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黎明 ◇
幸好啊,方雲晚是一只很傻很傻的老鼠。
方雲晚不知道江修是什麽時候開始不舒服的,回過頭時已見到他蜷着身子倒伏在床邊,微微顫抖,背上的肩胛骨突兀地撐出來,像是一只巨大的蝴蝶停在他的身上,輕輕翕動翅膀。
人還病着,許路遙連捉奸在床這麽大的事都能忍着不發作,他怎麽就非得在這時候給江修找不痛快?
“你哪裏不舒服?”方雲晚又是着急又是心疼,還有一點對自己的埋怨,邊說着邊急急忙忙扶住搖搖欲墜幾乎要從床上一頭載下去的江修,想讓他靠躺回床頭,能舒服點。
可江修無聲地朝他擺擺手,啞聲道:“讓許路遙上來。”
是了,許路遙就住在樓下!
方雲晚手忙腳亂地翻出手機撥打出去,接聽的卻是個低沉冷硬的男生,與許路遙往日清亮的聲音全然不同。
他沒有許路遙的手機號碼,是從通話記錄裏翻了記錄回撥過去的。
難道回撥的號碼找錯了?
“您好,請問您……”
方雲晚剛剛客氣地開口,就被那頭幹脆利落地打斷:“不買車,不買房,不買保險,再見。”緊接着,聽筒裏便出來「嘟嘟嘟」的盲音。
這人也太沒耐心了!方雲晚顧不得上生氣,在通話記錄裏确認一眼,這确實是他今天下午接聽的唯一一個來自隅城的電話。
正要再次撥通,卻有一只冰冷的手攀上他的手腕,制止住他撥電話的動作。
江修依然伏在床邊沒有擡頭:“你先回去,下樓時順便去許路遙房間喊他一聲。”
因為江修的這一擡手,方雲晚才注意到他手背上紮着的針不知什麽時候被他自己拔掉了,止血沒做仔細,針眼還在往外冒着血珠,糊得手背上觸目驚心的一小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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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雲晚握住江修的手,夠到床頭的棉簽,想替他把滲血的針眼處理好。
此時的江修猶如一只受傷的困獸,頭也不擡地推開方雲晚的手,只催他:“你快點走!讓許路遙上來!”
“好,你別急。我先扶你躺好。”
“不用。”
大概是難受的厲害,又急着趕方雲晚走,江修這話說得又急又兇。方雲晚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發起脾氣來,被他吼得愣了一愣,只好按照他的要求轉身出去找許路遙。
臨轉過身去,卻見江修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突然揭開被子下床,踉踉跄跄地往衛生間走去。他來不及關上門,撐在洗手池上,撕心裂肺地嘔吐起來。
是胃不舒服!
許路遙離開時就交代過,退燒藥水會刺激腸胃,江修的胃一直脆弱嬌貴得很,怪不得會難受成這樣。
方雲晚跟進衛生間去,盯着鏡子裏的江修。他的頭發被冷汗濡濕,有幾縷淩亂地貼在額頭上,襯得一張臉越發慘白得吓人。大約沒怎麽吃東西,他什麽也吐不出來,只低着頭扶着洗手臺止不住的幹嘔。
一波難受稍止,江修掬起一捧水漱口,這才透過鏡子,看見站在他身後的方雲晚。
他記得方雲晚說過,即使是個需要被救助的陌生人,他也會施以援手的。而這次,他卻這樣漠然地站在離他一步之外。
所以,剛剛說的徹底結束是真的,所以,他對方雲晚而言,已經連陌生人都不如了嗎?
想到這裏,江修胃裏猛然一抽,熱意翻湧,腥氣洶湧而上,一口血落在洗手盆裏。
方雲晚只覺得有一抹豔色在眼前一晃而過,下一秒,江修的手便遮住他的眼睛。
他想扯開江修的手,又不敢太用力掙紮怕傷到他,江修便是仗着他這一點遲疑一點心軟,一手擋着他的眼睛,一手抵着他的背,把他推到房間外的走道裏,砰然關上門。
“江修,你怎麽樣了?快開門!”
即使江修遮擋他視線的動作很快,他還是看到了那一蓬豔色一閃而過。在很早之前,江修第一次當着他的面胃疼得直不起身的時候,他就到網上查過胃病的各種前因後果,方濤這回也是因為胃出血住院的,他當然知道江修吐血意味着什麽。
那得有多疼!如果無法止血,江修自己倒在房間裏有多危險!
方雲晚心急如焚,一邊按門鈴,一邊拍打着門喊江修。
隔了一會,江修的聲音才從門的那端,悶悶地傳來:“許路遙有房卡,讓他來。”
經過之前的事,方雲晚知道,沒有江修的同意,酒店服務員不可能給他開門。而江修擔心吓到他,一心只想支開他,更是不可能主動給他開門的。
于是,唯一希望真的就在許路遙身上。
方雲晚來不及等電梯,順着樓梯下了一層樓,趕到許路遙房間門口,竟見他的房間門是開着的。他急得連敲門都顧不上,一頭闖進去,只見許路遙房間的雙人床上坐着一個陌生的男人。
那是個高大健碩的英俊男人,穿着睡袍,腰帶松松地系着,半邊衣襟垮下來,露出結實的胸膛。看見有人進門,他迅速看過來,目光銳利如鷹隼,配着毫無笑意的面容,給人一種巨大的壓迫感。
這個人看上去就像一把鋼刀!
跟剛剛電話裏的聲音一樣,又冷又硬!
方雲晚下意識地把剛剛撥打許路遙手機時聽見的聲音和他聯系到一起。
“雲晚,你怎麽來了?是江修出什麽事了嗎?”與床上衣冠不整的男人不同,許路遙穿戴整齊,在沙發邊搗鼓他的醫藥箱。看見方雲晚來了,他下意識地提起剛剛整理好的醫藥箱。
見到許路遙,方雲晚覺得劇烈跳動的心髒終于緩過來一口氣一般。他急得音調不穩:“江修不舒服,好像是胃疼,難受得吐了血。他把我趕出來了,你這裏是不是有他的房卡,快上去看看。”
情形似乎不在許路遙預料中,他低咒一聲,埋怨地瞥了坐在床上的男人一樣,摸了茶幾上的房卡,提着醫藥箱就跟着方雲晚往外走:“走,我們一起上去。”
“一起?”
許路遙點頭,腳下的速度不減,言簡意赅地解釋:“不知道江修跟你解釋清楚了沒有,我只是他的醫生。”
解釋是解釋了,但是……
方雲晚不自覺地跟着許路遙往樓上趕,邊糾結:“但是他好像不想見到我了,剛剛發了好大脾氣趕我出來。”
“他這人,你還不知道嗎?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想你看到他難受得厲害,等緩過這陣,又要追着我問你去了哪裏。”兩個人腳下步子邁得很快,說話間已經走到江修房間外,許路遙邊掏房卡邊說:“而且,一會我得下樓哄哄我家那位,江老板這裏還得你多照顧點。”
不容方雲晚拒絕,「滴」的一聲,房門被許路遙打開。
把方雲晚推出門之後,江修甚至沒力氣走回卧室。方雲晚和許路遙進門時,只見江修側躺在沙發上,身子微微蜷起。
聽見有人走近,他掙紮着睜開眼睛看見到方雲晚,眉頭擰得更緊:“你怎麽還跟回來了。”
許路遙在沙發前蹲下,邊做簡單的檢查,邊回江修:“他不跟着回來,你難道指望我留在這裏給你看針?這回程盛可是跟我一塊過來了,我幹嘛放着家裏的美人不陪,來給你做牛做馬?”
江修想要說點什麽,可許路遙檢查時不知觸到什麽地方,疼得他悶哼一聲,臉色陡然死白,額頭上登時浮起一層虛汗。江修忍痛忍得氣息不穩,方雲晚在一旁看着,無意識地跟着握緊了手,指甲摳在自己的掌心裏,掐出了一個個深深的月牙。
許路遙邊檢查邊問:“在隅城就胃疼了?胃疼幾天了?怎麽不跟我說!”
“忘了。時好時壞的,你來的時候都疼得不嚴重,就沒跟你說。”
許路遙被氣得說不出話,拿手背摸了摸江修的額頭,冷哼一聲:“我先把退燒藥給你撤了,挂點養胃止血的針劑。溫度雖然退了一點,但是還是在燒,先物理降溫試試,不行的話,明天一早我讓程盛用綁的,也會把你綁去醫院的。”
“還是不要麻煩程盛了。”
許路遙瞥了江修一眼,沒好氣道:“這可是不是你說了算,我再三天兩頭往你這裏跑,他可能要把我軟禁起來了。”
嘴上雖然不饒人,但許路遙到底是不放心,和方雲晚把江修在卧室裏安置好,挂上重新配好的藥水後,沒急着走,幫着方雲晚拿酒精給江修擦拭降溫,一直陪到過了十二點,江修的體溫降下來,程盛打了三四個電話來催,才打着呵欠下樓去。
夜深人靜,方雲晚開始琢磨起許路遙房間裏那個穿着睡袍的英俊男人究竟是誰?
一點一點回憶起他見過的許路遙跟江修相處的點滴,許路遙好像從來沒有在江修面前露出那樣的神色,帶點埋怨,帶點撒嬌,像極了以前江修不讓他窩在屋子裏畫圖想帶他出去玩,故意把他的繪畫工具藏起來時,他瞪住江修的場景。
所以,江修與方雲晚之間的關系,一直以來都是他先入為主,自己誤導了自己?
即使他已經準備離開,可察覺到這件事,他還是忍不住地暗暗高興,像是一顆黃豆在不能見光的黑暗裏發出雪白的豆芽,靜谧裏,漆黑裏,蓬勃昂揚。
江修一向睡得淺,在方雲晚替他拔針時悠悠醒來,默不作聲地盯着蹲在床邊,窸窸窣窣地拔針貼創口貼的人看了好一會兒。他的手被展開平放在床沿,方雲晚毛茸茸的腦袋蹭在床邊,離他很近,在黑暗裏像一只偷油吃的小老鼠。
真是一只傻老鼠,記吃不記打。
幸好他是一只很傻很傻的老鼠,不然,他就沒有機會再次捉住他了。
方雲晚隔着創口貼輕輕摁住江修手背上的針眼,正要松開手,卻被江修的手反握住,江修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能不能不走?”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我來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天晚上臨時有應酬,到家已經快十二點了,今天讓修修吐口血給大家謝罪吧——
明天還有明天還有——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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