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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悅行按照記憶中那方帕子的針腳,補全了那朵海棠花,平鋪在繡案上,終于成了記憶中完整的模樣,映進高悅行的眼底,觸目驚心。

高悅憫被她吓到了,叫道:“阿行,阿行,你怎麽了?”

高悅行心頭一窒,眼前發昏,猝然向後栽倒在地。

長姐一聲哭叫。

門外服侍的丫頭姑姑前呼後擁地跑進來,遣人到別院請夫人速回,又慌慌忙忙去召府醫。

高悅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意識迷蒙,只覺得之前種種好似黃粱一夢,如今是夢是真也難以分辨清楚。

她不知渾渾噩噩了多久,恍惚間發起了高熱,一陣清醒,一陣糊塗。

只偶然間,聽到了母親回來,和貼身丫頭焦心的念叨——“昨日裏,賢妃娘娘親自指了阿行進宮,給公主陪讀,如今病成這個樣子,可如何是好啊?”

進宮……

公主陪讀……

就像黑暗四顧茫然時,漫長前路盡頭忽然閃現的光。

高悅行秉着一口氣,垂死病中驚坐起,把合家人都吓了一跳。

進宮!

那意味着她有機會見到李弗襄了!

她始終深愛着,且一直挂念着的人。

算算年紀,李弗襄今年應是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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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悅行隐約知道,她的殿下少時在宮中,有段日子過得很不如意,但涉及到皇家秘辛,所有知情人都三緘其口,所以她了解的不多。

萬幸,有此機遇可以入宮。

高悅行攥緊了那方海棠帕子,她要去見她的襄王殿下了,心中迫切至極,一刻都不願意多等。

高夫人正一臉焦急和擔憂的望着她,紅着眼,心疼道:“乖寶兒,別怕,你若是不願意,我立時想辦法回了賢娘娘……服侍公主雖是無上榮寵,但如履薄冰半點差錯也出不得,為娘不指望你為家族掙得什麽榮耀,我只要我兒一生平安喜樂。”

高夫人誤以為是女兒害怕。

高悅行心頭一酸,轉身鑽進母親的懷裏,摸着那華貴的絲織金繡,又感受着母親懷中久違的溫暖,她忍着眼淚,蹭了蹭母親的肩窩,說:“娘親,女兒不怕,女兒願意去!”

高悅行對這三年的記憶空白憂慮不已。

對于那塊海棠帕子,更是耿耿于懷。

雖說高悅行自己情願,可高夫人心內依舊不安,畢竟她的小女兒今年才六歲。

其實給公主選陪讀這件事,宮中的賢妃娘娘一早就開始留心了。

賢妃娘娘起初是指了高氏的嫡長女,也就是高悅行的長姐,高悅憫,今年滿十歲,與公主年歲相當,說話玩耍都投緣。

可這事情說來也怪,宮中懿旨都已經傳下來,賢妃娘娘在召見了高氏長女之後,忽又改了主意。

然而懿旨已下,為人君者,最忌朝令夕改,幸好懿旨上只說要高氏的嫡女,沒有明指嫡長女,于是,這騎虎難下的差事便落到了高悅行身上。

高悅行今年才六歲,能知曉什麽事兒?

高夫人為了此事頭發都愁白了幾根,天天往老夫人住的別院去,兩相對着發愁,卻也想不出更好的對策。

高悅行正用手指絞着那塊海棠帕子出神。

高夫人望着女兒那慘不忍睹的繡工,嘆了口氣,此時也舍不得再罰她了。

——“賢妃娘娘素來賢德,昨兒宴請命婦為公主的百花宴獻賀,特意把我留下,說了幾句貼己話,你年紀尚小,不知事兒,娘娘願意體諒你,是娘娘的寬厚,但你也須懂分寸,伺候皇家終究不同,稍有差池,就是株連全族的禍事,知道嗎?”

高悅行乖巧地點頭,說:“知道。”

賢妃娘娘的賢德之名她是知曉的。

我朝國祚延綿至今,封號為“賢”的娘娘,只這麽一位。

而且當今後位空懸,賢妃娘娘代掌後宮,賢名遠傳,京中命婦們心中猜測,估計立後是遲早的事情。

高悅行死過一回,黃粱一夢,承載着往後十餘年的記憶。

也只有她知道,賢妃自始至終,一直只在妃位上熬着,直至公主成年出嫁,十餘年都沒有更進一步,至于封後,更是遙遙無期。

聖上心裏有人,此生都不會封其他女子為皇後的。

至于公主……

高悅行捋順上輩子的記憶,除了那離奇空白的三年,她一生與公主的交集很少,寥寥幾次見面,公主待她卻頗為親切。

當今聖上子嗣稀薄,公主是聖上膝下唯一的女兒,出自賢妃,同她的母親一樣,個性溫婉娴靜。

她當年嫁給襄王,大婚的那一日,公主為座上賓。

襄王十分禮重公主。

高悅行總覺得那日通堂的大紅喜燭之下,公主望着她的眼中似是有淚,卻不知是為何。

日子不能這麽稀裏糊塗的過。

此時想起過往的種種,可疑之處太多了。

她曾經失去的記憶,到底承載着怎樣的秘密,為什麽所有人都從不曾對她提及?

父母家人不提,至親好友不提,抹去得一幹二淨?

雖不知為何會死而複生。

但上天既然賜她如此奇緣,必有其深意。

高悅行接下來的幾天,一直在為進宮做準備,她身子不知因何緣故,忽然之間虛弱得很,又化身成了個藥罐子,一碗一碗的湯藥,流水似的灌下去,慢慢的養了很久,才有了起色。

長姐高悅憫意識到家中氛圍不對,近幾日一直陪在妹妹身邊。“阿行,娘親說,我們以後不能時時見、天天見了。”說這話的時候,長姐的面色頗為憂愁。

高悅行望着長姐秋水橫波般的眼睛,忽然靈光一閃,猜到賢妃娘娘為何會改變主意。

她的長姐生的太美了。

才十歲的年紀,京中同齡的千金裏,已無人能壓住她的風采。

前世,世人只知襄王妃姿色絕世,卻不知她藏在深閨中的長姐,才是真正的天香國色令人見之忘俗。

女人的美貌是利器,尤其在宮裏。

似賢妃那樣心思缜密的女人,細細思量之下,必有所忌憚。

高悅行久病體虛,慢吞吞道:“即使以後不能時時見、刻刻見,姐姐也千萬不要忘了我啊。”

高悅憫戀戀不舍地承諾:“一定不會的,我會常給你寫信……你也要好好讀書認字,以後記得回信和我說些宮裏有趣的事兒。”

高悅行說幾句話就恍惚,困意催使着她睡覺,她摸了摸長姐的臉,強打精神,笑着說:“姐姐的一生,一定會嫁得佳婿,平安順遂的。”

高悅行又睡過去去了,在夢裏颠倒着晝夜晨昏。

那方繡着海棠花的帕子,一直藏在枕下。

她時常夢見,少年時的李弗襄站在遠遠的地方,遙遙地望着她,他那幹淨的眼睛好似會說話,裏面盛滿了期盼,她跌跌撞撞地追着,卻怎麽也抓不住他的一片衣角。

他在等我……

再次從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了寝衣,高悅行如是想。

進宮那日。

高悅行把海棠帕子藏在了貼身的小衣裏。

車裏,她依偎在母親懷中,車辇将她載進了宮牆。

宮人卷了簾子,迎她們下車。

高悅行低頭,目不斜視,踩着腳下的青磚,一步一步走得很穩。她知道這條通往春和宮的路上,共栽有石榴六十四株整,迎春四十九棵整,她哪怕閉着眼,都不會行錯半步。

春和宮的女官在門口相迎。

賢妃娘娘盛裝接見了她們。

高悅行頭上簪了兩朵絨花,裹着荔色的鬥篷,給娘娘行禮。

賢妃親切地拉她到面前端詳。

宮中規矩森嚴,高悅行不能擡頭直視娘娘的儀容。

只聽得頭頂上飄下娘娘溫和帶笑的嗓音:“印象中,你們家這位小女兒還是一團孩子氣呢,幾日不見,倒是沉穩了很多。”

高悅行低頭聽着這柔和的聲音,可以想見年輕時的賢妃是如何的風華。

賢妃娘娘從來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女菩薩相。

高夫人笑道:“能入娘娘的青眼,是她的福氣,可不敢再調皮搗蛋了。”

骨肉分離,高夫人笑得再得體,那也是強顏歡笑。

賢妃豈會感受不到,只能再許以更多的恩寵和嘉賞。

但那些都和高悅行沒什麽關系了。

賢妃娘娘賜下一個香囊,另有兩位宮人帶她去給公主見禮。

公主前些時日剛過十歲的生辰,聽說要來一個玩伴,早早就等着了,心裏也有些期盼,可是一見面,發現對方只是個還未到開蒙年紀的孩子,頓時大失所望。

十歲的孩子,和六歲的孩子,都是奮力攆着歲月向前奔跑的年紀,早就玩不到一塊去了。

高悅行給公主行禮請安。

公主名諱李蘭遙,端莊地拉起她,道:“你既然進了宮,以後我們吃住讀書都在一處,不必拘着自己,缺什麽少什麽都和我講,若有誰敢欺負你,你也和我講,我給你做主……”說了半天,公主低頭見高悅行一臉懵懂,好似神游天外的模樣,她又憂愁地嘆了口氣:“算了,你這麽小,又知道什麽呢。”

高悅行的父親任職大理寺寺卿。

即使身份貴重如斯,只要進了宮,都是奴才,要看主子的臉色,要讨主子的歡心。

只聽公主又問:“你識字嗎?”

高悅行搖頭。

她現在還是個六歲的孩子,也只能是個六歲的孩子,她深谙宮中生存之道,若要求得平安,不可表現的過于出挑。

公主再問:“會背書嗎?”

高悅行答道:“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她挑着簡單些的,誦背了一小段。

公主的臉色總算放晴了。

雖說都是些簡單的玩意兒,好在不笨,孺子可教。

公主吩咐自己跟前的姑姑,讓妥善安頓高悅行。

其實這些瑣事用不着公主操心,賢妃一早兒就打點好了。

高悅行跟在姑姑身後,去偏殿的暖閣裏兜了一圈。

貼身侍奉公主的姑姑姓魏,面相有些冷淡,性情也沉默寡言,不好相與,一雙眼睛總是帶着點審視的意味往高悅行身上掃。

高悅行安然處之。

好歹上一世是尊榮無限的太子妃,豈能叫一個老姑姑震懾住。

暖閣裏,她的一應起居都是比着宗親女的份例給的,堪稱厚待。

魏姑姑帶她安頓妥當,正好趕上傳膳

的時辰,公主拉着高悅行,高興道:“你來的巧,我們同用午膳,下晌可以去演武場看皇兄練騎射。”

騎射?

高悅行波瀾不驚的心境終于起了漣漪。

世家君子習六藝,照理說,皇子們從八歲起就應随着師父上演武場摔打了。

高悅行心裏算算,李弗襄的年紀也到了,不知此番能不能見到。

當今聖上子嗣稀薄,膝下公主只一位,皇子活到成年的,也僅有兩位。

——長子李弗遷,幼子李弗襄。

李弗襄排行五,只比公主小一歲。

而往上再數,二皇子和三皇子,皆未活過而立之年。

高悅行心裏斟酌再三,覺得有話還是直接問比較好。

于是,午膳後,她便問:“我聽說宮中有位五皇子,但是鮮少在人前露面,我從未見過他。”

公主臉色一變。

魏姑姑面不改色把服侍的宮人們遣退到十步之外。

公主才微微蹙眉道:“別提老五,忌諱,父皇不喜歡,我母妃也不喜歡。”

高悅行意識到自己心急了。

回到暖閣裏,公主放輕了語調,鄭重其事地囑咐道:“從今以後,你是我的人,你我榮辱一體,有些話我只說給你聽,你自己明白就好,要藏在心裏,不要再與外人講。”

高悅行乖巧點頭。

于是,她得知了一些秘密,一些她上輩子都沒能弄清楚的困惑。

公主:“從前宮裏有位鄭皇貴妃,現在鮮少有人敢提及,你年歲小,不知道這些……”

此時六歲的高悅行不知道。

但當了四年襄王妃的高悅行是知道的。

鄭皇貴妃是聖上的心頭好,只可惜福薄薨得早,死後追封皇後,葬進帝王陵寝。

聖意不難揣測,帝後生死同穴,當今聖上是打定了主意将來要與鄭皇貴妃同葬,就連給鄭皇貴妃準備的棺椁都是合葬的規制。

公主年歲不大,說話卻很知輕重,點到即止,她只說了一句:“鄭娘娘是難産死的,她死之前,随身服侍的,是老五的生母許昭儀……”随即,見高悅行神色疑惑,又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悄悄補了一句:”自鄭娘娘死後,許昭儀便失了聖心,連帶她不久之後誕  下的五皇子,也遭到了父皇的厭棄,想必是怪罪徐昭儀照顧不盡心。”

聽着公主嘆息。

高悅行想到了曾經記憶中的李弗襄,打馬走京城,看遍長安花,聖眷優渥,天潢貴胄。

連她的父親都感慨萬千——“聖上若有十分的恩寵,捧到這位襄王殿下面前的足足能有十二分。”

想不到,他年幼時竟是如此遭皇上厭棄。

高悅行心心念念的只有她的小殿下,好不容易挨到了午膳後,公主小憩了一會兒,她坐在殿前的門檻上,雙手撐着臉蛋,望着高高的宮牆,和白得刺目的太陽,眼睛裏不複孩童的天真與澄澈,而是烏沉沉一片,喜怒莫測又目無下塵。

宮人們靜悄悄的,無一人敢上前打擾。

魏姑姑的衣擺一閃,穿過廊庑,不必等人通傳,便進了賢妃娘娘的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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