書時也要注意保重身子,不然進了考場也熬不下來,記住了嗎?”

“嗯……”林焱咬着牙不再說話,怕自己當場哭出來。

等将林蓉放進轎子裏,林焱紅着眼圈看着已經騎在馬上,歪歪斜斜沒個樣子的陸成材,雖然是仰視,說出口的話卻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你若是欺負阿姐,我饒不了你!”

陸成材就是再渾也知道分場合,這種人多的時候,他不會給林家沒臉。

要知道林爹今天雖然起不來身送女兒,可來送林蓉出嫁的林爹學生可不少,所謂文人的嘴,上樹的鬼,說不準一個不注意他們連天都能捅破。

所以他只是點點頭,略動了動,屁股又是一陣刺痛,他在心裏恨恨地腹诽,他們倆還指不定誰欺負誰呢,這還沒進門就害他挨了打,進了門還得了?

本來陸成材是打算先過些時日,再跟林蓉說清楚,現在他決定今晚就要開門見山,誰還不是小心眼怎麽的。

迎親的隊伍接上了新娘子,吹吹打打又熱鬧了起來,送閨女出門的炮仗也噼裏啪啦響起來,撒喜錢的林二郎舉着筐站到大門口高處去。

小孩子們嘻嘻哈哈擠到前頭,大人們也都湊近了,好話不住口子的說着,眼睛盯着放銅板的喜筐。

等橋子起來後,喜錢撒出去,衆人笑着搶,現場更熱鬧了些,林喬氏這才抱着妯娌的胳膊哭出聲來喊着:“我的兒啊……”

“咯咯咯……”也不知道是不是雞舍不得林蓉,差不多中午的功夫,雞也湊熱鬧打鳴。

“嗚嗚哇哇……”還有人應景兒,跟着哭得特別凄慘。

林焱記得林蓉的叮囑,拿着喜錢準備去找常小郎呢,一扭頭就看見哭得特別起勁兒的,正是一瘸一拐捂着腚沒搶着喜錢,卻碰到傷口的常小郎。

林焱:……

做宴拜堂都按部就班,沒出任何問題,喜婆的吉利話兒一波接一撥,叫陸鄭氏高興的合不攏嘴。

她心裏想着,這有大福氣的媳婦兒可算是娶進門了,以後說不準她這渾兒還真能成材?

不知道自家娘親在心裏的野望,陸成材挑開蓋頭後,看也沒看林蓉一眼,就出門敬酒去了。又不是不知道林蓉長什麽模樣,反正不管新娘子好看不好看,肯定沒他好看。

留下在新房裏做陪的幾個鄰居家娘子和陸鄭氏的親眷都面面相觑,這新婦是剛嫁進門,就遭了相公厭棄?

新房內一時無人說話,安靜的有些尴尬。倒是林蓉毫不在意,笑着溫聲跟人說話,沒一會兒衆人又說笑起來。

她早就知道陸成材是什麽德行,既然是她主動盤算着嫁過來,人家這被逼着娶她的,還不能有點小脾氣了?

那不能夠,她可是個脾氣再好不過的小娘子。

只她不知道自己這旗子剛立起來,當天晚上倒下的比立起來還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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