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說人話!

幾個嬸子和陸鄭氏的姐姐陪了林蓉一會兒,知道她這一天累夠嗆,等陸鄭氏忙裏偷空給她端面過來,就都先散了。

“那渾小子不懂事,阿蓉你多擔待,老人都說這男人成親就長大了,你就把咱家當自己家,有什麽磕碰着惱的,盡管說與阿婆,我和阿翁定替你做主。”陸鄭氏是被姐姐派去的婢子提醒了剛才揭蓋頭時候的事兒,這會兒語氣特別好,生怕林蓉面子上抹不開。

林蓉趕忙起身笑着接過碗放在一旁,話說得比陸陳氏還敞亮:“阿婆這是說哪兒的話,我嫁進來,咱們本就是一家人了。娘對我千叮咛萬囑咐,叫我只把翁婆當親爹娘伺候,若是沒有您和阿翁送去的聘金,我爹如今也不能好好躺着,能嫁給相公,是我的福氣。”

陸鄭氏叫林蓉這馬屁拍的心頭舒坦極了,風韻猶存的臉上笑出皺紋來:“慶寧寺的大師都說了,你命格頂頂有福旺家,以後你和成材商量着把日子過起來,他不懂事兒,我替你教訓他,咱家肯定會越來越順。”

林蓉聽陸鄭氏說慶寧寺,垂眸遮住了閃爍的眸光,那位大師……确實有幾分本事,人也有趣又知道變通,有空她得去謝謝那位大師才好。

陸鄭氏話說得掏心掏肺,林蓉臉上笑容變得更清甜。她雖然因為幹活膚色不如陸家人白,實則容貌也是大氣嬌美的模樣,笑起來,左臉頰還有個淺淺的酒窩,叫人瞧着就喜歡。

“阿婆放心吧,我定好好照顧翁婆和相公,咱們以後日子肯定越過越好。”

林蓉這話不是空口白牙,這是她一定要嫁到陸家的初衷。

都說強扭的瓜不甜,林蓉這種開拓性子本是個不愛強求的,可陸家人脾氣好,跟林家很像,以後才有她發揮的餘地。

若不然即便陸家拿出再多金銀,林蓉也不敢嫁過來,古往今來多少賣身為媳的,都被磋磨的不成樣子。

對,林蓉嫁進陸家,不是瞧中了陸成材,是瞧中了這來福客棧。

這就要說到林蓉上輩子的事兒了,末世是在她大學畢業那一年突如其來的,在這之前,身為孤兒院出來後能說會道還會賺錢的佼佼娃兒,林蓉在許多地方打過工。

她送過外賣,當過家教,給飯店端過盤子,也給後廚做過幫廚,更重要的是,大學她學的酒店管理,還在五星級大酒店實習過半年。

要說繡活兒,她手不比別的小娘子巧,會做些新奇的吃食,廚藝沒跟過師父,也不算是多出色,唯有大學四年學到的東西,是她最拿的出手的。若是沒有末世,她已經被五星酒店留下了。

以前林秀才身體好的時候,她就在攢銀子,想着以後開一家小客棧起家,也好給林爹和阿焱攢科考的本錢,沒想到林秀才突如其來的這場病,掏空了她的存銀不說,還像個無底洞一樣要往裏扔。

後院裏幾頭攢銀子的大母豬都賣掉給林秀才換藥了,客棧不用再想,甚至怎麽賺夠林爹藥材的花費都讓林蓉苦思冥想了許久,更別說家裏還有個林焱要走科舉的路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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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林蓉發愁想要咬牙冒險的時候,陸家請官媒婆婆上門來,打聽清楚陸家的家風,林蓉簡直跟見到嫩雞崽子的狐貍似的,眼神噌就亮起來了。

嫁個有客棧的厚道人家,不但她能發揮自己的長處,風險還小很多。

最重要的是,這來福客棧按理說地理位置極好,卻一直冷冷清清的,除了科考那段時日外,基本上不怎麽盈利。

這個林蓉拿手啊!古代五星級客棧不再是夢,觸手可及的理想讓林蓉恨不能定親後第二天就嫁過來。

所以對陸家這門親事,她沒有跟林喬氏和林焱一樣擔心,也極力說服了自責難過的林秀才,概因能碰上這樣一門親事,就跟她投胎的本事一樣,是走大運了,她再沒有更滿意的。

陸鄭氏被她哄得眉開眼笑,這婚宴還在進行,陸鄭氏也忙得很,林蓉沒跟她多說話,将人送出門去。

将喜冠除掉後,林蓉先慢條斯理将那碗滴了幾滴菜油的雞蛋清面吃完,才仔細打量自己未來的卧房。

這間屋子是陸成材從小住到大的卧房,比林蓉原來的卧房大了許多,門口擺着兩座四角高凳,凳子上該是仆從新采摘的花兒,紅豔豔的透着喜慶,然後便是一幅老農春耕圖的屏風,聽說這是上京傳出來的流行布置。

荊朝開朝起便民風彪悍,重武輕文,還是正和帝登基後重視科考,引領了喜文風流。甭管是文武大臣還是老百姓們,都樂意在細節上講究起風雅來,仿佛沾點墨香,日子就升華了一般。

繞過屏風中間是擺着茶壺茶盞的酸枝大圓桌,左邊是床榻,床榻腳頭地方擺着置衣架和洗漱銅盆架子。頭枕的位置有兩座看起來有點年頭卻高大的衣櫃,底下是四扇開門的,上頭是箱櫃模樣,不知道什麽料子,暗紅裏泛着烏光,瞧着是好東西。

圓桌右側則是軟塌,軟塌旁邊還有書架和條案,條案上這會沒放東西,也不知是拿來做什麽的。

林蓉略打量一番,将床榻旁邊帶來的嫁妝裏的衣裳包袱打開,看了眼衣櫃,先将衣裳收整好。

本是想着出門打盆水把臉上的粉洗一洗,結果一出門,就看見有個虎頭虎腦的半大小郎立在旁邊。

“奴阿飛聽娘子吩咐,您可是要什麽?奴給您取來。”

林蓉想了想,這裏她也不熟,叫這仆從去正合适,她回身取了幾個銅板塞進阿飛手裏。

“家裏撒的喜錢給了我幾枚,送你沾個喜氣,勞你幫我打兩盆熱水和一桶涼水來可好?”

“娘子快進去吧,奴這就去給您取水。”阿飛接了喜錢,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

哎喲喲,進門的娘子是個好主人呀,在前頭跑堂的幾個仆從能碰到賞錢,阿飛年紀還小,這還是第一回 被賞銅板哩。

等林蓉都收拾好,側耳聽着,院子裏還是人聲鼎沸的模樣,就知道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她也不硬挺着等陸成材回來,先收拾好床鋪躺下了。

這一天忙忙叨叨的,甭管是啥朝代,新娘子都輕快不得,她起的又早,躺下就困得眼皮子發粘。

只她這盹兒沒能打成,剛朦朦胧胧要睡着,她就被人推醒了。

“你這新婦倒是臉圓,我還沒回來,你就睡啦!”陸成材大着舌頭,拉長着聲音道。

那把子清朗的聲音因為喝多了酒有點含糊,聽着倒是跟撒嬌似的,叫人跟他生不起氣來。

林蓉想着自己該有的好脾氣,慢吞吞坐起身:“酒席這麽快結束了?我伺候相公洗漱吧。”

“還沒結束呢,我不能喝多,我要跟你談談!”陸成材板着白裏泛紅的俊臉,大馬金刀坐在床邊的矮凳上,“你不會以為害我挨打……咳咳,挨罵,還罵我是狗,嫁進來就能這麽穩穩當當過日子了吧?”

林蓉聽着話頭不對,有些興致盎然挑起眉來:“相公待如何?”

“我……”陸成材打了個磕巴,想着林蓉叫人送去的詩,不算清醒的腦子突然轉了下,感覺林蓉還有嘲笑自己文采不好的意思,他突然來勁兒了。

“咳咳……為夫有話要跟娘子說,本不想新婚燕爾便叫你垂淚黯然,可經昨日一番贈詩之趣,為夫擔憂不盡快說清楚,你會……會癡心……會生出妄念,意圖與我舉案齊眉,結白首之好,待得來日知了實情,又要傷心難過,影響壽數……”

林蓉聽着陸成材這磕磕巴巴半迂半白的絮叨,有些哭笑不得,實在是不想見他絞盡腦汁這麽費勁兒,幹脆打斷他的話。

“相公不想跟我舉案齊眉,白首不相離,是要跟我和離?”

陸成材愣了下,努力睜大眼睛去打量林蓉的神色,嘴上卻還文绉绉的:“我要與你說的便是這個,曾經滄海,歲月如梭,當年我還是髫齡小兒時……”

見陸成材又要絮叨,林蓉吸了口氣:“說人話!”

陸成材:“……”這新婦又在罵他是吧?

“我有青梅竹馬,将來我要娶她。如今娶了你,你家得了銀錢替你爹治病,也不算虧了你,等她回來我倆和離。”陸大郎脾氣上來,也不再文绉绉的了,幹脆利落道。

林蓉倒是不覺得奇怪,陸成材長得好,俊朗軒逸,身形在颍州算是高大的,容貌精致卻不帶女氣,該是最受小娘子們歡迎的類型。

如今十九還沒娶妻,除了找不到合适的以外,肯定也有他不想娶的緣故。

她抓住了關鍵信息:“你那小青梅如今在何處?”

陸成材許是真喝得有點多,情緒比往常要外露些,聞言情緒有些低落,一臉憂郁扭頭看着窗口嘆了口氣:“她被表哥聘為妾,嫁去揚州府的謝家了。”

林蓉:“……”

所以你是等着人家被相公休回來,你再撿個破鞋?或者你要去揚州府想法子當一把男小三,把小青梅給撬回來?

且不說前者賤,後者渣,就說人家小青梅願意給大戶人家當妾,都不願意嫁給你,你個備胎心裏就沒點逼數?

再說你一個腿上泥巴都沒洗幹淨的半農半商小崽子,還想着給那揚州府的謝家頭頂染顏色,你怎麽不上天呢?

舊時王謝堂前燕說的雖是晉時的豪門望族,如今荊朝沒了王家,謝家和馬家卻也還是揚州望族大戶,陸家根本招惹不起。

她有心理準備要跟陸成材談談的,陸成材既然以前就表現出對她的不喜,這門親事很有可能是持續不到最後的。

但林蓉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先嫁過來,等她将來福客棧打造成颍州府的地标後,林家陸家都解了困境,與陸成材和離也不是不行。

經歷過後世的女性比這世道的小娘子多了幾分韌性,再說這時候女戶少,也不是沒有,她自立門戶也不怕什麽。

但現在看着陸成材明顯喝多,酒都喝腦子裏了,林蓉沒了談下去的欲望,就算是要商量以後日子怎麽過,也不是這會兒說。

“先歇了吧,等相公清醒後,我們再說。”林蓉好脾氣地溫聲道。

陸成材過後的日子總是後悔大婚這晚吃酒太多,導致他把腦子丢在了酒壇子裏。

可這會兒他只桃花眼一挑,反骨上來了:“我沒喝多,就現在說!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哦不是,你是想着先把生米煮成熟飯,往後有了崽子,我就是想要休你,都沒理是吧?”

林蓉皺眉:“相公想多了,你睡在外側可好?喝了酒晚上可能起夜。”

她也不等人,徑自轉身脫掉外頭的錦衣,準備睡覺。

至于陸成材,睡不睡的,她也沒那麽在意,有崽子她也可以帶走,他不願意睡,那就不睡呗。

陸成材瞧着林蓉脫衣裳,跟被調-戲了的良家婦男一樣,想起春宅某個曾經差點把他……的行首,腦門兒一熱蹦起來三尺高,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往後退:“你想都別想!我不可能與你敦倫,你……你簡直不知廉恥!我都跟你說清楚了,你怎麽還要孟浪……你,你別以為我不打女子!”

林蓉聞言,扭過頭笑了,氣的。

她自認從入門開始一直都是好脾氣,說話行事都再溫和不過,哪怕陸成材半桶水晃蕩着文绉绉的搞笑,她也客客氣氣準備按照他的意願好好商量。

誰知道馬王爺的臉,它還就是那麽長,你不跟他計較,他自個兒也喘上了。

她林蓉确實是個好脾氣的小娘子,可陸成材也不出門打聽打聽,林家方圓幾裏之內的鄰居,可有一個敢跟她說話不好聽的?跟誰倆呢!

她可不白擔不知廉恥的名聲,林蓉慢條斯理解開纖腰上用頭層牛皮和紅布做的軟封,語氣溫柔極了:“相公以為我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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