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騙子 ◇
江修拖着半條命奔波而來,可是他又對江修做了什麽?
雙人病房裏,方濤隔壁床的大爺也迎來了探望他的家屬,兒女和孫輩熱熱鬧鬧地圍在病床邊,顯得今天的病房分外擁擠嘈雜。
江修跟在方雲晚和方濤身後走進病房,把帶來的營養品放在床頭,在靠近病床的椅子上坐下,認真地詢問方濤的身體情況。得知方濤的身體并無大礙,如果不是在醫院方便輸液,其實已經可以出院了,江修點點頭,表示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時聯系他。
探病不宜太久,聊了一會兒,沈彩萍抱着裝着炖湯的保溫壺回來。
江修與沈彩萍打過照面,便打算告辭。
他起身看了一眼站在病床另一側的方雲晚,只覺得他在方濤生病的這幾天裏,肉眼可見的疲憊憔悴了,微微蹙了蹙眉頭,轉向方濤和沈彩萍,有些為難地開口:“我這趟來寧遠有個會,有份緊急材料裏有幾個內容需要跟雲晚确認一下。叔叔阿姨,實在很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占用雲晚一會兒時間?”
如今方濤的情況已經穩定,甚至今天的針劑在早上已經打完,下午方濤身邊其實并不需要陪護,何況還有沈彩萍在。沈彩萍都是老實人,此前還為方雲晚剛剛入職不到半年,就請了那麽多天假而惴惴。
如今領導找上門來要求幫忙,自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趁着江修和方濤告別的間隙,提着方雲晚的耳朵叮囑他好好工作。
被沈彩萍推出病房,方雲晚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方濤和沈彩萍不知道他的工作內容,江修一句話便能把他們唬住。但方雲晚自己清楚,他的工作與江修并無交叉。
即使是品牌部需要江修溝通确認的事,也需要由部門領導向江修彙報,不可能由他越級對接。
江修在工作上能有什麽急事是非他不可的?
他與江修心知肚明,他們之間,公事寥寥,盡是些拿不上臺面的私事。
好在方濤現在情況穩定,夜裏不需要有人陪床。方雲晚在醫院守了方濤一整天,沈彩萍來了本就是要換他先回去洗澡吃飯的,索性這一點空閑時間,他便拿來看看江修究竟又要出什麽花樣。
寧遠市中心醫院的住院部是座老樓,只配了兩架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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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段來探病的家屬多,方雲晚耐着性子跟江修等在電梯間裏,好不容易擠進一趟電梯,一張躺着病人的推床被急急忙忙地推進來,電梯裏響起了超載的警報聲。方雲晚和江修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從電梯裏退出來。
單單等電梯就已經過了十幾分鐘,方雲晚終于有些不耐煩,碰了碰靠牆站着、低着頭神游的江修,指了指他身後通往樓梯間的安全門:“江總的材料不是很緊急嗎?我們走樓梯能快點。”
江修遲緩地擡頭看他,目光有片刻的失神。似乎沒有反應過來方雲晚說了什麽,看見方雲晚推開安全門往樓梯間走去,他便連忙站直了身子,緊随其後跟上去。
暖氣沒能吹進樓梯間,相比暖融融的病房區,樓梯間裏瞬時寒涼不少。方雲晚步伐輕快,下樓梯的速度很快,江修裹緊了衣服,扶着樓梯扶手勉力一步步跟着,下到一樓,額頭上已經浮起一層汗。
車子一直樓下等着,方雲晚冷眼看着專車司機下車來為江修打開車門,鑽進副駕坐好,連回頭多看江修一眼都懶得。
江修訂的酒店距離醫院不遠,乘車不過十來分鐘便能到達。
方雲晚認得,這是頌文集團旗下的酒店。他們踏進酒店大堂,就有一名西裝革履的酒店管理人員遞上兩張房卡。集團領導入住,他似乎本想親自指引江修和方雲晚上樓,但江修顯然不想有人打擾,在他按開電梯後便将他打發走。
電梯裏沒有別人,江修把一張房卡遞給方雲晚。
方雲晚沒接,挑眉道:“不是說要處理一份緊急材料?江總這是要潛規則我?”
江修失笑:“開兩個房間怎麽潛規則你?”
方雲晚被他噎得無言以對,只沉默地瞪着他。看着方雲晚氣鼓鼓的模樣,江修恍惚覺得他還是五年前那個不禁捉弄的少年,心下一片柔軟,把房卡塞進方雲晚手裏,聲音低緩:“你看起來很累,去睡一覺。”
說話間,電梯已經到達樓層。江修按住開門鍵,示意方雲晚先出電梯。方雲晚卻捏着房卡,按兵不動:“如果沒有什麽材料需要處理的話,我現在就下樓退房。我爸還在醫院,我沒心情跟你在這裏糾纏不清。”
盯着方雲晚眼下淡淡的一層黑眼圈,江修無奈:“這是離中心醫院最近的五星級酒店,司機會一直在樓下等着,你休息完後,他可以馬上把你送回醫院。你放心,到了晚上七點如果你還沒有退房,酒店前臺會提供叫醒服務,不會影響你回去照顧叔叔。”
“所以确實沒有什麽急需處理的材料,對嗎?”
他的雲晚比他以為的還要聰明。江修平靜地看着方雲晚,點頭:“對。”
方雲晚盯着江修,半晌沒說出話來,沉默了片刻,把手裏的房卡丢到江修身上,輕吼出聲:“江修,你是不是有病!把我一路騙到這裏來,就為了要盯着我睡一覺?”
“這裏離醫院近,能讓你多休息一會。”江修斟酌着補充道,“剛剛看叔叔的狀态挺好的,許路遙有個師兄在寧遠中心醫院消化科,你不放心的話,等晚點他到了,我們跟他一起去醫院找他師兄問問。總之,你先休息一下。”
許路遙,又是許路遙!
說不上為什麽,聽到這個名字後,方雲晚心裏的一團火騰地迅速升起。他冷笑道:“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你?包括那次你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讓阿姨接走安安,我是不是也應該感謝你?江修,你以為你還是我的什麽人?你有什麽資格安排我的生活!”
一個幹脆利落地向前看,已經擁有了新生活的人,憑什麽對他的生活指手畫腳。
盯着江修的臉寸寸蒼白下去,方雲晚心中翻湧着報複的快感。
江修倚靠在電梯廂內的角落裏,按住電梯開門鍵的手有些顫抖。電梯裏的光白花花地落在金屬的牆壁上,一片亮堂堂的,襯得他的面孔異常雪白。
“瞞着我接走安安,趁着我爸生病把我從醫院騙走,江修,你到底有沒有心?”
方雲晚神色平靜,說出的字字句句卻像是一把把小錐子,狠狠紮在江修心上,一戳就是一個鮮血淋漓的洞:“又或者,是因為你太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親情淡薄,根本沒怎麽見過人為人父母,也根本不知道如何為人子女?”
江修訂的房間在酒店頂層,這一層主要用來招待貴賓。出于保護客人隐私的考慮,沒有特殊要求,甚至連服務員都避免出現在過道裏。
四下無人,酒店過道鋪着吸音的地毯,方雲晚的話音落下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方雲晚知道自己的話說得重了,可說出口的話,就像是離弦而去的箭,再收不回來。他對江修一再幹涉自己生活的不滿還沒有消氣,不想道歉,也不敢再跟他鬧,只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沉默半晌,江修伸出一只手扣着心口,空洞地咳嗽幾聲。咳嗽聲稍止,被迫長時間開門的電梯發出超時警報聲。江修緩緩彎腰,撿起被方雲晚丢在地上的房卡,直起身子時,身子晃了晃,他堪堪扶住了牆面,才勉強站穩。
把房卡重新遞給方雲晚,仿佛沒有聽見他剛剛的話,江修依然神色平靜:“你想把房退了,就退掉吧。”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出電梯。
看着江修清瘦寂寥的背影,方雲晚心裏莫名的有點難受,可轉念一想,許路遙馬上就要來陪他了,自己在這裏難受個什麽勁兒?
于是,方雲晚還是飛快按下關閉電梯的按鍵。
終于如願以償地擺脫江修,他的心情卻并不輕松。江修走出電梯時,清瘦孤獨的背影反複在他眼前閃現,他甚至清楚地記得江修踩上過道的地毯時,不知是不是腳下被絆了一下,微微踉跄,扶着牆才站穩了身子,沒摔下去。
在前臺排隊等着退房時,方雲晚接到了許路遙的電話。
他沒有給過許路遙他的手機號碼,但是他知道許路遙可以有很多辦法取得他的聯系方式。他猶豫着接通那個陌生的隅城號碼,許路遙的聲音像是暴雨般,乒乒乓乓地砸了過來:“雲晚嗎?我是許路遙,江修偷偷跑去寧遠了,你現在和他在一起嗎?你們現在在哪裏?”
原來江修是背着許路遙,偷偷跑來寧遠的。
方雲晚覺得瞞着許路遙對他不公平,可是卻不知道怎麽跟許路遙開口,江修确實和他在一起,而且還把他從醫院拐到了酒店來。
在他猶豫不決的時間裏,心急如焚的許路遙把他的沉默當做否認,心急火燎地說下去:“你們沒在一起嗎?他去醫院看完你爸爸後,就自己走了嗎?走了多久了?有沒有說他要去哪裏?”
聽許路遙這樣說,方雲晚靈敏地覺察到,似乎并不符合常見的捉奸橋段。
他猶豫着問:“怎麽了?”
許路遙斟酌了一下,老實交代:“江修前幾天開始斷斷續續地發燒,但他工作太多沒法休息,單單昨天,就在公司昏過去了兩回。本來今天答應了我去醫院的,結果這貨趁着我去幫他拿檢查報告,就偷偷從醫院跑了出去,打他手機他也不接,簡直是想氣死我!他倒是聰明,知道我會從徐章那裏打聽到他的去向,剛剛還給我發了消息,讓我到了寧遠,先去中心醫院看看你爸爸。”
許路遙似乎幫開車的人調整了導航,停了片刻,又接着跟方雲晚說:“那之後我一直在嘗試打他的手機,一直沒人接。他把自己折騰得只剩半條命,我擔心出事,就找徐章要了你的手機號來聯系你。”
沒人知道這是許路遙第幾次詛咒江修出事,但方雲晚的心随着這句話猛然一沉。
他想起剛剛江修的模樣,臉色蒼白如鬼魅,離開時腳步虛浮,身形不穩,明明看起來狀态很糟。可他在氣頭上,還是硬着心腸飛快按下電梯的關門鍵。
自上周南湖項目出事後,江修就四處奔波,整整一周沒能回家休息。他才剛剛出院,哪裏禁得起這樣奔波勞碌。如果江修當真只剩半條命,他用了這半條命奔波到寧遠來來跟他糾纏,目的卻只是想要找個地方讓他好好睡一覺?
可是他又對江修做了什麽?惡言相向,甚至挖出他的傷疤來嘲諷他。
作者有話說:
小方嘴太快了啊!把你男人氣死了,你就高興了吧?
下一更大概是周日晚上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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