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降溫 ◇
方雲晚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
折返回酒店頂樓,走道裏空空蕩蕩,已經不見江修的身影。江修的手機沒人接聽,方雲晚不知道江修的房間號,在長長的走道裏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晃,把江修給的那張房卡附近的房間都敲了一遍門。
沒有人回應。
或許是沒有人,或許是江修并沒有回房間,也或許是江修倒在房間裏無人知曉。
想到這裏,方雲晚背後沁出一層冷汗來。他明明知道的,江修大病初愈,他明明知道的,江修過度勞累時容易誘發哮喘,他明明知道的,江修今天的臉色看起來甚至比病床上的方濤還要糟糕。
可他還是跟他生氣,拿話刺他,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方雲晚邊喊着江修的名字邊敲門,急得眼眶都紅了。有酒店的工作人員通過監控發現了異常,終于有兩名服務員過來找到方雲晚,柔聲問:“您好,有什麽能幫助您的嗎?”
方雲晚眼睛裏泛着淚光:“我要找江修,幫我把他房間的門打開。”
一般情況下,樓層裏的服務員并不清楚每個房間裏都住着什麽人。
但今天酒店經理特意交代過,讓她們在江修的房間裏為他準備好迎賓果盤,因此方雲晚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她們竟都聽明白了。
只是,客人在房間裏時,她們是沒有任何理由打開房門的。別說是江修了,任何一位住在頂樓的客人都是她們得罪不起的。
服務員耐心地提醒方雲晚:“您可以用電話跟江先生聯系一下?”
“我給他打了手機,沒人接。”方雲晚急得睫毛上都沾了一層濕氣。
“這樣,我們讓前臺打一下江先生房裏的座機,如果他在房間裏,我們問問看他方不方便給您開門?”
這确實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方雲晚紅着眼睛盯着服務員用對講機和前臺聯系,心像是被一只手緊緊攥着,緊張得要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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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酒店的隔音效果太好,還是這層樓的客房基本上都是空着的,方雲晚在過道裏鬧了這一場,竟沒有驚動任何人。
等待前臺回複的時間并沒有很長,但每一分每一秒對于方雲晚都是煎熬。
終于,方雲晚的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接着是江修低沉的嗓音:“雲晚。”
兩名服務員眼見幫着方晚找到的人,在江修簡單地道謝後,沒敢再打擾,自行快步離開,于是過道裏又只剩下江修和方雲晚兩個人。
幾十分鐘前吵嚷着要離開的人是方雲晚,幾十分鐘後哭鬧着要回來的人也是方雲晚。方雲晚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頓了好一會兒,才硬着頭皮轉過身去。
江修已經脫掉了厚重臃腫的外套,此時只穿着一件灰色的羊毛衫,身形清瘦修長。他面上的倦意似乎更濃了,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看方雲晚,揉了揉眉心,看上去像是有些無奈的模樣。
“怎麽還哭了?”江修伸手把方雲晚拉到自己身前,冰涼的手指撥過他被淚花濡濕的睫毛,輕輕覆在他的眼睛上。
像是一眼雪山上的清泉澆下來,方雲晚覺得自己眼眶裏的熱意,在江修的指尖下被一點點消融。方雲晚猜測,江修大概剛剛洗過手,他的指尖異常冰涼,帶着一點流水的幹淨清冽的味道。
“進來吧。”
等到手指感覺方雲晚眼中的濕氣散去了,江修終于想起要把方雲晚讓到房間裏來。他松開手,食指與拇指隔着衣服箍住方雲晚的手腕,将他拉進房間裏。關上門後,突然一陣眩暈,眼前升騰起一片黑霧,站立不穩地晃了晃,一頭栽倒下去。
“江修!”方雲晚手上一沉,轉頭只見江修雙目緊閉臉色煞白,搖搖欲墜,來不及多想,向着江修的方向邁了一步,便将他穩穩接住。
江修比方雲晚要高一些,方雲晚撐住他堪堪要倒下的身子,江修的頭恰好輕輕落在他肩頭,滾燙的氣息噴在方雲晚的脖頸間。方雲晚想起許路遙的話,忙騰出一只手來,摸了摸江修的額頭,果然是觸手滾燙。
他拍拍江修:“你在發燒,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江修在方雲晚肩上搖頭,皮膚擦過衣物的沙沙聲,聽起來溫柔得像是在撒嬌。縱使有方雲晚抱扶着,高燒下虛軟無力的人也無法太久地站立,稍稍一動,江修的身子便往下滑了幾寸。
方雲晚半扶半抱地把人拖到裏間卧室。床上的被子是掀開的,想來剛剛他在外頭鬧出那麽大的動靜也沒能驚動江修,是因為他一回房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扶着江修在床上躺好,看着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色,連發燒都沒能在他臉上激起一點血色,方雲晚心裏隐隐悶痛,明明最疲憊最需要休息的人是他。
江修畏寒地往被子裏縮了縮,熬過一陣眩暈,強打起精神睜開眼:“路遙一會就到,你去睡一會。”說到這裏,似乎想起他們之前的争執,又補充了一句:“或者先回醫院照顧叔叔。”
方雲晚無奈:“你是背着許路遙跑出來的,根本沒告訴他你在這個酒店。”
江修半阖着眼安慰方雲晚:“沒事,你去吧,他能找到。”
這句話太過篤定,令方雲晚偷偷嫉妒起來。即使是他和江修最親密的時候,他自問他們之間也沒有過這樣的篤信與默契。
遇見江修的時候,他涉世未深,大多時候都是江修哄孩子一樣地寵着他縱容着他。
他不僅從來沒能成為江修的依靠,甚至有時還要讓江修加倍勞心勞力地照顧他。
其實曾經也有一回,江修在等着方雲晚去找他。那回江修應酬到深夜,徐章要先替他送合作夥伴回下榻的酒店,再回去接他。江修那天狀态不好,喝了酒後,胃疼得厲害,徐章不放心,離開前給方雲晚打了電話,讓他帶上胃藥趕去照顧江修。
方雲晚不記得那天江修招待的是什麽客人了,地點竟然選在了隅城一個服務內容多種多樣的會所。他一個模樣清秀的大學生闖進去,就像是兔子進了狼窩,還沒找到江修,就被一群醉漢堵在走道裏進退兩難。
那時他剛剛跟江修在一起沒多久,想着江修正不舒服,害怕給他添麻煩,江修打電話過來問,也沒敢給他說明自己的處境。還是江修跟他通話時敏銳地覺察出不對勁,從包廂裏找出來,才把那群借酒撒風的人趕走。
方雲晚給江修帶的藥起效時令人犯困,江修又疼又累,難受得幾乎坐不住,卻還要強打起精神安撫他的情緒,撐到徐章辦完事折返回來,才敢放任自己昏睡過去。
方雲晚承認,與許路遙相比,他是應該自慚形穢。
“我過會再走。”方雲晚用冷水沾濕了毛巾敷在江修頭上,倒了半杯溫水,扶他起來喂他喝下去,“你不願意去醫院的話,就先睡一會。我等許路遙來了再走。”
大概是燒得昏沉無力,江修沒有再跟方雲晚多糾結這些,合眼前只交代了一句:“你要是累了,就自己找個地方休息……”許是累極了,一句話話音沒落盡,他的頭就軟軟地偏向一側,昏睡了過去。
等到江修睡沉了,方雲晚掩上卧室的門走到外間給許路遙打電話,簡單說明了江修現在的情況。許路遙早就料到江修不願意去醫院,只讓方雲晚先守着,時不時喂他喝點水,替他擦擦身子物理降溫,等他到了,再給江修用藥。
方雲晚無法外出買酒精,只好在酒店點了一瓶高度數的白酒充數。撩起江修的衣袖和褲管,蒼白消瘦的身體無遮無擋地顯露出來,方雲晚他深深吸了口,拿毛巾沾了白酒緩緩擦拭江修的四肢,希望酒精能帶走些微溫度。
用掉半瓶白酒,感覺江修的體溫略略降了一些,方雲晚才輕輕籲了口氣,走出卧室去燒水。待他拎着熱水壺再次走進卧室,卻見江修不知什麽時候在被子裏蜷成了一團。
放下水壺,方雲晚伸手探了探江修的額頭,剛剛降了一點的溫度,又升了回去。
他嘆口氣,兌了一杯溫水,輕輕搖醒江修,扶起他,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慢慢喂他喝了半杯溫水後,皺着眉頭問:“現在覺得怎麽樣?”
江修睡得迷糊,往方雲晚身邊湊了湊,低聲喃喃:“冷。”
冷?方雲晚忙拉高被子裹住江修,扶他躺下後,仔仔細細地把被角掖好,回過頭再看江修,竟見他裹在被子裏冷得微微發抖。調高了空調的溫度,又讓服務員又送了一床被子來蓋上去,方雲晚蹲在床邊問江修:“還冷嗎?”
大概是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寒意太過磨人,昏睡中的江修被生生凍醒過來,半睜着眼看了看方雲晚,搖了搖頭:“好多了。”
話是如此,方雲晚卻見他還在難以自制地發顫,連簡短的一句話都說得艱難。
他知道,江修不過是習慣性地不想讓他緊張、擔心、害怕罷了。
方雲晚把自己的手伸進被子裏,找到江修的手,輕輕握住:“這樣會好一點嗎?”
江修顫抖的手輕輕回握住方雲晚的手:“謝謝。”眼眸微擡,目光掃過方雲晚溫暖柔順的眉眼,他輕嘆:“你要是肯讓我抱抱,就更好了。”
說這話,江修也只是想逗逗方雲晚,沒覺得他着當真會投懷送抱。卻不料方雲晚遲疑了片刻,竟真的脫下外套,鑽進江修的被子裏,伸長了手腳,把他圈在懷裏。
江修不知道方雲晚是怎麽想的。
方雲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
他們像是兩條曾經相濡以沫的魚,離散于江湖,好不容易相遇,緊緊相擁。方雲晚抱着江修,将自己的頭埋在他單薄的胸口,他在發高燒,心跳得有點快,但方雲晚覺得自己的心跳更快。
好像有些什麽東西壓制不住,蓬勃而出,要昭告天下。
不知過了多久,一片靜寂中,突然響起推門的聲音。
方雲晚腦子裏驀然一片空白——許路遙一個多小時前說,他已經下高速了。
這個時間好像差不多剛好到達酒店!
作者有話說:
嘻,許醫生都來捉奸了,小方發現許醫生和修修的真實關系還會遠嗎?
下一更暫定周二,最近三次元可能會有點事,到時候要是更不了,評論區告訴大家-感謝在2022-02-01 23:12:46-2022-02-04 02:34: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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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