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系主任沉吟,“我們不負責偵探,只負責分辨和研究。我看過你的檔案了,你出身軍人家庭,這很好。你沒有作案動機,但宗齊光呢?”

“他也沒有。他就是愛跳舞,我不會,他就去找燕燕跳舞。他和燕燕之間就是普通的同學友誼。”

系主任意味深長的說:“人心隔肚皮,你怎麽能确定宗齊光确實沒有對燕燕同學有別的想法呢?燕燕同學挺漂亮的。男人啊,心裏是什麽想法,你可不知道。”

姜明光愣了一下,“您是?”

“不要放松警惕,小姜同學。學校領導也很重視寧燕燕失蹤,系裏會配合公安同志的調查。至于你呢,實事求是,實話實說就行了。沒有做過的事情,怎麽也不能栽到你頭上。”系主任沉吟,“不過公安方面辦案的手段比較強硬你有可能會頂不住。”

姜明光吃驚,“可我不是只用‘協助調查’嗎?我都不是周三晚上最後一個見到寧燕燕的人。”

筆錄工作做出的時間線上,周三晚飯寧燕燕是跟姜明光、吳婧在一起吃的,吃過飯後幾人在食堂門口告別,寧燕燕、吳婧結伴回女寝,姜明光、宗齊光一起回單身宿舍三號樓;寧燕燕回到一樓自己寝室,寝室舍友徐玲當時在宿舍,倆人說了幾句話,寧燕燕說要出去走走,徐玲問你晚上去舞會嗎,寧燕燕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之後有人看到她往未名湖方向走去,但沒有人報告說在未名湖畔見過她。

校園中并不是随處都有路燈,很多地段實際上相當昏暗,未名湖畔路燈也不多,說實話,在這段路上走來走去沒人看見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也就是說,最後一個看到寧燕燕的既不是姜明光和宗齊光,也不是徐玲,而是路人甲。

很快,除了宗齊光姜明光夫婦殺人沉湖的流言之外,又有人繪聲繪色的說未名湖畔有白衣女鬼出沒。

膽大不怕事的燕園學子決定夜探未名湖。

至于宗齊光,這段時間日子有點難過。

幾乎沒法上課,學生會的工作也停頓下來,差不多隔一天就被拎去派出所或公安分局,反複交代跟寧燕燕之間的交往。

姜明光也沒法正常上課了,每次都要跟着他去派出所或是公安分局。公安分局成立了專案組,十分重視,抽調骨幹刑警負責案件。

刑警對大學生還算客氣,就是反複問他怎麽認識寧燕燕的、跟寧燕燕之間到底什麽關系、是不是對寧燕燕有什麽不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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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齊光在裏面“做筆錄”,姜明光進不去,也不是很着急。倆人在家已經說好了,他只需要實話實說就行。

這年頭,總不至于沒做過的事情還能屈打成招吧?他的父母也不是普通人,真要屈打成招肯定要鬧大。只是公安分局現在沒有別的嫌疑人,于是想從情殺下手,跟寧燕燕關系親近一點的男生都被找了個遍,倒也不是只找宗齊光一個。

沒有被逮捕,宗齊光也就沒跟父母說。

“你真不跟媽爸說說嗎?”姜明光問。

“說啥啊?這不還是啥事沒有嗎?咱姿态多高啊,說來配合調查就來配合調查,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直,我又不怕。”嘴裏說着“不怕”,心裏還是覺着很煩惱,語氣不太好,“就是連累了你,怎麽你就成了那種‘妒婦’?媳婦兒,辛苦你了。”

“不辛苦,這事一天不解決我這心一天放不下。我來了,他們也不敢對你搞刑訊逼供的那一套。”

“那倒也不至于,說話也還算客氣的,就是翻來覆去問來問去。我都不知道在問什麽。我報到進校到現在也就是兩個月,能有什麽事啊?我要敢有什麽心思,你不得收拾我呀?還有你三個表哥。”

姜明光揚起臉,得意的哼了一聲,“那只是我姑姑家的三個表哥,我舅舅家的表哥你還沒全都見過呢。”

他便笑着一把攬住她的腰,“我好怕呀!”

“知道怕就好。”她踮腳親了親他,“我相信你,但別人不像我這樣相信你,你要知道人人都喜歡下半身的那點事,你又長得俊,別人會覺得你就算是個唐僧,也會有女妖精看上你,何況你還算不上是個唐僧。”

“那我是什麽啊?”

“是個豬八戒。”

“那我非得來個‘豬八戒背媳婦’。過來。”他示意她趴在他背上。

姜明光笑得不行,到底還是趴在他背上。

他背着她走了幾十米,“媳婦,我挺怕你相信了那些……那些謠言。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但假話重複一千遍,說不定你就會相信了。”

“嗯。”

“嗯什麽呀?你千萬別信,不然我多慘,被人冤枉,你又不相信我,我真不如跳了未名湖算了。”

她忙說:“你可別想不開。”

“我是不是從來沒說過我怎麽看上你的?”

“啊,你難道不是對我一見鐘情嗎?”

他低笑,“是一見鐘情。你長得可好看了,我一見到你就很喜歡。”

她故意說:“老實交代,寧燕燕漂亮不?”

“她是很漂亮,我班上男生都說羨慕我,有個漂亮媳婦,還有個校花做紅顏知己。我每次都叫他們不要瞎說,我的一顆紅心永遠是我媳婦的。”

這話她愛聽,聽得她心裏美滋滋的。

“我的心是坦蕩的,我對你的愛也是坦蕩的,我不怕外界的考驗,我只怕你沒法堅信我對你的愛。明光,愛上一個人不難,但要一直愛,可能會很難。”

“這我知道。”姜明光輕嘆,“以前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太順利了,居然一點波折都沒有。現在有了波折,我卻難過得要命。”

宗齊光有點着急了,“怎麽了?你不相信我嗎?”放下她,轉身對着她。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擔心我們之間總會有裂痕,寧燕燕要是一直找不到,就會變成你我心裏的一根刺,沒事就戳戳。千裏之堤毀于蟻穴,愛情是經不起考驗的。”

“我沒想過!我們這樣不好嗎?我喜歡你,愛着你,你也是愛我的,不是嗎?”他難過的說:“誰都不該成為我們之間的障礙,你說……你也這麽認為的,是不是?”

她想了好一會兒,這才點點頭。“我也愛你。可我首先最愛自己,要是你以後不再愛我了,就告訴我,我會轉身就走。”

他急了,“你瞎說什麽呢?!我這人笨得很,一旦認準了就不改主意。我就喜歡你,就愛你,別的誰我也不要。寧燕燕長得再漂亮,可我又不喜歡她。”

“不是寧燕燕,也許會是馬燕燕、張燕燕。”

他氣笑了,“你是跟我賭氣呢?還是說你表面大方,其實不樂意我跟別的女生說話?”

“我不知道。”

“明光,明光。”他眼眶含淚,終于忍不住落淚,“說到底你還是不相信我。”

姜明光也落淚了,“不是不相信你,就是……”她想到系主任的話,你能保證他真的沒有什麽想法嗎?不,她不能保證。這跟是否信任他無關。

宗齊光先是氣得自顧自往前走了,但沒走出十米便折回來,“明光,我們不要争吵。”

“你走呀,你走吧,別回來!”她氣得大喊。

“你說什麽呢?這兒黑乎乎的,多危險呀!你是我媳婦兒,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娶到的媳婦兒,你要是不信任我,說明我一定有哪裏做得不好,你說出來,我改正。”

他不說還好,這麽一說,姜明光也突然發現這兒壞了兩個路燈,這一小段路于是黑乎乎的,有點吓人。她趕緊抓住他手臂,“這兒太黑了,我們往前走走吧。”

他又覺得她就是個小女孩,心裏頓時沒氣了,柔聲說:“好,走快一點。”

為她擦了擦眼淚,“別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哭。”

“嗯,就是你不好。”她帶着哭腔,“我不喜歡麻煩事,我希望我們之間簡單一點,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成為我們之間的障礙。”

“好,不會有任何人、任何事成為我們之間的障礙,我發誓。”

“小狗才總是發誓,我不要你說那些虛的,你要做出實際行動。”

“啊,這……”他苦笑,“這也不是我說能結束就結束的事情。明光,你學法律的,你說說,寧燕燕到底什麽情況?”

法律系這段時間也為了寧燕燕事件開展了熱烈讨論。法律系學的是法律條款,不是刑事偵破,但有些東西是相通的,比如,讨論動機。

一個方向是寧燕燕自己出走,但存折沒帶,100多元也不是一筆小錢,普通工人至少2個月的工資呢,自己出走不帶存折不太像;另一個方向,是寧燕燕被人帶走了,這人有錢,所以寧燕燕可以只帶錢包裏的2、30元錢,其他什麽都不帶就離開。

再一個方向也是群衆目前讨論最多的情況:寧燕燕被殺了。

至于自殺論,目前沒有被警方考慮在內,一來沒有遺書,二來也沒有什麽前兆。寧燕燕品學兼優,學習成績不錯,頭腦敏捷,長得漂亮,老師們都挺喜歡她,還是學生會幹部,也是文體幹部,學生會裏也沒有人跟她起沖突,漂亮女孩靠臉說話,人人都喜歡她,可以說人緣很不錯。

就是在燕園這些“天之驕子”中,寧燕燕也是醒目的,一帆風順的,實在沒有什麽自殺的理由和可能。

“要是她自己出走,為什麽?她平時說話還是挺愛學習的,上次她還說想留校呢,當老師,做研究,也很适合她的性格。”宗齊光說。

“對,她确實沒有理由出走。同學和學長都覺得是被人帶走了,他們很感興趣寧燕燕有沒有男朋友。”

“看不出來,她平時根本沒有透露過,也沒有對誰有過特別的興趣。”

“我也是這麽說的,結果他們就說,我太笨了,沒有看出來寧燕燕接近我,其實是為了你。”一想到這個說話,姜明光就開始生氣了,“一群臭男人!總覺得女孩子多看他兩眼就是喜歡他們了。”

宗齊光一陣無語,“那你是罵我不自量力自作多情?”

她斜睨他一眼,“你敢說你心裏沒有這麽想過?”

他老老實實的說:“一開始想過,我還擔心你要是看出來了會不會吃醋呢。”

姜明光便狠狠的捶了他手臂一下,“臭美!”

“我是臭美了,”他龇牙咧嘴,一把握住她手腕,“可我很快就清醒了,我是可是有媳婦兒的男人!”

他挺了挺胸,“我的人格還是閃閃發亮的,不信,你看看。”

她又捶了他胸膛一下。

“哎,其實要是寧燕燕這樣的女孩跟你多說幾句話,就算是我也很難不想歪。”他一臉正色的說:“學生會幾乎所有男幹部都想追她,她拒絕了好幾個。”

“包括你嗎?”

“沒有。向□□保證。”他嚴肅的舉起手,“那幾個也都被找去問話了。其實要論起來,被她拒絕過的那幾個嫌疑更重一點。你要知道,男人都受不了被拒絕,尤其是被女孩子拒絕,那可是太傷自尊了。”

他倆不約而同的都想到的張丹楓,張丹楓就是典型的接受不了被拒絕的男人,他之後所做的一切都是驗證男人的自尊是多麽脆弱,而又多麽自負和無恥!

“我也擔心這個。要是那些被她拒絕的男生其中的一個做出來傷害她的事情,然後把她扔進未名湖——”姜明光倒吸一口冷氣,“這反而是更合理的推論!”

“嗯,這話我也跟公安說了。相對那些單身男生,我可是幾乎每一分鐘都是有證人的。”

她白他一眼,“放屁!我又不是每一分鐘都跟你在一起的。”

他揉了揉她頭發,“又鬧。”

她氣呼呼的說:“你蹲下來。”

他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聽話,屈膝蹲下。

姜明光便伸手亂揉了一通他頭發。

他一邊喊着“哎呀哎呀”,一邊順勢站起來,抱着她轉了好幾圈。

回了單身宿舍三號樓,剛好跟隔壁小夫妻打了個照面,隔壁小夫妻都一臉嚴肅,沒跟他倆說話,趕緊下樓了。

“你瞧,還沒正式逮捕你呢,你就成了過街老鼠。”姜明光開了門。

“我倆都是過街老鼠。”宗齊光進門,随手關門。

姜明光搖搖頭。倒也沒有責怪鄰居小夫妻的意思,人嘛,都這樣,她煩惱的也就是這一點,這事很難處理,寧燕燕要一直都只是“失蹤”,他倆身上就得一直背着這個“罪名”。

煩死了。

“吃飯嗎?”她問。

“不了,別去食堂,去外面飯店吃吧。晚一點去吃。”這一片因為是大學,有幾家國營飯店,也已經有了私人的早點攤和晚上的小夜市,私人飯店倒還沒有,不過應該也快有了。

他抱着她,貼着她膩膩歪歪,“現在行嗎?”

“你腦子裏能不能有點別的?”年輕男人簡直一天不做都不行。

“不能,現在就想要。”

“那你去洗洗。”

“麻煩!”他皺眉,但還是乖乖聽話。

今天他似乎格外賣力,跟個打樁小馬達似的。

她也是享受的,煩惱的事情暫且抛在腦後吧。

要說她沒有一點點的“不信任”,那也是不可能的,人之常情,人心隔肚皮,沒人敢說自己特別了解某個人,哪怕對方與你同床共枕,那還有“同床異夢”這個詞呢!

他也就是個普通男人嘛,要說他沒被美女吸引,他敢說她也不敢信啊,他也挺坦率的,直接說出來了,既然敢說出來說明确實心裏沒當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反而還顯得很有誠意呢!

但都不如他在床上賣力更有誠意。

對于這一點她倒是喜聞樂見的。

公安特別吩咐他倆不要離開學校,以便随叫随到,這幾天他們都沒有外出,也沒有回阜成門小院或是宗家。周末給家裏打了電話,托詞說跟同學出去玩,周末不回家了。張蘭莛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上了大學了,跟同學聚會社交也很正常。

首都這麽大,一樁剛立案還沒有什麽線索的案件也沒有報紙報道,宗氏夫婦都還沒聽到消息。

倒是在燕園下面人民大學上學的哥哥宗齊樾先聽到消息,跑過來找他倆,跟着去派出所了解了情況。

人民大學的學生又不一樣,人民大學、政法大學基本上就是等于是高級公務員預備役了,人民大學號稱“中央第二黨校”,出自楊绛小說《洗澡之後》的一句“最高學府培養學生,人民大學卻是培養管教學生的幹部”,人民大學的學生畢業後要麽直接進國家部委,要麽下去鍛煉一圈,将來委以重任。

下過鄉當過知青、早早返家、77年恢複高考後第一批考取大學的宗齊樾的辦事效率那可比小夫婦倆高多了,聽弟弟弟媳婦介紹了情況之後,很快決定鎖定曾被寧燕燕拒絕過的男生,對着公安幹警一通分析。

首先弟弟和弟媳婦都是沒有作案動機的,他倆剛結婚沒幾個月,感情好得很;經濟方面也沒有問題,不存在利用寧燕燕的問題,也不可能有別的問題,總之他倆沒有傷害寧燕燕的理由和可能。

其次男人被女孩拒絕後可是什麽都能做出來的,其他被寧燕燕拒絕過的男生嫌疑更大;

再次,未名湖這麽大,說自盡也好,說他殺也好,是不是應該先搜一搜未名湖?

至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果不能确定寧燕燕死亡,找不到她的屍體,她就只能是“失蹤”,不能任由謠言四起,搞得人心惶惶。

別說,寧燕燕失蹤後,燕園和隔壁幾個學校一下子就傳遍了,女生們都不敢一個人出來進去,必須結伴,就是去個學校小賣部也得喊上舍友。

入夜後女生也大幅減少外出,就是校園裏也少見女生。各系都口頭通知女生要小心,男生也要小心。

男生則每晚在校園裏亂晃,“女鬼”說在每個院系都有了不同版本,以至于院系都專門開大會講了不許傳播封建迷信謠言。

好巧不巧的,寧燕燕失蹤後第三天,一個男生淹死在未名湖中。

先是男生的舍友說該男生是下湖游泳結果水草纏腳,淹死了——但11月初首都已經很冷了,誰會在秋天下水游泳啊?

接着有傳言說男生失戀了,想不開,于是投湖自盡。

再傳了幾天,就有人說,這個男生就是殺了寧燕燕的兇手,寧燕燕沉在未名湖底,男生掙紮幾天之後,也選擇死在未名湖中。

燕園校方壓力很大:這還是沒見報呢,要是見報了,整個首都所有大學不得人心惶惶了啊?

公安壓力也很大,這一片是大學區,幾所大學學生加起來數萬,一個處理不好,學生們就要走上街頭了。

所以刑訊逼供是沒有的,不敢有;一些刑偵手段也不敢上,比如疲勞審訊之類,沒有正式逮捕,想要留人多待幾小時,院系裏就要找過來了,不允許如此對待學生,要有證據就逮捕,沒有就要讓學生離開,配合調查是配合,學生也是要上課的,不能缺課太多。

派出所和分局開會商量來商量去,決定上報首都公安局,申請抽水機,準備抽幹未名湖,查找可能的屍體。

首都公安局又開會商量來商量去,批準了,于是從市局派了人來跟燕園校方商量,抽幹未名湖。

學校也開會商量,決定準許。

學校辦事效率也挺高,市局上午來的,中午就通知到院系,說要抽幹未名湖,希望各院系看好學生,不許去圍觀。

傍晚,從市政部門和首都地質局借調的幾臺大功率抽水機送到未名湖畔,工人們連夜安放好抽水機,第二天一早,馬達轟鳴,開始抽水。

這麽大陣勢,想瞞也瞞不下去,市長都親自打電話過問了,市級的報紙派人來采訪。

宗齊光也不得不打電話回家告知父母。

作者有話說:

本故事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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