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高悅行翻身坐起:“你知道小南閣?”

傅芸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自言自語:“……小南閣怎麽會出事呢?”

高悅行急得去拉她:“到底怎麽回事?”

傅芸不防備,被她一拉,就跌坐在床上。

高悅行見她目光都直了,又是扇風,又是遞水,一聲一聲地喚着她的名字,才好歹拉她回神。

傅芸:“高小姐……”

高悅行小手貼在她的額頭上:“你到底怎麽了?”

傅芸呼了口氣,緩緩道:“高小姐……”她現在每說一個字兒都格外艱難:“小南閣的事兒,您還是別打聽了吧。”

又是個忌諱。

大家誰也不肯說,誰也不敢說。

高悅行知道這時候不能硬着來,得緩和着,慢慢哄着她。

于是她天真道:“我沒想打聽,可今晚就是小南閣那邊出的事,我聽外門的內侍們說的。”

傅芸啐了一口:“那起子不知輕重的人,成天嘴上沒個把門的,早晚吃虧!”

高悅行明知故問:“不能提嗎?”

傅芸:“最好不要。”

高悅行什麽也不說,靜靜地盯着傅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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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芸被她的眼神弄得不大自在,撇開了臉。

高悅行:“進宮之前,我娘親千叮咛萬囑咐,宮裏不比自己家,進了宮就是奴才,伺候好主子才是最緊要的,說話辦事皆要三思後行,萬一觸怒天顏,整個家族都要因我受累……可我匆匆卷了行李進宮,身邊卻連個能說說心事的人都沒有。”

傅芸:“高小姐……”

高悅行覺得火候差不多了。

能讓傅芸心生恻隐的不是她的處境,而是她的年紀。

高悅行:“我經常做一個夢,夢見我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我閉着眼往前邁步,然後踩空,驚醒……傅姐姐,其實我很盼着娘親能來接我回家。”

傅芸是個善良的人,高悅行再清楚不過,她最吃這套。

果不其然,傅芸聽着聽着,就不由自主濕了眼眶。

高悅行瑟縮地往她身邊靠。

傅芸順勢擡手摸着她的頭發:“別怕,別難過,有我在呢,我既然來了你身邊,就一定會護着你的。”

高悅行閉上眼。

傅芸這回主動提起:“但是小南閣的事兒……背地裏嚼舌頭的人不會有好下場,咱們聖上仁厚,只有一塊逆鱗。我告訴你那件事情的始末,以後萬萬不要去觸陛下的黴頭。”

高悅行還有什麽不答應的,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答應。

傅芸摟着她的肩膀,徐徐道來:“我從前就是小南閣的舊人,負責庭院裏的灑掃,做些粗使的活計,進不了內室……那時小南閣裏住着的,是梅昭儀。梅昭儀……啧,這話該怎麽說呢!”

傅芸嘬着舌頭,似在斟酌。

高悅行:“難以啓齒麽?”

傅芸:“倒也不是,在宮裏不是秘密,只是說出來污人耳朵,唉,我就直說了吧,當年梅昭儀與侍衛通奸,生下了一個混淆皇家血脈的孽種。”

高悅行:“……”

她沒想到宮裏還能發生這種事,當場淩亂到失語,久久沒能找回冷靜。

傅芸便繼續說道:“聖上只鐘情于鄭皇貴妃一人,極少寵幸其他妃嫔,梅昭儀有幾分手段,顯懷之後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硬是瞞到了生産那日,才東窗事發。”傅芸苦笑:“我那時傻,每天除了幹活,就知道吃飯睡覺曬太陽,大半年都沒見着梅昭儀的身影,也不起疑。陛下盛怒,梅昭儀生下孩子便畏罪自盡,而那奸夫,至今沒查出來是誰。”

簡直離譜,孩子都生出來了,孩子爹居然還是個迷。

皇帝心裏豈能痛快。

難怪會成為不能提的忌諱,這位梅昭儀可謂是手段了得。

高悅行慢慢消化了這份驚訝,漸漸又覺得不對頭。

小南閣是梅昭儀的舊居,可如今囚禁的卻是李弗襄。

高悅行驚悚道:“梅昭儀生下的那個孩子?”

傅芸他嘆了口氣:“陛下進門的時候,正好聽見那個孩子的第一聲啼哭,還見一面,可能是因為那一面之緣,這可能是因為一念仁慈,陛下沒有當場處死那個孩子,而是就地把他囚在了小南閣,算算時間,有十餘年了。”

這麽說。

李弗襄不是當今聖上的血脈?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高悅行煩躁地推翻自己的猜測,若李弗襄不是皇帝的親子,皇帝沒道理那麽疼他,甚至還冊封東宮。

那麽問題出在哪?

傅芸不肯多說,扶她躺下,掖好被子:“時候不早了,高小姐快睡吧,明日還要上學呢。”

高悅行哪裏睡得着。

好不容易剛理出點頭緒。

梅昭儀真可謂是個奇人,皇帝敢冷落她,她就敢給皇帝戴綠帽子。皇帝與梅昭儀的這場對弈中,明顯梅昭儀更勝一招。孩子生了,奸夫跑了,她畏罪自盡,人都已經死了,皇帝再恨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

梅昭儀那樣有心機有手段的一個人,把皇上玩弄在股掌之間,就不怕帝王的雷霆之怒降臨到孩子頭上?

皇上盛怒之極,孩子焉有命活?

她嘔心瀝血地生下這個孩子,難道甘心讓他命喪襁褓或受囚終生?

說不通。

梅昭儀既然有本事能保護得了奸夫,必然有辦法保護孩子。

高悅行猛地一捶床,坐起身。

傅芸立刻問道:“高小姐?怎麽了?”

她聲音清明,同樣毫無困意。

高悅行搖頭說沒什麽。

她撥開鵝絨帳,往窗戶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窗戶紙,朦朦胧胧的,能看到對面的東側殿燭火還沒熄。

今晚睡不着覺的,不止她一人。

同樣的,乾清宮大殿裏,深夜裏很是熱鬧了一陣。

皇帝陰沉着臉問下面的侍衛:“刺客抓到了?”

侍衛統領不敢擡頭:“是臣無能,查遍了柔绮閣上下,不曾發現任何可疑的痕跡。”

皇帝轉着自己的扳指:“不是你無能,是宮裏又有人不安分了。”

底下侍衛道:“皇城已經戒嚴,臣等拼死護衛皇上安全……不過,有一事反常,請皇上定奪。”

“說吧。”

“據夜巡的侍衛來報,他們在小南閣外的宮巷中發現了一個亂闖的孩子。”

“孩子?”皇帝冷笑了一聲:“抓住了?”

“臣無能。”侍衛頭壓得更低了。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逮不住一個蘿蔔頭大的孩子,确實無能,侍衛自己也覺得臉上無光。

皇帝卻沒有怪罪的意思:“宮裏的孩子總共那麽幾個,一只手就能數過來,誰晚上閑着沒事敢往小南閣去轉悠?”

侍衛不敢吭聲。

皇上心裏門清:“十年了,小南閣裏那位也長大了吧。”

侍衛順勢回禀:“小南閣年久失修,人跡罕至,确實有幾塊磚松動了。”

“磚松了……朕記得,當年好像是指了個宮女進入照看他。”

“是個啞仆,賢妃娘娘替陛下辦的這事兒。”

“賢妃懂朕。”

十年前那個雨夜,他一身怒氣踏入小南閣,猝不及防聽到了嬰孩降生的第一聲啼哭,向來殺伐果決的帝王心裏一顫,不合時宜地猶豫了。

皇上既不想留他,又不忍殺之。

賢妃最擅揣摩聖意,既然皇帝拿不準主意,那便取個中,留他一命,同時也從根上折了他的雙翼,他這一輩子,即使活着,也是個廢人了。

侍衛說:“兩年前,那位啞仆到了年歲到了,由賢妃娘娘做主,準她離宮。陛下,小南閣裏現在沒有其他人了。”

燭燈快燃盡的時候,晃了一下。

立即有內侍上前,悄無聲息地點上一盞新燈。

皇帝閉了閉眼,道:“你說,讓他十年如一日的拴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如豬狗一樣,是不是還不如死了痛快?”

侍衛的冷汗從額上滴落,滑過手背。

這話他不敢随便接。

皇帝一手重重地拍在案上,終于下定決心道:“明日,讓工匠用泥漿重新澆築小南閣的外牆,順便連門也一道封了吧,朕有生之年,不再重啓小南閣了。”

侍衛重重磕頭:“臣遵旨。”

夜半裏,天外沒有任何緣由的起了驚雷。

皇帝站在檐下,冷雨斜吹進來,打濕了他的龍袍。

侍衛統領扶着刀,帶着人有序地撤走。

下了乾清宮的臺階,侍衛方敢活動一下自己酸痛的肩膀,此時才驚覺,裏衣早已被冷汗濕透了好幾層。

年輕地小跟班十分有眼色,遞上自己随身的水壺。

統領擰開壺蓋,一股清冽的酒香撲鼻而來,他苦笑了一下,破例灌了口酒,甘醇火烈的味道刮過喉嚨,滾進胃裏,身上總算重新暖和起來。

跟班小心翼翼地打聽:“頭兒,陛下沒怪罪吧。”

統領用臉迎着凄風冷雨,說:“倒是沒怪罪到咱們頭上,明天你去找幾個靠譜的泥瓦匠,記住,要咱們自己的人。”

跟班啧了一聲,面露難色。

統領皺眉:“怎麽?”

跟班道:“頭兒,你忘了?三殿下生辰在即,咱們的人已經按皇上的吩咐,調出去一批,給他做泥俑人去了。”

三皇子的生辰是重中之重,誰敢不上心。

禁軍裏所謂靠譜的人幾乎傾巢出動,剩下的都是些四六不着的二愣子,統領咂摸半天,也沒膽子把陛下交代的事放給他們去辦。

算了,澆個牆而已。

不用非得是泥瓦匠吧。

統領又想到三皇子那異常能折騰的生辰盛景,內心不由得嗟嘆——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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