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宋铮
按輩分算,江修得宋铮一聲舅舅。
對于江修而言,年終就像一場拼體力的闖關比賽。
每天被滿滿當當的會議和文件填充着,喘口氣的間隙也沒有,連周末也跟趕通告似的,滿滿當當地排着參加各個子公司年會的行程。
按江修主治醫生的話說,每年他都在擔心江修能不能全須全尾地熬過十二月,可偏偏每年江修又都很争氣,咬咬牙好像也都能撐過去。
如果不在忙完預決算和年終各項事宜後結結實實地病一場的話,也算是皆大歡喜。
其實并不需要旁人提醒,江修也很不喜歡年底。
不知是他越發忙碌了起來,還是身體越發糟糕了,事務一輪又一輪地侵襲着,忘了從哪一年開始,他竟連年後安心養病的時間也不夠,往往病還沒好徹底,新的事務就催着趕着開始了。
江修開始覺得自己像一架搖搖晃晃快要散架的車子,被不停地往上頭加東西,他不知道加到到多少重量,他會徹底走不動。
又或者他不會走不動,他會一直慢悠悠地行駛到車架子分崩離析那一天。
預算會的第一天只算是個熱身,讨論的都是集團內一些争議不大的子公司和孵化期的子公司的預算數,最大的難點在于事務多而雜。不同行業有不同行業的特點,處不同發展周期的企業也各有訴求,江修的腦子在幾個不同行業的公司間迅速切換着。
昨天那碗醒酒湯收效甚微,江修一整天額角都在突突抽痛着。但他一貫能忍,打起精神對各家預算初稿中數據的合理性反複推敲,接連抛出的問題尖銳而具有針對性,沒人能發現江總今天狀态不佳。
各單位負責人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終了只能悻悻地砍去沒必要的支出,根據江修的意見不情不願地調整目标營收和利潤目标。
一天會議簡直是鬥智鬥勇。
一邊是子公司被砍了預算加了任務,總歸不會開心,另一邊是集團被子公司讨價還價鬧得也不愉快,這種會議很難氣氛融洽。
下午六點,江修言簡意赅地給各子公司打了打氣,終于宣布會議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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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會的各單位負責人陸續離場,會議室裏只留下江修、宋铮兩位集團領導和集團財務部負責人。江修與宋铮分管不同模塊,一些涉及宋铮分管模塊的待确定事項,江修還是決定趁熱打鐵當面跟他敲定清楚。
時間的流逝悄無聲息,所有懸而未決的事項确定下來,又過了一個小時。
江修揉了揉抽痛的額角,将手邊的一疊紙推給財務部負責人:“先這樣定,等明天服裝、酒店和房産的數也定下來,盡快整理出一版彙總數出來。”
所有事情安排妥當,江修只覺得頭重腳輕,累得沒力氣走回辦公室。他僵硬地坐着,聽見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又關上,才終于放松緊繃着的那根弦,放任自己挺得筆直的脊背略略松弛下來,伏在桌上阖眼小憩。
本以為會議室裏已經沒有別人了,可耳邊突然有杯子被放到桌上的響聲。江修擰着眉擡頭,只見宋铮對着他笑笑,把瓷杯往他手邊又推近了一些:“給你倒了熱水,喝一點,解解乏。”
黃鼠狼給雞拜年。
看着宋铮那張跟宋啓君有六七分相似的臉上浮着如春風般和煦的笑意,江修腦海中立即閃出這麽個句子。
宋铮是宋啓君已經去世了的弟弟宋啓盛留下的唯一骨肉。聽說宋啓盛年輕的時候愛上了一名在旅途中偶遇的女子,不顧家人反對與其私奔。
私奔後的宋啓盛究竟過得好不好,沒人知道了。
二十多年前,宋啓君從火車站接回來的,只有對往事三緘其口的宋铮和一剖骨灰。
掐指一算,宋铮被認回宋家時,大約就是江修的母親宋錦為了跟江之恒在一起,與父親宋啓君鬧得天翻地覆的時候。好像要把從女兒身上失掉的親情找個地方彌補回來似的,宋啓君賭氣不再管宋錦,認認真真将宋铮當做自己的孩子養。
上了年紀的人養孩子,總是不小心便會陷進溺愛裏。
即便是當時在事業上已經小有成就的宋啓君也不例外,果然便把宋铮嬌慣得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宋铮畢業後直接進到頌文集團,一開始排了個閑職養着,後來江修也進到公司裏,他就突然像是只鬥雞似的亢奮起來,竟也長了一點事業心出來。
江修覺得,宋铮這一點不顧大局、處處跟自己對着幹的事業心,還不如沒有。
不過,宋啓君并不這樣覺得。
他覺得宋铮如今生了想做點事的心很好。年輕人總是要不斷跌倒再站起來的,宋铮比別的年輕人要幸運些,他的伯父有些家底,能給他一點不畏失敗的底氣。
雖然沒比江修大幾歲,但輩分上,宋铮占了大便宜,江修得喊他一聲舅舅。
這位關懷晚輩的舅舅此時站在江修身邊,把桌上的白瓷茶杯塞進江修手裏,示意他喝點水。江修喉嚨也确實是幹得發疼,從善如流地喝了兩口熱水,卻沒主動說話,只捧着水杯盯着宋铮看。
宋铮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明天老爺子親自參會,你應該能輕松一點。”
提到明天的會議,江修更覺得煩躁。他放下水杯,忍不住偏過頭去咳了一陣子,有些不耐:“小宋總特意留下來,就是為了提醒我這個?”
“其實還有些別的。”宋铮拉開椅子,在江修身邊坐下,“我記得當初你向宋總保證,三年內會實現服裝板塊整體盈利,時間過得好快,今年好像是第三年了,不知道今年江總是不是已經帶領服裝板塊扭虧為盈了?”
江修心裏冷笑。原來在這裏等着呢。
頌文集團由宋啓君創辦,最早以服裝生産和貿易起家,後來江修的母親宋錦接管了服裝廠,而江修的父親江之恒眼光獨到,在他的主張下,頌文集團很早就開始逐步布局酒店旅游、地産、能源等産業模塊,這才有如今遍地開花的多元化集團商業版圖。
近些年物價飛漲,原料、人工各項成本無一不是水漲船高,與此同時年輕消費者追求個性,選擇也更加多元,服裝行業越發不好做。
因而這些年,服裝板塊雖是集團內元老,盈利能力卻遠遠落後于風頭正盛的房産、股權投資等模塊,亟需一個突破點。
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服裝板塊下的幾個公司手裏握着不少境外商标的大陸地區特許經營權,很多專門做服裝的公司對一些優質商标的獨家授權垂涎三尺。
三年前,不知是受誰的蠱惑,宋啓君認真動過把服裝板塊整體出售的心思,但被江修攔了下來。
江修用來說服宋啓君的理由簡單但有效。
他只問宋啓君,如果這些公司當真毫無價值,為什麽別人願意溢價來購買它的股權?如果別人評估後,覺得買了我們的品牌的能經營好,我們自己怎麽就經營不好?
也是在那時,江修向宋啓君主動請纓,把之前在宋铮手裏半死不活的服裝公司接了過來,立下三年內扭虧為盈的軍令狀。
這三年,他确實分出了大量精力在這些公司的管理上,引進了更高效的生産流水線,推動建立标準作業制度,花了大工夫壓縮成本提高效率的同時,也積極創新,從産品本身的設計、材質、出新頻率,到銷售渠道的開拓、鋪設等等方面,江修每一處都是親自盯着,花費了大量心血。
同時,他把手裏那幾個商标的特許經營權逐一梳理了一遍,發現其中不乏近幾十年來式微的國外高端品牌,這些年來竟白白束之高閣。借着這些品牌,江修要求立刻打造一套高端品牌的生産經營策略,有效彌補了之前主推的大衆品牌市占率高,但毛利偏低的不足。
在大家的努力下,服裝模塊三年來逆轉頹勢,不僅整體營收增長迅速,經營質量也明顯提高,雖未實現盈利,但虧損已在逐年縮小。
江修當然聽得出宋铮言語中的嘲諷,他面無表情地回話:“還沒到十二月,哪裏能知道全年的盈虧情況?既然小宋總這麽關注服裝業務,等一月份全年報表出來,我讓他們發你一份?”
“那倒不用。”宋铮依然是笑着的,“一月份的數據,明天的會怕是用不上了。我就是提醒你,如果數據太難看,明天跟老爺子要明年的預算,可能會很難談。畢竟你下午自己也說過,一連幾年,營收的增長都趕不上支出是不行的,集團不是慈善機構,投出去的錢是要有回報的。”
會議室裏不通風,待在了一整天,江修覺得氣悶。
他忍着不适,邊咳嗽邊糾正宋铮:“不一樣,下午的電商公司,收入結構,支出結構,都不合理。”
宋铮挑眉:“反正你說的都對。”
江修沒開口反駁,他只覺得一陣氣悶愈演愈烈,心口猛地抽痛幾下,一口濁氣翻上來,他忍不住掩着唇咳嗽,這一咳便停不下來了。
宋铮見狀,大約是良心發現終于不再氣他,摸了摸桌上的杯子,拿了起來:“你也累了一天了,沒什麽事就早點回去休息吧。我讓徐章再加點熱水給你送進來。”
江修咳得停不下來,只點了頭,沒辦法應他。
只隔了幾分鐘,徐章就重新端了水進來時。他一推門,便見江修伏在桌上,手裏捏着一張紙巾,抵在唇邊,還在斷斷續續地輕咳。
“江總,喝點水壓一壓。”徐章把水杯推過去。
江修微微搖頭,氣息被帶得又紊亂了起來,繼而又是一串悶咳。
他手裏的紙巾随着他的咳嗽輕輕顫抖,徐章這時才看見,江修手心裏握着的那張紙巾上赫然有血。
那血跡随着他的咳嗽還在一點一點擴大,幾乎要爬滿整張紙巾,再也藏不住了。
徐章心裏發寒:“江總。”
江修聲音暗啞:“聯系,許,許醫生……”
作者有話說:
修修不會倒下的,不會!
申榜成功,接下來兩周會加更-但是加更時間不确定呀,每一次更新的時候告訴你們吧——
比如明天晚上還會有修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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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