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55章

洗清李弗襄的嫌疑不難, 是一件非常顯而易見且輕而易舉的事。

首先,他就沒有那個飛檐走壁的本事,能悄無聲息地潛入防守森嚴的內宅, 不驚動任何人地一刀斃命殺死陳小姐再離開。

其次,時間不對。

當日李弗襄剛解了禁足,出宮第一件事便是直奔骁騎營。骁騎營的三千騎,從鄭家軍中最年輕的隊伍, 一躍而成為最精銳的部分。

骁騎營整編後, 皇帝直接将其給了李弗襄。

李弗襄就是去逛逛自己的骁騎營, 一時貪玩, 又不肯早些回宮,趕着宮門下鑰的時候, 才縱馬一路疾馳。

骁騎營三千雙眼睛看着他醜時二刻離開, 更夫見他醜時三刻經過華陽街, 宮城守衛在宮門下鑰的前一刻, 醜時四刻見他沖進宮門。

依據這個時間推算,別說他路上停下殺人了,但凡馬的品相稍差些,他就要在宮外睡大街了。

李弗襄的嫌疑易洗,但查明真相便有些棘手了。

吏部陳大人不允驗屍,不允查看內宅, 又偏偏非要一個說法。

皇帝命高景查案, 卻沒有規定時限, 高景便也不急, 把李弗襄往大理寺一押, 連續幾天都沒有動靜。

陳大人坐不住, 等了幾天, 便開始一趟一趟的出入大理寺。

高景避而不見,誰也不知道高景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終于,陳大人耐心告罄,在衆目睽睽之下,嚴詞厲色地表達了對大理寺的不滿,當天晚上,大理寺受到了不明人士的攻擊,刺客闖進了大理寺,李弗襄重傷失蹤。

當天夜裏。

高景的書房裏扛進了一個麻袋。

高悅行在自家廊下看到了這一行鬼鬼祟祟的人,于是悄悄的墜了上去。

書房裏,麻袋扒開。

李弗襄睡得不知天昏地暗。

高景問:“他什麽時候能醒?”

扛人回府的下人回答:“小人用藥很斟酌,約莫兩個時辰之內,必定會轉醒。”

高景:“找見客房,悄悄安置下。”

高悅行扒着門縫往裏看,在人影熟絡間,瞧清楚了李弗襄的臉,心下一驚,怎麽爹爹還把人給綁回來了。

緊接着,聽見高景對他的安排,又是一喜。

他要在自己家裏住上幾日了。

高悅行仗着自己的身量小,夜色有深,蹲在廊下的陰影中,輕手輕腳,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跟到了客房,見他們将麻袋送進了最不起眼的那間耳房。

那裏說是客房,其實尋常是用來堆放雜物的。

以高景的為人,不至于刻意為難他,只是想将人藏得更隐蔽一些。

高悅行在外面腿都蹲麻了,裏頭的下人終于安置好,點上了燈,魚貫退了出去。高悅行再也按捺不住,推門就進。

耳房顯然是被精心打理過一番,高景的待客之道無可挑剔,哪怕是權宜之計,也不會讓客人感到怠慢。

耳房的空間有限,但是一張樸素的雙立屏隔開了內外間。

裏間是就寝的地方,榻上的寝具簇新松軟,李弗襄和衣躺在上面,安靜地沉睡着,呼吸均勻。

高悅行搬了個繡墩往榻邊上一坐,算了算時間。

兩個時辰,天怕是都要亮了。

高悅行想着等兩個時辰也不妨,倚在一旁,合目休息了一會兒。

高景手下的人辦事嚴謹精細,說是兩個時辰,就是兩個時辰,一刻也不差。

天色蒙蒙亮時,李弗襄才漸漸轉醒,翻了個身,撞到了高悅行的肘上。

他揉着額頭疼醒了,高悅行也被撞醒了。

蒙汗藥的效力剛過,李弗襄只覺得口幹舌燥,嗓子眼裏似是要冒煙。

高悅行将早就準備好的涼茶遞到他的唇邊,李弗襄一見是她,低頭便一口幹掉半杯。

高悅行伸手理了理他蓬亂的頭發,問道:“你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李弗襄說:“有人拿藥把我放倒了,我剛想掙紮,聽見有人在我耳邊說,讓我老實點,送我到我未來老丈人家裏住幾天……這是你家嗎?”

高悅行笑了笑,說:“是我家,但是你被藏起來了,我也是偷偷來見你的。你餓不餓,我去找點東西給你吃?”

李弗襄:“你別走,陪我一會兒。”

一日三餐不必高悅行操心,高景既然把人放在了這裏,必然不會讓人餓死。

比起吃飯,李弗襄真的只想多見她幾眼。

高悅行一頭霧水:“我爹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呢?”

李弗襄說:“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吏部陳靜沉胡攪蠻纏,卻非要咬他一口。高景同樣可以搞點事情,在陳靜沉身上點一把火。

李弗襄:“昨日,陳靜沉在大理寺大放厥詞,說什麽——如果高大人再不肯作為,別怪他不客氣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高悅行搖頭晃腦地思量:“他昨日剛放了狠話,當天夜裏你便失蹤了。”

李弗襄:“辦案嘛,講究一個名正言順。”

高悅行猜測:“陳靜沉不肯驗屍,也不肯開內宅,卻只憑一張嘴,硬咬着你不放,那麽我們也可以想辦法把火引到他身上。單憑他昨日那一番話,你失蹤了,他難逃嫌疑。”

想必,接來下,就是高景堂而皇之地查他了。

正聊着,外面有腳步聲靠近。

高悅行對李弗襄噓了一聲,說:“我藏一下。”

耳房修飾整潔,一眼放去,找不見能藏人的地方。

只有床榻下,非常擁擠的一處縫隙,高悅行提起衣擺,将自己塞了進去,床旁的帷幔垂下來,若隐若現地擋住了她的身影,若不仔細搜查,尋常發現不了。

門吱呀一聲響動。

高悅行透過床下縫隙,在逼仄的視線範圍內,看到了一雙黑色的官靴,她反應了一會兒,心道不好。

她家的下人可不會穿官靴出入。

這人恐怕是……

聽得來人開口:“委屈殿下了。”

她爹啊。

高悅行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喘。

李弗襄的聲音就在她頭頂上:“高大人。”

在藥力的刺激下,他渾身都還在發軟,想要爬起來,卻被高景按着肩膀,塞回了被子裏。

高景将托盤放在桌上,說:“案件撲朔迷離,又諸多阻礙,為了蕩平前路,臣不得不出此下策,諸多不敬,還望殿下寬宥。”

李弗襄:“我明白。”他緊接着問道:“陛下知情嗎?”

高景:“當然。”

事關李弗襄的安危,若事先不與皇帝通個氣,恐怕事情要鬧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弗襄放心地點了點頭。

高景客套地囑咐了幾句,沒有多呆,臨走前,腰上一把碧玉制的規尺落在了地上。但他似乎沒有發覺,腳步不停。

李弗襄側目:“高大人?”

高景:“嗯?”

李弗襄:“您的東西掉了。”

高景回望了一眼,唇邊勾出淺淺的笑意,依舊将之棄在地上,帶上門離開了。

高悅行從床下探出半個身子。

李弗襄扒着床沿,低頭看着她:“你爹爹是什麽意思?”

高悅行抹了抹頭上的冷汗:“我爹提醒我注意分寸呢。”

沉默了片刻。

李弗襄:“你要走了嗎?”

高悅行:“要走了。”

沉默了片刻。

高悅行想走又舍不得,不走又行不通,道:“總之你已經住進了我家裏,我會多來看你。”

李弗襄望着她低頭撿規尺的背影,忽然說了一句:“你什麽時候才能及笄啊。”

待到她及笄,他就能娶她了。

高悅行直起身,聽了這句話,只覺得十分恍惚。

似乎在不久前,她望着幼年稚嫩的李弗襄,也曾有過同樣的感慨——“他什麽時候能長大啊。”

沒想到,最後,竟然還是他趕在了她的前頭。

高悅行:“再有兩年,很快的……”

晨起請安時,高悅行将碧玉規尺遞到了父親的面前。

當着高夫人的面,高景并不戳穿什麽,只是淡然道:“丢了好些日子,原來讓你撿到了。”

高夫人看了一眼,一手撥着茶沫,道:“丢了?我怎麽記得昨天還在你身上見到它來着?”

高景身上的物件,沒有她不上心的。

高悅行端的和個沒事人似的,逗弄自己的弟弟。

高景抿了一口熱茶,說:“是嗎?夫人你是不是記錯了?”

高夫人徹底迷糊,想了半天:“哦……或許是吧。”

高悅行耳朵裏聽着他們的談話,心裏在想——原來這就是難得糊塗的智慧嗎?

但是高悅行總覺得母親不是難得糊塗,而是真的迷糊。

她的父親雖然智計無雙,卻從來沒有将手段用在自己的母親身上,他始終以一個保護者的身份,将家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或許他展開向外的翅膀堅不可摧,或許早已遍體鱗傷。

但是母親不知道,她們也無從得知。

高悅行理解的難得糊塗,不是互相之間的欺騙。

而是我明知道你一身的刺,卻依然願意交托信任,将自己最柔軟的腹部貼上去。

今日。

李弗襄在大理寺重傷失蹤的奏折呈上了禦案。

大理寺的現場,除了散亂的桌椅,還有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在高景的推波助瀾下,陳靜沉被迫站在了風口浪尖。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終于到了他該想辦法自證清白的時候了。

高景只提了一個要求,清查陳家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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