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黑澤秀明沒有松開男人的手,而已就着這個姿勢将他拉進屋內。
“換鞋。”黑澤秀明道。
蘇格蘭幾乎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他看上去對這些命令接受良好,而且從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上來看,十分平靜。
這不合理。
“坐。”黑澤秀明指了指那張沙發前的茶幾,然後轉身走到冰箱邊,為這位突如其來的客人拿了一瓶純淨水。
他将動作放慢,觀察蘇格蘭的行為。
男人走到茶幾前,但沒有坐到沙發上,而是坐在了沙發對面的地板上。
黑澤秀明深吸一口氣,将臉埋進冰箱裏企圖讓自己冷靜冷靜。
這是一個被長期監禁的受害者,犯人是他的哥哥。
從身上的捆綁痕跡來看,哥哥非常專業,他綁了蘇格蘭很久并能根據受害者的反應來決定一根一根解開那些繩子,以确保對方不會防抗。
蘇格蘭在行動長期受到限制的同時長期接受心理壓迫,對直接的命令條件反射性地服從。
這說明琴酒不僅囚禁了蘇格蘭,還對他進行了一系列的審問和心理暗示。
類似于巴普洛夫訓練他的狗狗形成條件反射,琴酒也讓蘇格蘭在一個特定環境中養成了服從命令的習慣。
但人引導人通常不會那麽順利,需要獨特的心理暗示技巧。
黑澤秀明對着冰箱裏亮起的燈出神,他哥哥的心理不是有點問題,是有很大問題啊!
确定了蘇格蘭的狀态之後,黑澤秀明差不多冷靜下來了,他關上冰箱的門,捋了一把已經開始凝結水汽的劉海,拿着那瓶純淨水走到蘇格蘭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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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到沙發上,然後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不是讓你坐在地上,是讓你坐在沙發上。”
于是蘇格蘭沉默地站起來,又沉默的坐到了沙發邊。
這是一個不算安全的距離,兩人之間的空隙在一臂以內,但蘇格蘭的身體沒有出現防禦性緊繃,這代表他幾乎已經喪失了身體原本的防禦性反射。
黑澤秀明打開純淨水的瓶蓋,将它放進蘇格蘭手裏,然後開始思考該從哪裏開始問。
在游戲pv的影像中,蘇格蘭當時在天臺上,他面對着一個黑色長發的男人,手裏拿着一把左輪手槍。槍口朝向自己,并且直指心髒。
黑澤秀明肯定在那個畫面中,子彈是完全擊中胸腔的,就算蘇格蘭的心髒長在右邊也不可能搶救過來。
除非,一開始在那個天臺上的人不是蘇格蘭,他被替換了。
那麽琴酒為什麽要救蘇格蘭?
難道是因為私交?
不,如果他們私下裏關系好到可以讓琴酒頂着被視作叛徒的風險救他。就不應該在救下蘇格蘭之後仍對他十分戒備,并且沒有給予一丁點的人身自由。
這說明他本身對琴酒來說有一定的威脅。
蘇格蘭原本是一個很聰明的俘虜,他的身份其實不言而喻,一個卧底。
是FBI?CIA?M16?還是日本公安?
将一切信息整合,不難發現蘇格蘭的真實身份。
他流暢的毫無口音的日語,不是混血,還有符合規定的身高,以及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最無法忽略的一點——
蘇格蘭被琴酒送到了他的身邊。
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了,蘇格蘭和安室透一樣,都是上面派進組織的卧底。
他是一個公安。
黑澤秀明想完了,蘇格蘭手裏的純淨水還一口都沒動。
“你不渴嗎?”黑澤秀明看向蘇格蘭幹燥起皮的嘴唇,忽然間意識到什麽,試探着說:“可以喝了。”
蘇格蘭這才喝了第一口。
黑澤秀明倒吸一口涼氣,懷疑人生地向後倒在沙發上。
如果說蘇格蘭服從命令的樣子只是因為害怕,那麽他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震驚。
問題就出在,蘇格蘭表現地太自然太習慣了。
從剛剛見面時的交談來看,他明明表現得像個正常人,有自主行為意識,但現在卻完全不同,哪怕他已經很渴了,也需要一個命令才能喝水。
什麽是他的開關?
從進門到現在,他說了什麽讓蘇格蘭觸發了這樣的狀态?
換鞋?坐下?喝水?
不,不對。
仔細想想,雖然從換鞋開始蘇格蘭就表現了對命令的服從度,但陷入這種狀态的原因卻很可能是因為環境的變化。
也就是說,蘇格蘭一旦處于室外,則能夠像正常人表現出一定的自主選擇能力和自我支配能力,但只要進門,無論進了哪一扇門。
只要在室內,他就會條件反射地響應命令。
黑澤秀明強迫自己不去想蘇格蘭這種狀态是如何形成的,開始思考哥哥為什麽會救下一個日本公安。
這其實顯而易見,琴酒在為自己留下後路。
從馬德拉和蘇格蘭都可以看出這點,那個組織的工作雖然很刺激,工資也很高,哥哥雖然很喜歡在其中的生活,但他不信任組織,為自己準備了不止一條的退路。
馬德拉代表着琴酒擁有非常多的可自主支配人力,這說明他就算随時撂挑子不幹,也有一部分人能接應他離開,方便找到下家或者自己單幹。
蘇格蘭代表着琴酒考慮到了組織直接被官方一鍋端的情況,他留下日本政府的卧底,就像是留下了一個“人才保護計劃”的鑰匙。
智慧通常是一把雙刃劍,有的人用智慧犯罪,有的人用智慧緝拿罪犯。
全看刀刃到底朝向哪邊。
而現在,琴酒将這個拘禁如此之久的卧底送到他身邊,代表着琴酒知道他選擇了哪一條路,并完全支持。
黑澤秀明坐直了,再次看向蘇格蘭,沒想到來到虛拟世界時候他還是要重操舊業,做他不太喜歡的事情。
心理控制和心理暗示,他其實也會。
“看着我。”黑澤秀明命令道。
蘇格蘭擡起眼睛,看向黑澤秀明,在對視了至少十分鐘後,黑澤秀明輕輕敲了兩下桌子,問:“你是公安,對嗎?”
“對。”
“你的代號是什麽?”黑澤秀明又敲了兩下桌子。
“蘇格蘭。”
“你的原名是什麽?”
黑澤秀明問完,蘇格蘭的表情明顯開始變得有些抗拒。
他立刻再次輕扣兩下桌子,然後再次發問,“你的原名叫什麽?”
蘇格蘭的表情不再掙紮,那雙清透的眼睛看向黑澤秀明,回答道:“諸伏景光。”
那雙眼睛使黑澤秀明産生了一點負罪感,他好不容易将這種負罪感強壓下去,最後敲了兩下桌子,問:“你不會對我說謊,是嗎?”
“是。”
建立一個囚籠很費時間,但在被人建立的暗示裏再加一個對黑澤秀明來說非常容易。
他微微吐出一口氣,拍三下手之後停頓三秒,然後問道:“你有沒有把公安在組織中的卧底名單給琴酒?”
諸伏景光沒有說話,他停了很長時間,好像一個年久失修而卡住的機器。
黑澤秀明極有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直到諸伏景光再次開口,“沒有。”
很好,成功了。
“安室透是不是你的同伴?”
蘇格蘭這次的掙紮極為劇烈,他甚至露出了憤怒的表情,黑澤秀明眼疾手快地敲了兩下桌子,當指節與木制品相擊的聲音響起時,蘇格蘭立刻冷靜下來,回答:“是。”
黑澤秀明在蘇格蘭眼前打了一個響指,“你太累了,睡了一會兒,什麽都沒說。”
蘇格蘭閉上眼,幾秒後又很快睜開。
他看向黑澤秀明,“抱歉,我好像睡了一會兒。”
“嗯,你太累了。”黑澤秀明站起身,拿走蘇格蘭手裏那個已經喝完的純淨水瓶。
“客房可以用,你去睡覺吧。”
蘇格蘭聽話地走了。
黑澤秀明橫倒在沙發上,将手臂橫擋在眼前,遮住有些刺目的燈光。
他其實不是很想用這個。以前,只要他在審訊室裏一用這個,同事們都會露出驚恐的表情。
他們害怕他的智慧,從而忌憚他這個人,對于那些人來說,他是與他們格格不入的那一個。
回想蘇格蘭的反應,他意志堅定,敏捷機智,願意為同伴和家人犧牲自己,而他卻被兄長監禁了那麽久……
或許他想讓哥哥脫離那個世界的想法有點癡人說夢,有的人天生适合那一行。
換位思考,如果有人剝奪了他思考的權利和樂趣,沒有瀕臨死亡和謎題解開時大腦分泌的多巴胺,他會怎麽樣?
他會覺得這個世界無聊透頂,然後在死亡來臨時欣然接受。
就像上次一樣。
可那個組織明顯不适合成為長期的工作場所,随着各國政府的人員變動,它也将會逐步瓦解。
黑澤秀明有點累,說到底他還是想和哥哥一起正大光明的跨年和吃飯。
他放棄思考這一點,開始思考自己的處境。
顯然,上面沒有讓他接觸權利中心的意思,否則無論是警視廳還是公安廳,都不應該把他放在一個只有他一個人的重案組。
公安廳的重案組就更離譜了,就算日本黑手黨每年都要刷3000多場重案作為年終的業績,這3000多場裏又有多少能威脅到國家安全需要他出手呢?
五十?或者一百?
目前為止,只有上次的炸彈案勉強符合标準。
公安廳和警視廳可能很珍惜他,但是更上一層級卻完全不是,那些政客只把他當做穩定民心和信譽的吉祥物,給一點錢,然後坐收漁翁之利。
哈!他們根本不在意日本低至31的安全指數,他們只在乎自己在任的時候獲得了多少好處。
或許,他的目标又要多一個了。
黑澤秀明惡狠狠地想,他不僅要把組織端了,還要把那些光拿納稅人錢卻不作為的資本主義官僚們送進監獄!
青年甚至開始遷怒,要不是你們這麽昏庸無能,哥哥的心理疾病會這麽嚴重嗎?
都是你們的錯!
黑澤秀明越想越氣,他坐起來拿起沙發上的抱枕一頓狂揍。
“嗡嗡——”
黑澤秀明看向震動的手機,來電顯示——安室透。
他想起睡在客房的蘇格蘭,眼神游弋一瞬,然後心虛的接起電話。
“喂?”
“我剛和gin見過面,組織最近會在米花町有所動作。”
安室透好像是在高處,他那邊傳過來的風聲使話語不太清晰。
“他們好像需要十億日元做什麽事,已經策劃很久了,可以讓風見裕也注意一下最近有沒有什麽洗錢活動或者大型交易。”
“嗯。”因為還沒有調整好心态,黑澤秀明沒有和安室透多聊。
挂斷電話之後他忽然聯想到銀行,一個分行存儲量的極限是十億日元。
宮野明美,一個組織派去銀行工作了五個多月的前臺。
所以,那個對于宮野明美來說十分危險的任務是搶銀行?
從安室透透露的信息來看,與宮野明美對接這個任務的人應該就是琴酒。
黑澤秀明把自己埋進剛剛揍過的抱枕裏,按照組織的作風,他們肯定會一次性将分行中存儲的十億全部搶光。
天啊,那可是十億!
而他現在幾乎身無分文!
身無分文的他怎麽讓琴酒拿到10億日元交差的同時,還能拿10億日元填上銀行的窟窿?
那些最賺錢的手段都寫在了刑法上,他該怎麽做才能……
黑澤秀明想了十幾分鐘,最終拿起手機,打開直播軟件。
他就坐在鏡頭前不說話,也會有人奔走相告,告訴所有人,“警界明燈,日本安全指數的救星開直播啦!”
等到這個直播間上了熱門,黑澤秀明說了直播以來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話。
“我的偵探事務所開在米花町2-23號MAISON MOKUBA的303室,有什麽想解決的案件可以上門找我,我能給你們每個人至多十分鐘時間。”
黑澤秀明面無表情地繼續往下念:“找貓10萬日元,找人100萬日元,命案1000萬日元起步,随年限和難度疊加。”
沒錢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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