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挖坑

司馬曜頗為訝然,他敏銳地發現,燕無忌并不是完全是傻的,只是他有自己的小心思,喜歡用這種見不得人的試探,來證明自己在別人心裏的重要性。

人總是得寸進尺的,燕無忌見司馬曜沒有拒絕自己這樣失禮的舉動,便将人抱得更緊,但就在下一刻,司馬曜按住了他的手,掙脫了這次的擁抱。

“不行,你大了。”司馬曜的聲音平靜又溫柔,卻讓燕無忌不覺詫然,連帶着心裏也空落落的。

“可是……”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卻驚覺自己壓根兒沒有立場再去辯駁,他原以為司馬曜會縱容他無禮的要求,就跟從前一樣……

但司馬曜的态度卻遠比他想象的要堅定。

對付這樣的壞小孩,決然不能用給糖吃的做法去應對,否則就會适得其反,陷入被牽着鼻子走的窘境。

如果不逼他一把,他就會永遠地裝作不知道,永遠理所當然地享受所有寵愛。

“很晚了,早點休息吧。”司馬曜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下燕無忌的臉龐。

燕無忌閉上眼睛,這暧.昧的舉動顯然安撫了他的情緒。

燭火搖曳,燕無忌看着司馬曜離開,他的心情也如這燭火一般,舉棋不定。

第二天早上,司馬曜沒有陪他吃早飯,燕無忌看着滿桌子的食物,便有些興趣索然。

司馬曜有的時候會很忙,也并不總是會陪他吃早飯,但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不由讓燕無忌生出一些擔憂來。

燕無忌明白,如果是失憶前的他,一定會沖動且任性地跑去找司馬曜要個說法,但他沒有這麽做,在現在的他看來,這并不是成年人該有的做法。

吃過早飯後,燕無忌就田地丈量的方式,對戶部尚書一通訓斥,“一塊田被分成四份,為何其中一份長寬各多占別家十分之一,而稅收卻依舊四戶均分?這是何道理?有何依據?若人人都可侵占他人財産而官府卻視若無睹,又要朝廷何用?”

把五十多歲的戶部尚書罵得泣不成聲。

到了中午,奏折看完一半。即便是失憶前,燕無忌也早已親政了,他并非不會處理這些事情,只是從前貪玩又倦懶,各地請安和送土特産的折子放在一邊,小事一一批準,不大不小的事若無具體想法,則令官員便宜行事。大事放在一邊,找相關官員詢問後再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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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根結底其實很簡單,找有能力的人幫他把事情做了。

小宮女送來午膳和水果點心。

燕無忌一愣,“中丞呢?平時不是他來送的麽?”

小宮女說:“中丞大人身體不适,離宮回家裏住了。”

“什麽病?嚴重麽?”

“只是偶然傷寒,并不嚴重。”

燕無忌把奏折合上,“備車,去司馬府。”

司馬家現任當家是司馬曜的三叔司馬季,說起這個家族的淵源,那可謂是四世三公,名門望族。

天下有四大士族,分別是京中司馬、塞上飛燕、蜀中雲駱、江南丹錦。

其中,塞上飛燕便是皇室,所有的皇室成員都會以“鳥”字作為小字,鸩奴便是燕無忌的小字。

而京中司馬位于塞上飛燕之前,便更能證明這個家族的位高權重,以至于連皇室都要禮讓三分。

坐在馬車上,小筒子碎碎念叨,“當初司馬老太爺在的時候,內定的家主明明是中丞大人,但後來長安發生瘟疫,司馬老太爺突然撒手人寰,中丞大人又十分年幼,司馬季便把家主之位搶了過來。”

燕無忌一愣,問:“這事是真是假?朕從前知道這些事麽?”

小筒子一愣,“皇上,坊間都在這麽傳,是真是假,奴才那會還小,自然是不清楚的。于您知不知道,您這可把奴才問倒了。”

燕無忌嘆氣,“莫須有的事情,以後不要以訛傳訛。”

小筒子吐吐舌頭,“皇上,您自從失憶醒來,說話就越來越像中丞大人了。”

燕無忌沒有說話,自從知道自已不是個人人敬仰的大俠,而是個被人嘲笑的皇帝,他就總處在不安之中,迫切地想要以成熟的姿态去獲得別人的肯定。而最能讓他模仿的人,也只有司馬曜了。

馬車路過遠芳齋,燕無忌看到自己兩手空空,不禁說道:“去看病人,哪兒能空着手去?”

小筒子說:“皇上,咱們從前不都是空着手去的麽?”

“從前是從前,你不要再把從前的事挂在嘴上。”燕無忌有些生氣,他明知道現在的自己和從前的自己無法割裂成兩個人,卻依然忍不住發了脾氣。

他想起那天司馬曜對一道菜贊不絕口,吃了許多,于是下了馬車,上了二樓,點了菜準備打包帶走。

司馬府內,司馬曜正在修剪盆栽的葉子,小厮過來傳信,“少爺,皇上離宮了,說是馬上要來看你。”

司馬曜微微一笑,“知道了,下去吧。”

果真是不給糖就開始變得着急了。

司馬曜好像有些明白,自己從前做法的錯誤性了。

等待打包的過程是漫長的。

臨着街,燕無忌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街邊小攤上吃胡辣湯。

那兩人中,一人清朗俊逸、一人身姿挺拔。

他們十分親昵,甚至還當衆給對方擦嘴,全然不管周圍人的眼色。

燕無忌想了許久,也依然記不清在何處見過兩人,這時,身邊的小筒子驚呼,“那不是左相和上将軍麽?”

燕無忌想起那日兩人彙報軍情的情形,不由問道:“他倆這時候出來吃胡辣湯,住的很近麽?”

小筒子嘻嘻一笑,“皇上……他們住一塊兒。”

“住一塊兒?”燕無忌有些不明白。

小筒子點點頭,揭秘道:“他們是一對兒。”

“什麽?他們是一對?”燕無忌震驚過度,以至于壁咚了小筒子,“怎麽回事!你給朕說清楚!他們不都是男人嘛!”

小筒子突然被壁咚,魂都吓沒了,“回……回皇上,這左相跟上将軍,的确是一對。”

見燕無忌目光錯愕,小筒子娓娓道來。

“他們倆從小就住一塊兒,後來好上了,兩邊家裏人也都默許了,雖然是辦不了塵世裏那種婚宴,但熟人也好、同僚也好,私底下的都是知道的。他倆是一對兒,在一起好多年了。”

小筒子說完,看到自己的主子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

燕無忌望着兩人,心中看到一絲希望,他倆是輔政大臣,又是一對,手裏就有兩票,加上司馬曜和他的兩票,如果他要跟司馬曜在一起,勢必要獲得朝臣的支持,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或許他可以先從他們入手。

這時,胡辣湯攤位上,顧飛舟道:“星兒,這次咱倆去江南,怎麽也不能再中途折返了。”

衛星湖咬了口馍馍,“是啊,再過兩年就要有洪災,咱們必須争分奪秒把堤壩造好,否則就要跟上輩子一樣,洪水沖壞良田,朝廷沒了稅收不說,還會激起民變。”

顧飛舟道:“還有最關鍵的,前朝的寶藏就在那裏,咱倆還得争分奪秒挖寶藏。”

衛星湖道:“行,都聽你的。”

兩人吃完胡辣湯,便從一旁牽了馬,并肩騎着回了住處。

回到家,顧飛舟換了家裏的衣服,衛星湖想起宮裏的中二少年,道:“飛舟,之前老七掉湖裏砸到腦袋,還失憶了,咱們就這麽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顧飛舟道:“這小子中二病嚴重的很,說不定就是為了瞎胡鬧故意騙咱們,到時候硬吵着自己是什麽莊主,要跟着咱們下江南可怎麽辦?國庫好不容易填滿了銀子,可不能讓他造完了,唉……”他衣服換到一半,突然腰疼,指着後腰脊椎說道:“你給我錘錘。”

衛星湖躺在床上,伸腳去錘,被顧飛舟一巴掌拍在腳背,發出驚天一聲巨響。

“幹啥呢你!”衛星湖見腳背紅了,罵罵咧咧個不停。

顧飛舟怒道:“你再敢用這個臭腳碰我,我一刀給你剁了!”

衛星湖翻了個身,“你煩死了!那你自己錘。”

“我讓你錘個背你都不肯,我要你有什麽用?”

“怎麽了?你不想過了還是咋的!”

兩個人莫名其妙的就打了起來,全然沒發現屋子外面站着一人。

那人不是別人,恰是燕無忌。

他方才在遠芳齋看到二人騎馬回去,本想立刻上前,但遠芳齋生意太好,他要的小食等了許久,等東西打包完畢,那兩人便也走遠了。

于是,燕無忌只能先把吃食送去了司馬府,但他沒見到司馬曜,司馬曜說他得了風寒,怕傳染給他。

兩人只隔着門輕輕說了一會兒話。

這更讓燕無忌悵然,司馬曜病了,卻不讓他看一眼,他心裏着急卻無可奈何,又想起在街上看到顧衛二人,便折返尋他倆。

此時此刻站在窗外,看着兩人地相處模式。

燕無忌有些不敢恭維,頓時覺得曜哥哥哪裏都好,跟這些普通男人有着天壤之別。

他不禁想,倘使有一天,他真的如願跟曜哥哥在一起了,那他們一定不會像他們一樣争吵,而是……

燕無忌想不出什麽琴瑟和鳴的畫面,只是心裏猜想,那一定是……很好很好的。

門被推開,兩人見到燕無忌均是一愣,慌忙行禮。

一陣寒暄後,顧飛舟問道:“皇上怎麽來臣等家裏了?”

“有些事情……想問問兩位愛卿的看法。”燕無忌斟酌道:“朕聽人說,兩位愛卿在一起許久了,于是便想知道,男人跟男人之間,會有什麽樣的感情。”

兩人皆是一頓。

燕無忌又道:“并不是朕向責怪兩位愛卿什麽,你們感情很好,朕也十分羨慕,只是……朕最近……好像也遇到了一樣的問題,所以,才來問問你們。”

他故意說得暧昧又模糊。

衛星湖眯起眼睛,瞥了顧飛舟一眼。

衛星湖:“他上輩子不是喜歡女人麽?”

顧飛舟:“是啊,納了好多妃子呢。”

衛星湖:“耍我們?”

顧飛舟:“必須的。”

他們兩人乃是重生,對周圍的人或事早已有了刻板印象。

上一世他倆已經互有情意,只是未曾說破,這一世互明心意,早已心意相通。

不用說話,只靠眼神,便能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燕無忌自然不知他倆能有這樣的默契,只當他們吃驚過度而面面相觑。

衛星湖:“道理咱都懂,可該怎麽辦呢?咱們越吃驚,這熊孩子越得意。”

顧飛舟:“他不是失憶了麽,咱給他挖個坑,看他跳不跳,不跳就是沒失憶,跳了讓他騎虎難下!”

衛星湖眼睛一亮,豎起了大拇指。

“飛舟,你真聰明。”

燕無忌看着衛星湖忽然豎起大拇指,更加茫然,“你們……聽明白朕的意思了麽?”

“聽明白了。”顧飛舟行禮道:“請恕微臣鬥膽,不知皇上所言,是何人物,臣等……可曾認識?”

燕無忌有些狡猾地模糊道:“愛卿們覺得,可能是誰呢?”

顧衛對視,顧飛舟沉聲道:“請恕微臣直言,莫不成……是中丞大人麽?”

燕無忌不由心想:有那麽明顯嗎?

于是他試探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嗐!皇上,你禍害誰都可以,可千萬不要再禍害他了。”衛星湖一拍大.腿,欲言又止,卻被顧飛舟一把攔住,惱怒道:“事情都過去了,還提起來做什麽?”

顧飛舟說完,像是隐瞞了什麽驚天秘密一樣,替衛星湖求情道:“啓禀皇上,上将軍念書不多,且心直口快,若有什麽地方言語有失,還請皇上切勿怪罪。”

這兩人一唱一和,演戲比真金還真。

燕無忌糊塗了,急道:“到底是什麽事?過去發生了什麽?”

“嗐……總之……”衛星湖一臉不忍,“皇上,您還是別問了。您要跟誰在一起都好,可千萬不要再去招惹司馬曜了。”

“什麽?‘再’?”燕無忌皺眉,他已經完全相信,這兩人有事情隐瞞了。

“什麽再,你給朕說清楚。”

顧飛舟還要說什麽,燕無忌喝止道:“你不許說話!讓他說,上将軍,告訴朕,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

衛星湖咽了下口水,顯得非常驚慌的樣子,似乎只要被吓一吓,真相就能躍然水面了!

燕無忌目光犀利,厲聲道:“為什麽別人都可,卻唯獨……不能是他呢?”

“因為……”衛星湖十分痛苦地回答道:“因為皇上……你已經渣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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