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高悅行的注意力被李弗宥吸引, 李弗襄的目光也緊随着挪過去。

早些年的時候,許昭儀去小南閣給他送東西吃,牆洞又小又鋒利, 次數多了,許昭儀的手被劃出了密密麻麻的淺淡傷痕。李弗宥心疼母妃,以後再遞東西時,伸進來的手便換成了李弗宥的小拳頭。

李弗襄不愛說話, 李弗宥也不是個熱情的人, 所以他們最多的交情, 便是互相對坐着沉默, 偶爾笑一笑,交換一笑小零食。

李弗襄很珍惜這個同齡的小夥伴, 高悅行離宮後, 平時文華殿上學的人只剩下三個, 李弗宥一如既往地不專心, 經常挨太傅的手板,卻從來不喊疼。

高悅行忘不了初次見面時,他遞給她的那一塊白白糯糯的糖瓜,她說:“等你好了,我們一起放風筝啊。”

李弗宥點點頭,他的衣服下, 大腿裹着厚厚的紗布, 他走不了路, 一動傷口便撕裂的疼。

不知道昨天上山找豺狗的人回來了沒有, 高悅行觀察他的氣色, 想他應該是沒事了。

鄭彥此時開口:“聽說你是被狗咬了, 我以前也被我大伯家的獵犬咬過, 疼死了,我家有一種很好用的金瘡藥,抹上沒幾天就能活蹦亂跳了,我今天回去讓我爹配一些,晚上拿給你。”

李弗宥欣然點頭:“好啊,謝謝你。”

李弗襄放下了愛不釋手的江東游記,而是坐到了許昭儀的帳前,和李弗宥一起坐着,剝出奶黃的板栗仁,一顆一顆地放進李弗宥的手心裏。

許昭儀聽到了外面孩子在說話,于是掀簾出來,給大家一人分了一把果子,然後疼愛地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高悅行看得分明,許昭儀的臉上,一顆顆淚砸下來,浸濕了她的手帕。

鄭彥當晚回去和自己老爹讨了藥,鄭雲戟問清緣由後,沒說什麽,當即就把随身帶的藥給他了,彼時鄭千業也在,鄭彥拿了藥,歡歡喜喜的跑出去,帳裏的父子倆對視一眼,鄭雲戟嘆氣:“那孩子,可能不中用了。”

鄭千業畢竟心思缜密,想的也複雜:“蕭山行宮附近怎麽會出現豺狗?

鄭雲戟頭腦簡單,想的也單純:“是啊,行宮附近怎麽會出現豺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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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千業:“五皇子只是個不起眼的皇子,也沒占着皇帝多大的盛寵,非要害他幹什麽呢?”

鄭雲戟:“是啊,非要害他幹什麽呢……什麽!!”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爹,你說啥?五皇子是遭人害了!?”

鄭千業噓了一聲:“我也是猜的,但是八九不離十,京裏的肮髒到處多的是。”

鄭雲戟徹底傻了:“那……那誰能害五皇子啊,他們就沒有留下一丁半點的痕跡?”

鄭千業摳着腳說:“今天下午你沒發現奚衡來了?皇上心裏有數,且有的查呢……只是可惜了那孩子,命不好啊。”

高悅行和李弗襄今天在許昭儀的帳裏呆到很晚,親眼看着李弗宥敷完藥躺下,許昭儀便攆着他們回去休息,皇帝入夜後也來了一回,他從前沒認真疼愛過這個孩子,這幾日,卻一直攬在懷裏,輕聲細語地哄,許了很多承諾和賞賜。

高悅行和李弗襄披着夜露離開,走到半路,見到了很多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

這麽多的錦衣衛,都是皇帝臨時召來的。

高悅行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錦衣衛指揮使奚衡。

奚衡見到他們的時候,眉毛很有戲的揚了一下,可架不住他一臉着了火的表情,那一個動作像極了不耐煩的找茬,他掉頭往這邊走:“留步,小殿下,高小姐。”

兩孩子齊齊停住腳步。

奚衡:“巧了,我正打算去拜見二位,聽說是你們在半山腰上正巧遇見了受傷的五皇子。”

高悅行:“是啊。”

奚衡望向李弗襄:“臣有幾句話要問,二位借一步說話?”

錦衣衛是為了查五皇子的事而來,奚衡必然也是為了打聽那天晚上的事,那天趕車的人是丁文甫,于是,連丁文甫一起,大家圍坐在了奚衡的帳裏,奚衡給兩個孩子一人熱了一碗牛乳,他和丁文甫則溫上了酒。

奚衡:“你們在何處發現的五皇子。”

丁文甫:“剛出行宮不遠,約有十裏地。”

奚衡:“聽說大殿下當時守在旁邊?”

丁文甫:“是啊。”他把那天晚上大皇子李弗遷的說辭重複了一遍。

奚衡點頭。

丁文甫望着他,說:“事後,我仔細思量,發現事情有些疑點。”

奚衡:“你說。”

丁文甫:“從山下到行宮的路程約有二十裏,五皇子身邊只帶了一個仆從,沒有車,沒有馬,難道是徒步爬上的山?此其一。大殿下在山腳聽聞消息,匆匆趕來,竟也沒騎馬沒駕車,單只靠着雙腿走了十裏山路?此其二。”說罷,他解釋道:“并非我疑心大殿下,只是其中确有不合情理之處。”

奚衡:“我明白你的意思,當然我也想到了,來這之前,我已見過大殿下,他向我解釋了其中緣由。”

丁文甫:“他如何說?”

奚衡:“他說,他将馬借給了回營報信的仆從,而他當時正好只身一人,于是只能徒步上山喽。”

丁文甫略一沉吟:“倒是能說通。”

奚衡:“但是其中一個非常關鍵的點,我想還是來問你們最合适。”

丁文甫:“請講。”

奚衡:“我在問清楚當時情況之後,回去算了一下時間——大皇子是個文人,他徒步行十裏山路,以最快的時間算,至少半個時辰以上吧。據說大皇子是在山腳下見到了報信的随從,那麽,我還得再算上随從下山的時間,至少也要半個時辰以上。由此推斷,等到大皇子真正見到五皇子時,五皇子的受傷時間約有一個半時辰了。”

丁文甫一點就通:“你是想問我,當時五皇子的傷口情況是否與受傷的時間相吻合?”

奚衡一撫掌:“沒錯,幹咱們這行的,受傷流血都是家常便飯,以你的經驗,五皇子當時的傷勢像有一個半時辰麽?”

丁文甫蹙眉回想,久久沒能給出回答。

奚衡:“你該不會沒注意到?”

丁文甫:“慚愧,我還真沒注意到。”

奚衡一臉完蛋的表情:“所以,我是白在你這浪費這麽長時間了?”他視線往爐子上一掃:“還有兩壺酒。”

丁文甫悻悻地放下酒:“我粗人一個,沒你們錦衣衛那麽缜密的心思,當時,我一心以為這只是一場意外……”

高悅行正好剛啜完一碗牛乳,放下碗,适時插進來一句話:“不足一個半時辰。”

奚衡和丁文甫同時愕然,一時間,四道目光朝她射過來:“你說什麽?”

高悅行迎着他們的目光,神色如常:“我說,五皇子的傷,不足一個半時辰,甚至不足半個時辰。”

奚衡覺出點意思,追問:“你怎麽知道?”

高悅行上一世專研岐黃,她遇到那樣的場景,本能地會格外注意五皇子的傷勢。

她道:“金瘡,淺者皮破血流而已,深者筋斷血飛不住①。”高悅行伸手在自己的大腿外側比量了一下:“他傷在這個地方,未及筋骨,所以血的流失并不很快,我們将五皇子接上車的時候,他傷口的血尚未完全止住,而且也沒有任何凝固幹涸的痕跡。”

高悅行越說,自己越心驚。

丁文甫:“唔,你一說我想起來了,好像是。”

奚衡踹他一腳:“用你馬後炮,滾。”他一轉臉,慈眉善目地對高悅行道:“你還有什麽發現,仔細說說?”

高悅行:“沒了。”

奚衡:“真沒了?”

高悅行:“真的。”

奚衡略微可惜道:“也行,足夠了,你已經幫了我的大忙,謝了。”

丁文甫:“照這樣說,我們按五皇子傷口時間推斷,他可能傷在大殿下上山的途中?可是……”

可是,五皇子身邊的仆從可是早一個半時辰就下山報信了。

奚衡:“有人在說謊呗。”他傳了一個屬下進帳,下令把五皇子身邊的仆從抓來拷問,不必請聖旨,直接拿人。他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勞煩丁副統領護送小殿下,我可不得閑,還得上山抓狗去。”

丁文甫:“狗還沒抓着?”

奚衡:“可不,現場那只豺狗留下的痕跡亂七八糟,追着痕跡,像是往後山林裏跑了,到現在沒見着蹤影。五皇子的傷不敢耽擱,我還是親自上山看看吧。”

兩個孩子已經站起身準備跟着丁文甫離開了。

高悅行忽然感到有人在揪自己的頭發,手勁雖然不大,但是只揪一小绺,拽得她頭皮發疼,而且還拉散了她紮的小包子。

若是換了別人,怕是要挨捶,可對面是李弗襄,高悅行就一百個縱容:“你拽我頭發幹嘛啊?”

李弗襄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句:“沒有痕跡。”

他本意只是說給高悅行一個人聽。

可這句話卻不止高悅行一個人聽到了。

帳內兩個習武的人耳力何其敏銳。

奚衡當即回頭:“沒有痕跡?什麽沒有痕跡?”

李弗襄一臉無辜地看着他,又啞巴了。

奚衡下意識上前,他暴力執法已成了本能,當下要把人捉過來問個明白。

只有高悅行第一時間懂了他的意思,她倏地張開手臂,白雪紅梅的琵琶袖垂下,把奚衡擋在面前,不許他靠近,仰着臉道:“我們小殿下的意思是說,那晚我們經過時,現場沒有豺狗留下的痕跡。”

作者有話說:

此為加更,晚上老時間見

①出自《外科正宗》明,陳實功着,金瘡第五十九:金瘡乃刀刃所傷,或有磁鋒割損,淺者皮破血流而已,深者筋斷血飛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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