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糖果叔叔

每次見到糖果叔叔,我你都很難過。

那一次的不歡而散猶如豌豆公主床上的那顆豌豆,隐隐約約硌在那裏,令人怎麽也不舒坦。

可日子也并不是過不下去。

在兩輪意向供應商面談後,頌文集團形象宣傳片的項目正式啓動。應邀投标的供應商準備投标材料的日子裏,方雲晚終于稍稍清閑了一些,甚至一周裏的大部分時間能踩着點趕到幼兒園接安安。

如方雲晚所希望的那樣,日子過得規律而平靜。

安安喜歡他煮的面條,大多時候,他們到家後會簡單地吃一碗湯面,湯是周末提前做好,凍在冰箱裏的,加熱化開,就鮮美無比。

這是方雲晚在泾城時學會的。那年從隅城逃到了泾城,換了電話卡,一開始他連父母都不想聯系,租了房子後,身上只有幾百塊錢。其實方雲晚從小就沒吃過什麽苦,離家上大學前父母寵着,離家鄉上大學後江修護着,是被驕縱慣了的。

在泾城吃了不到半個月的泡面,方雲晚果然敗下陣來。可他那時還不大會做飯,忙着加班賺錢也沒多少時間研究吃喝,後來就學會了挑不加班的傍晚去菜市場找些折價的豬骨雞架,炖煮出高湯後凍起來,下班後回來變着花樣煮面條、煮米粉吃,勉勉強強也養活了自己大半年。

那時,他是用盡了力氣才能生活,所以很偶爾才會想到江修。

後來看電影看電視遇到那些為了愛人要死要活的情節,方雲晚就會想,大約自己是真的不夠愛江修。

否則在經歷過那樣的背叛與抛棄後,為什麽還可以像一粒黃豆一樣頑強地發芽長大呢?

若說與江修分開,給方雲晚留下什麽後遺症,那大約便是不能一個人安靜呆着。

以前,方雲晚可以把自己關在畫室裏,一聲不吭地畫一整天的圖。可是後來就不行了,太過安靜,心就會自說自話地想起一些事情,有時是江修,有時是白銘,有時就是隅城大學那些普普通通、清淨光明的日子。

一直到現在,方雲晚還保持着這個習慣,家裏沒有外人時,總開着電視機,播着八點檔狗血電視劇也好,播着無趣的新聞節目也好,總歸是要弄出些動靜,才不至于腦子和耳朵一起空空蕩蕩的,演繹出太多纏綿悱恻。

今天安安看完動畫片,沒人轉到別的頻道去,電視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播報起了隅城新聞,裏頭正說到隅城龍頭頌文集團,畫面上赫然有江修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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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方雲晚不小心盯着電視裏的江修發起呆來。

“叔叔,叔叔。”安安在地上玩玩具,喊了方雲晚兩聲,見方雲晚不理他,手腳并用爬上沙發,伸手扒住方雲晚的臉迫使他看向自己。

方雲晚回過神來,把小家夥抱進懷裏:“怎麽了?”

“叔叔,給你吃糖。”

怕安安長蛀牙,方雲晚一向嚴格監控他吃糖,特別晚上時間,別說糖果,連帶甜味的牛奶都盡量不給他喝。小家夥能從哪來生出糖果給他?

他好奇地看向安安的手心,那白白胖胖的小手裏果真躺着一顆糖。

方雲晚認得那顆糖,那是之前安安生病,江修和他的朋友哄安安打針後,獎勵給他的糖果。小家夥平時被限制吃糖,得到了那一小把糖,比什麽都寶貝,五六顆糖果隔了一個月竟然還在。

方雲晚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對孩子太嚴格了?

安安鄭重地把糖果塞到方雲晚手裏,圓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方雲晚,小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輕輕說:“吃了糖,就不難過了。叔叔,勇敢一點。”

“嗯?”方雲晚有些摸不着頭腦,“安安為什麽覺得叔叔在難過?”

安安從方雲晚懷裏撲騰着探出腦袋,扭頭看了一眼電視機。剛剛的那則新聞播報完畢,畫面上已經不見了江修,安安像是輕輕松了口氣,一屁股穩穩坐回方雲晚大腿上,小聲說:“每次見到糖果叔叔,我覺得你都很難過。”

當初白銘出事,方雲晚本來打算把安安接到泾城,但安安幼兒園的老師說,安安是個十分敏感的孩子,建議讓他在熟悉的環境中先适應新的監護人,而盡量避免讓他同時适應新的環境和新的監護人。

方雲晚也是因此才會到了隅城。

現在看來,方雲晚不得不佩服幼兒園老師的觀察與判斷,安安果然對于人的喜怒哀樂十分敏銳,面對江修時,自己用張牙舞爪的排斥和漫不經心的漠然極力掩飾的感傷,在這麽小的孩子眼中竟然無處遁形。

他笑着拆開安安塞進他手裏的那顆糖,含進嘴裏,繼而糾正他:“那是江叔叔。”

安安心不在焉并不理他,只眼睛閃閃的,期待地問:“甜不甜?”

“甜。”

方雲晚笑着回答,卻沒有告訴安安,好多好多年前,好像也有人說過一句很相似的話,也遞給他一塊的糖,那塊糖比他的這塊還要甜。

他們都說,吃了糖,就不難過了。

可事實上并不是每一種難過都有藥可解。

在斷斷續續的忙碌中,日子一天天過去。

清閑了小半個月,方雲晚遇上了陸晨曦哀求江湖救急。那是昭陽地産兩天後活動現場要用的一組海報,非得今晚趕出來交付印刷。時間緊任務急,昭陽地産自己的設計團隊人手不足,頌文集團品牌總監抽調了陸晨曦去支援。可陸晨曦調了幾稿設計圖,感覺都不大對,只能死皮賴臉地拉住收拾了東西準備走的方雲晚。

看着陸晨曦哭喪着臉、急得幾乎要把頭發抓光的可憐模樣,方雲晚決定從自己寶貴的時間裏撥出十來分鐘施以援手。

可就是因為這短短的十來分鐘,安安不見了!

方雲晚趕到金橋幼兒園時,二樓向日葵班已經關燈鎖門,空無一人。

火急火燎地給陳老師打電話,陳老師告訴方雲晚,安安被人接走了,接他的人就是上回下雨天來接走安安的那個阿姨。

因為上回方雲晚打電話交代過,她以為阿姨是家裏的親戚朋友,也便沒有阻止阿姨接走孩子。

“出了什麽事嗎?”隔着電話,陳老師的聲音更顯得溫柔,“抱歉,換了個人來接安安,我确實應該先跟您電話确認一下的。但是今天下午班裏另一個老師生病了,是我疏忽了。真的非常抱歉。”

其實在焦頭爛額之際,陳老師已經幫了方雲晚很多忙。他打這個電話本就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既然知道孩子是被江修派人來接走的,方雲晚也沒有多說什麽,反而安慰了心懷愧疚的陳老師幾句。

挂了電話後,方雲晚立即從公司通訊錄裏翻出江修的電話,正打算一個電話轟過去,自己的手機屏幕卻先閃起江修的號碼。

“雲晚,是我。”江修的聲音低沉平穩,介紹完自己,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壓制下咳嗽,勉強繼續說下去,“你現在在哪裏?”

“金橋幼兒園門口。”方雲晚語氣不大好,開口便是讨伐,“安安呢?我允許你帶安安回家了嗎?你憑什麽帶安安走?”

“抱歉,我确實應該跟你說一聲的,但是今天有點忙,我沒顧上。雲晚,我們暫時不要說這個。”江修等了方雲晚幾秒,才接着說下去,“我現在正在往家裏趕,你也馬上出發來嘉和府。”

“怎麽了?”

“你冷靜一下,聽我說,安安不見了。”

“什麽叫,安安不見了?”方雲晚有些發懵。

“阿姨剛剛來電話,安安趁着她在廚房做飯跑出門,現在暫時還沒有找到。”

方雲晚恨不得讓司機把汽車當做飛機開,他橫沖直撞地趕到嘉和府時,在小區門口碰上江修和一臉懊悔的吳阿姨。

吳阿姨說,那次接過安安後,江修讓她傍晚沒事就去金橋幼兒園看一看。

如果向日葵班的燈亮得太晚,她就會去看一眼是不是剩下的孩子又是安安,如果是,他跟方雲晚說衣裳,她就把孩子先接回家吃點東西。

今天她把孩子接回來安置在客廳裏,切了蘋果,開了電視,就去廚房做飯,也不過是十來分鐘的功夫,再出來看,孩子就不見了蹤影。

晝短夜長的季節,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安安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能去哪裏?在黑茫茫的暮色中他又會怎麽樣?怕不怕?冷不冷?會不會遇到壞人?

想到那麽多關于失蹤兒童的報道,方雲晚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不顧吳阿姨在一旁絮絮叨叨,便往保安室旁的江修走去。

嘉和府只有一出入口,江修反複與保安确認不會有小朋友獨自走出小區,确認安安應該還在小區裏,終于稍稍松了口氣,掩住唇靠在牆邊咳嗽了一陣,才回過身來。

他轉過身看見急得臉色發白的方雲晚,先是道歉:“抱歉,我讓阿姨接走安安應該先跟你說一聲的,後來突然有點事,沒來得及告訴你。”說完,又接着安慰一句:“不過,別擔心,安安應該還在小區裏,我們再仔細找找。”

方雲晚一顆心七上八下,看見江修依舊是一幅波瀾不驚的模樣,甚至還風輕雲淡地勸他「別擔心」,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扯住江修的衣領:“怎麽可能不擔心?他才四歲!”

面對方雲晚熊熊怒火的,依舊是江修經年不變的沉靜:“現在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找到孩子。”

一旁的物業工作人員也跟着勸了幾句。

方雲晚終于放下拳頭,松開江修的衣領,往他胸口推搡一把:“如果安安有什麽事,我不會放過你。”說罷,便跟着保安快步走進小區尋找安安。

他一心撲在孩子身上,離開得匆忙,自然看不見江修被他用力推開後,按着心口搖搖欲墜險些一頭栽倒下去。

吳阿姨眼疾手快地攙住了江修,本想扶他去保安室裏緩一緩。江修卻擺擺手,推開吳阿姨,卻撫着胸口猝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直得彎下腰去。他摸索着從口袋裏摸出藥片含了一片,靠着牆略站了幾分鐘,低聲道:“我們分開找,天黑了,得快點找到孩子。”

作者有話說:

修修也是好心幹了壞事,你們別怪他T0T;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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