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洗澡
他是龍。
确切的說,是半條龍。
司馬曜垂下眼睑,企圖慢慢靠近他。
但燕無忌的應激反應卻異常激烈,外界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出現偏激的反應!
他整個人裹着被子,始終處于防禦狀态。
床周圍一尺的距離都是他的領地,只要司馬曜靠近,他的應激反應就會出現,當司馬曜後退的時候,應激反應就會消退。
反複三次後,司馬曜知道這樣不行,龍跟一般的猛禽猛獸是不一樣的。
示意友好的靠近并不能換來等價的交換,想要消除龍的應激反應,只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馴服它!
想到這裏,司馬曜深吸了一口氣,紅潤的雙唇微微翕動,一條信子冒了出來。緊接着,他美麗的雙眸散發出幽綠的光芒。
司馬曜心中依然有些猶豫,他能确保自己殺死一條龍,卻不能确保自己能馴服一條龍。
但空氣中的血腥味還在加強,燕無忌還在傷害自己!
龍鱗相當于人類的皮膚,一旦拔掉太多,就會和全身燒傷的人類一樣,必死無疑。
無論如何,司馬曜必須阻止他!
他身形微動,在空氣中化為一陣灰煙,只見灰煙如蛇形般竄上龍床,接着将燕無忌的被子層層環繞。
當燕無忌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他已經被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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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保護他的被子竟成了禁锢他的牢籠!
灰煙凝聚成形,司馬曜長發披散,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卻是蛇尾,将被子一圈圈纏繞。
燕無忌想要掙脫開被子,将雙手伸出,只見他雙手沾滿鮮血,指甲縫裏的鮮血凝固了又被浸濕,如此反複,竟肉眼可見的厚厚一層血跡。
司馬曜一陣心疼,他壓住燕無忌的手,釋放出強烈的壓強,然後低下頭,吻上了燕無忌的耳鳍。
燕無忌當然立刻反抗!
但司馬曜從外面抱着被子,讓他無從發力,他雖奮力掙紮卻收效甚微。
這時,略帶涼意的舌尖突然鑽進了燕無忌的耳蝸!
耳鳍是龍用來散熱的部位,雖然薄如蟬翼,卻有着諸多血管隐藏其中,因而萬分敏.感。
絲絲冰涼滲進皮膚,燕無忌全身如遭電擊,本能地繼續反抗,可耳蝸旁卻傳來一聲溫柔地呼喚。
“鸩奴,別怕。曜哥哥在這兒。”
他腦中一片空白,就在他晃神的一瞬間,一陣輕柔的涼風吹進他的耳蝸,化作千千萬萬撓人的細絨,鑽進了他的心裏。
“乖,聽話。”
燕無忌感受到耳蝸中傳來被舔舐的冰涼,那溫柔的舔舐像一條條小蟲子鑽進他心裏,又通過心跳傳往身體的各個角落。
緊接着,頭頂傳來溫柔地撫摸,又一個冰涼的吻落在他的耳鳍上,随之而來的,是柔軟涼潤的舌尖鑽進他的耳蝸,開始溫柔舔舐。
不管是頭頂的撫摸、還是耳蝸中舔舐,都像是無形的絲帶,讓燕無忌的利爪無從擊敗。
在如此反複數次後,燕無忌雖然身體顫抖,卻也逐漸安靜下來。
司馬曜的溫柔讓他無法掙脫,且在這樣的溫柔中,即便隔着被子,他也從背後感受到司馬曜的心跳。
燕無忌緊抓床單的雙手逐漸放松,手背上的青筋也逐漸褪去。
司馬曜微微一笑,
他知道,他就要馴服這條小龍了。
他實在是活得太久了,以至于遇上正值壯年的真龍,也無所畏懼。
此時此刻,卻用過度的妖力在欺負一只還未完全成年的幼龍。
司馬曜溫柔地抱着燕無忌,涼潤的舌頭依舊在他的耳蝸中舔舐打轉。
燕無忌緊繃的身體已經開始放松,原本驚恐而大睜的眼睛,此時已經閉上了一只,只剩一只還半睜着。
司馬曜舔舐一會兒燕無忌的耳蝸,就會溫柔輕吻他的耳鳍,接着吹一口氣,用只有燕無忌才能聽到的耳邊細語,說着“鸩奴,別怕”。
在燕無忌的雙手放松後,司馬曜便伸手輕輕該上他的手背,溫柔地撫摸。
燕無忌的另一只眼睛也終于閉上,他呼吸平穩,心跳平緩,雙手放松,不再傷害自己,也不再有任何應激反應。
灰煙飄散,纏繞被子的蛇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雙修長的雙.腿。
司馬曜将燕無忌散亂的長發別到耳後,他嘴角是掩不去的笑意。
在生物鏈的相殺相克上,龍殺蛇、或者龍馴服蛇,都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
但蛇馴服龍,卻是前所未有地罕見。
可如今,他卻并不困難地就馴服了一條龍。
雖然還只是半條沒有長大的幼龍。
司馬曜不再親吻和舔舐燕無忌的耳蝸,而是用手撐着腦袋,只時不時地朝着他的耳朵吹兩口氣。
燕無忌睜開眼睛,右手微弓,司馬曜心裏一懸,不動聲色地伸手環繞被子。
但燕無忌并沒有再一次出現應激反應,他将一半腦袋埋在枕頭裏,弓起的右手,只食指微動,在床單上畫起了圓圈。
司馬曜松了口氣。
卻聽燕無忌略帶撒嬌和哽咽地說道:“曜哥哥……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司馬曜沒有說話,只溫柔地抱住了他,将腦袋半靠在他的肩膀上。
燕無忌受到溫柔的鼓舞,又把更多的心裏話吐了出來。
“他們會把我殺掉嗎?會像對待怪物一樣把我殺掉嗎?”
燕無忌捂住腦袋,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只知道他一覺醒來,就成了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他是大晉的皇帝,但周圍的人卻全都把他當成傻子。
他觀察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發現過去的自己竟是那樣不堪一個廢物。
如今他身上長滿了不屬于人類的鱗片,他不但是個廢物,還是個十足的怪物。
他非但是害怕,而是深深的恐懼。
對自己未來的恐懼。
司馬曜溫柔道:“不會的,鸩奴,不要自己吓自己。”
“可是……”燕無忌沒敢說出來。
一個國家的君主是個怪物,這足以造成一個王朝覆滅的理由。
司馬曜抱住吓壞了的小龍。
“鸩奴別怕,這不是什麽大事。天師會有辦法的。”
燕無忌聽到一個陌生的詞彙,嗫嚅道:“天師?”
“是啊,天師掌管國祚星運,他是朝廷和修仙門派乃至上天溝通的橋梁,法力無邊。有他在,鸩奴的病一定會好的。”
“病?”燕無忌眨眨眼睛,“我這個……是病?”
“是啊,是病。治好了就沒有了。”
“真的嗎?”燕無忌眼中燃起希望,“真的可以治好嗎?”
司馬曜微笑,“曜哥哥什麽時候騙過鸩奴啊?”
燕無忌食指畫圈,嘟囔道:“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我哪裏知道你以前有沒有騙過我……”
這小機靈鬼。
司馬曜摸摸他的腦袋,“曜哥哥不會騙你的。明天曜哥哥就帶鸩奴去找天師,好不好?”
燕無忌點點頭。
“但是你要答應曜哥哥一件事。”
“什麽事?”
司馬曜抓起燕無忌的手,輕輕吻了一下,“以後不可以再傷害自己。”
燕無忌不自信地低下頭,“我不想跟別人不一樣……已經有很多人讨厭我了,我不想更被人讨厭了。”
“為什麽要跟別人一樣呢?”司馬曜引導道:“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鸩奴有鸩奴的優點,在曜哥哥的心裏,鸩奴是特別的,為什麽非要跟別人一樣呢?”
燕無忌想了一會兒,小聲說:“在我心裏,曜哥哥也是特別的。跟別人都不一樣。”
是的,不一樣,只有司馬曜溫柔地對待他。
這溫柔是稻草,讓他在恐懼的死海中,能夠漂浮海面。
“對了,鸩奴,你要明白,你是皇帝,只有你可以讨厭別人,別人不可以讨厭你。所以不要去害怕別人是不是讨厭你,如果有人敢讨厭你,那就是他的錯,你該去懲罰他。”
“可……可是……”燕無忌不安地抓這被子,“可我什麽也不懂,他們說什麽我都聽不明白。我什麽也做不了。”
司馬曜鼓勵道:“為什麽不試着去學呢?”
燕無忌小聲道:“可以嗎?”
“可以。”
燕無鼓起勇氣道:“那曜哥哥會幫我嗎?”
“當然,鸩奴想做什麽,曜哥哥都會幫你的。”
燕無忌下定決心道:“好,曜哥哥,我一定好好學,我一定要做一個好皇帝。”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保護你。不,曜哥哥,我一定要保護你。那天,我看到那些人對你兇,我知道,如果我有用些,就一定沒人敢對你這樣大吼大叫了。都是我太沒用了……”
司馬曜一怔,後面的話他都沒聽清了,他的耳朵裏,只剩下了“我要保護你”這五個字。
他的記憶不禁飄散到很久以前,他化為蛇形第一次見到燕無忌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燕無忌還穿着尿布,卻咿咿呀呀地說:“大哥哥,我要保護你,這樣就沒人欺負你,沒人打你了。”
他愣在原地。
六千年了……
所有人都對他說——
“蝰蛇,你是如此強大,是舉世無雙的存在、是名副其實的妖王。”
“守護妖族是你的職責。”
“你有責任保護同類。”
因為他強大,所以必須扛起責任。
他的每一次受傷都是義不容辭、都是英雄的烙印。
時間久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是理所應當。
可現在,卻有一個還沒有桌子高的小豆丁對他說,“大哥哥,我要保護你。”
蝰蛇笑出了聲。
他才多大啊?
連話都說不清呢!
就要保護別人了?
他靠什麽保護別人啊?
靠尿布?靠圍兜?靠哭哭臉?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沒放在心上,就這麽走了。
可之後的每一天,燕無忌都用小手捧着飯碗說,“我多吃飯飯,長得快,等我長大了,就可以保護大哥哥了。我今天,吃了兩碗飯。”
那一刻,在塵世中蹉跎了六千年的蛇妖又一次流下了眼淚。
他漫無目的的人生裏,亮起一束光芒。
他下定決心,在往後漫漫寂寂的歲月裏,他只為這個孩子而活。
第二天一早,司馬曜就讓小太監們送來清水給燕無忌沐浴,并且處理了沾滿鮮血的床被。
燕無忌伸手一摸,水是冷的,但當他将手臂浸沒在水裏的時候,手臂上幹燥疼痛的鱗片竟然像是會呼吸一樣,變得柔軟而閃閃發光。
那些疼痛竟然消失不見了。
燕無忌立刻脫了衣服跳進澡盆裏,冰涼的水并沒有讓他覺得寒冷,反而讓他如魚得水一般自在,他在水中睜眼,視線竟異常清晰,眼睛絲毫不會覺得疼痛。
他在澡盆裏打了幾個滾,開心地鑽來鑽去。
可惜這澡盆太小,最多只能容納兩個人,根本劃不動。
燕無忌冒出水面,吐出一口水,搓了搓臉,察覺到下巴上有許多硬絨毛。
他借着水面倒影,發現自己下巴上長出了一些黑色的胡須,順着下巴往下看,他的喉結也比之前更大了。
這時,水面突然一陣漣漪,把燕無忌的倒影打散了。
他擡起頭,看到司馬曜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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