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若是白狼,你敢空手套……
翌日天明,天朗氣清,一大早林蓉從東院繞過小竹林,便看見仆婦們已經在忙活着打水漿洗客棧裏的物什。
天氣漸漸有了點初夏的意思,大清早的也不算太涼,林蓉今日只穿了身橘紅色棉布雙開襟的長褙子,裏頭是斜開襟的天青色窄袖深衣裙,出了門沿着來福客棧略走了一圈,後背就有點見汗。
也不知怎得,一大早去正屋裏就沒人,問阿飛他也不知道翁婆都去哪兒了,林蓉瞧着太陽升起來,幹脆往仆婦那邊一坐,跟他們閑聊幾句。
“客房裏日常用的巾子幾日一換啊?”
“被子和褥子這些都是多久前做的了?”
“你們幫客人漿洗衣物要單獨算銀錢嗎?”
“除了漱口,屋裏可還準備了其他洗漱用品?”
……
仆婦們瞧着這新進門的小娘子彎着一雙杏眸跟她們說話,都挺樂意跟她多說說。雖說往日裏陸鄭氏也不曾薄待了她們,到底陸鄭氏要管着客棧的銀錢和針線上的活計,也沒空跟婆子們聊天。
陸家爺倆就更不會跟仆婦們多說話了,所以說起來幾個三四十歲的婆子這還是頭回跟主人說如此多的話。
再加上林蓉跟人說話時,習慣未語先笑三分,她臉上還帶着清淺酒窩,說起話來只叫人覺得親切放松,幾個婆子開始還往粗布襖裙上擦着手有點拘束呢,沒過多會兒就聊熱鬧了。
林蓉開頭說的多些,後頭聽她們說客棧裏幾個跑堂的碰到的事兒,還有往常來趕考的學子們的趣事兒,慢慢捏着從房內取來的針線,聽得入了神。
等她們說的差不多,林蓉這才開始問外頭的事兒。
“嬸嬸們可知道,這外頭的仆從和婢子要價幾何?”
臉圓乎乎最善談的那個開口:“您可是問對人了,我家陸六是替老爺在外頭采買的,倒是經常跟牙人打交道。這仆從嘛,小童兒要便宜些,比如阿飛他們五六歲買進來,要白吃白喝養好幾年,如今也才能做做跑腿的活計,大概半兩銀子或者六百銅錢就能買一個。”
荊朝跟唐時風俗也差不多,銀貴銅賤,以銀子為衡量,一兩銀子本該是一千銅錢價,但很少有人願意拿銀子換銅板,所以基本上置換都要拿一千一二百的銅錢去換,同樣用銅板做錢用,價格上也稍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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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能直接使喚的仆從,少說也得一兩銀子,稍微聰明伶俐點的或者識點字,那都要一兩半銀子往上。”那仆婦繼續道,“婢子價低一些,半大不小的半兩銀子便可挑容貌好的,長成後能在房裏伺候的好模樣也不過就是□□錢銀子,當然會些手藝的稍微貴一些。”
說完那仆婦被旁邊稍微瘦些的掐了一下,她這才反應過來,這房裏伺候的婢子一說出口,豈不是捅娘子的肺管子?
她讪讪笑了笑,低下頭緊着洗東西,不敢再多說話,生怕娘子氣着到時候也不好跟陸鄭氏交代。
林蓉倒是沒多想,雖說她從後世而來,有些抵觸買賣人口的事情,可到底身在這個朝代,她沒辦法跟世道做抗争,也只好從善如流。
甚至這會兒知道奴仆做價低,她還有點高興,說不準可以多買幾個回來,到時教他們如何安身立命,将來都能獨當一面時,若是有想脫奴籍的,也不是不能成全。
她無法在時代洪流裏逆流而上,可一路前行,她也能不負本心做點自己能做的。
陸成材過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她問完奴仆的價後在那笑呢,心裏就更不高興了。
她這是打算給自己買個婢子啊,還是準備問清楚,以後拿捏他手裏的銀錢?
昨晚上叫那一碗甜湯鬧得半宿睡不着覺,陸成材先是燥熱,而後……疼,過後疼還是抵不過從心底往上升的燥氣,他是一邊難受一邊還尋思,他娘到底往裏放了多少藥?不會是那啥鞭連同藥雙管齊下吧?
噴着火熱的鼻息,陸成材憑着還穩穩當當插在心底的旗子,控制住了自己想半夜去隔壁爬床的沖動,好不容易睡着,這日上三竿才被餓醒了。
出門在這看見林蓉坐在天井裏跟仆婦們說說笑笑好不熱鬧,提及婢子,給買她是嫌棄自己,不給買她是想要算計自己,反正想起自己火熱又煎熬的夜,陸大郎覺得這新婦怎麽都是錯,喘氣也是過。
他輕哼了聲,挑着眉往林蓉那邊走,還故意加重了腳步。
阿鵬早上過去伺候,瞧出他臉色不太好看,今日特意替他挑了身芽綠色的圓領斜開直襟的長袍,拿月白色嵌玉石的軟封束了,利落梳個抓髻,拿軟玉簪子替他簪上,看了眼——很好,又是鮮嫩嫩的一個俊俏郎君。
只阿鵬沒考慮到自家郎君的心情,于是乎,林蓉聽見動靜轉過頭來,正好逆着已經東升老高的朝陽,莫名覺得自家相公的臉兒綠綠的。
幾個仆婦見陸成材過來,趕忙就不說話了,都怕郎君生氣,畢竟滿陸家并着客棧上上下下的仆從都知道,新進門的娘子不得郎君喜歡。
“相公起身啦?”林蓉放下手中針線起身,左右她也聊得差不多了,“正好我在廚房熬了罐綠豆百合粥,還做了一盤子賽螃蟹,我瞧着你昨日很愛吃,那個不難做得,一起用朝食?”
陸成材示意阿鵬去端,往旁邊桂樹底下的石凳上坐了,抱着胳膊斜睨過去:“你問奴仆賣價作甚?”
“我瞧着客棧跑堂和伺候的都不算多,将來客棧的生意要是好了,加上阿飛和阿楊他們倆也不夠用,還是得提前把人給買回來,教好了才能往前頭去不是?”林蓉笑着邊解釋邊坐在陸成材對面,省得好好一個如玉小郎君将來變成斜眼。
“前頭不是跟你說了嗎?家中銀錢不多了,再說……”說到這兒他有些不樂意似的白了林蓉一眼,嫌棄她沒成算,很不甘心道,“得留出來些,家中有急事,或者岳丈那邊支應不上的時候,總得拿得出銀錢。”
要不是因為這個,他早纏着他爹要了銀子去茶舍潇灑去了,還會跟這個悍婦大眼瞪小眼,叫她氣得自己哪哪兒都不舒坦。
林蓉聞言笑了,陸有福兩口子在鄰裏街坊間的名聲極好,這樣的夫妻養出來的孩子,即便是吊兒郎當的有些壞習慣,底子肯定是不差的。
她忍不住逗陸成材:“開始總要先有點投入的,總不能空手套白狼吧?我若是空手套,你會上鈎嗎?”
“憑什麽我是狼?”陸成材想着,獵人和獵物之間,他怎麽也得是……想着總莫名有點自取其辱的意思,他就更不樂意了。
林蓉哄孩子似的點點頭:“好,那我若是白狼,你敢空手套嗎?”
陸成材:“……”他怎麽不敢?!他昨晚不久敢了嗎?
“相公放心便是,我心裏有成算,不會讓阿翁多出銀錢,只是也不可能一文錢都不用就能達到效果,我已經計劃的差不多了,明日不如相公與我一起,跟阿翁好好談談?”逗得差不多,林蓉開始好好說話。
陸成材被逗了一溜夠,聞言忍不住反駁:“我為什麽要跟你一起?我可沒答應幫你。”我怎麽就那麽聽你的話呢!
“家中早晚要聽郎君的,往後客棧生意做起來了,将來與郎君來往的商賈和文人志士定是數不勝數,所以我想,相公對客棧如何發展下去,了然于胸自是更好的,相公覺得呢?”林蓉放軟了聲音,從阿鵬手中接過木勺替陸成材舀粥。
陸成材看着一碗清新又香濃的粥放在眼前,配着一碟子金燦燦的賽螃蟹,并着用熱水燙過,切碎了拿姜醋汁拌的萬年青,還沒吃都感覺視覺先被滿足了一半。
嘗了口林蓉做的菜,他這才驕矜點點頭:“那我就勉為其難,聽聽你能說出什麽花兒來。”
林蓉低頭喝粥,掩住唇邊的笑,她相公實在是太好說服了,有時候激将法連一半都用不上就奏效,這樣的相公應該很好養成吧?
“那将來還要拜托相公多費心了,到底我是個婦人家,有些事情總少不得相公出面會更好些。”林蓉先把高帽子給陸成材戴在頭上。
陸成材胸腔中的郁氣少了些,立馬尾随而上:“這算是補償嗎?”
“唔……自然算。”林蓉笑眯眯點頭。
既然傻鵝非得想往甕裏鑽,她這個滿意自家相公美色的,自然也不會攔着。
她提出讓陸成材跟着一起操心客棧裏的事情,一則是為了叫翁婆能夠更放心的交給他們來折騰,二則……既然這相公她覺得可以過,他的未來自然也不能只是個纨绔小掌櫃。
馴獸之時,讓它們知道聽話後,還要學一些技能呢,馴夫自然也不例外,如今陸成材哄着還算是聽話,那此時不趕緊将他坑住,還等他反應過來炸毛的時候嗎?
吃完飯後,林蓉叫阿鵬去拿了陸成材的紙筆,就回房去寫計劃書去了。
陸成材吃完飯這才想起來,剛才他是去找茬的,結果又被這新婦給噎住,還不知不覺打了自己的臉。
他總覺得,在這新進門的娘子面前,他就跟被提出水面的魚似的,只能被牽着鼻子走就算了,還總是變得不像他自己。
他感覺這麽着不行,所以瞧着林蓉回房,陸成材勾着唇想了想,沖阿鵬揮揮手:“我還就不信了,我就套不着狼,去,請秦二郎去燕彩居,我這成親好幾日了都,他不得請我吃個酒啊?”
光請吃酒都便宜秦二郎,昨晚陸家可差點就斷子絕孫了,他收拾不了自家娘子,還收拾不了其他人?
阿鵬:“?”您成親得了新婦,為何是秦家郎君請您吃酒,說反了吧?
連接到阿鵬帶來的口信的秦二郎都有些摸不着頭腦,可他也好奇陸成材這成親後如何呢,畢竟大婚前一日,陸家大郎給新婦送了坨牛糞的事兒,已經在狐朋狗友圈子裏傳遍了,他們說一次笑一次,都等着聽後續呢。
于是,到了午時阿飛送午食過來時,林蓉問陸成材去哪兒了,正好陸成材說話的時候,阿飛路過聽見了前半句。
聞言他撓了撓腦袋:“奴仿佛聽着,是去套狼了,奴還好奇呢,咱颍州府就一座竹根山,那竹根山還遠着呢,再說竹根山裏竹子不少,也沒狼啊。”
林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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