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踏雪尋梅 ◇

寒梅經雪,自有冷豔顏色與沁人冷香。

從吳阿姨家接安安出來,司機已經把車開到樓下等着了。

讓安安當了幾天留守兒童,方雲晚自覺虧欠了孩子過意不去,把今日晚餐的決定權交到安安手中。安安像只樹袋熊似的抱着方雲晚的手臂想了好一會兒,讨好地眨着又大又圓的眼睛問方雲晚:“叔叔,晚上可以吃麥當勞嗎?”

出于健康考慮,無論是白銘,還是方雲晚平時都很少讓安安吃這類油炸快餐食品。

但小孩子到底是抵擋不了油炸食品的誘惑,不會放過一點兒被允許吃這類食品的機會。

這也本不是個多讓人為難的要求,可方雲晚覺得江修的狀态不大對,不知道是從寧遠回來一路奔波太過疲憊,還是剛剛回想起他父母的往事心情郁郁,接到安安後,他明顯沉默得過分。從方雲晚的角度看過去,江修露出的半張臉顏色雪白,手抵在腰腹之間,也不知是不是胃難受得厲害。

方雲晚沒有立刻答應安安,往前湊了湊,輕拍江修的肩膀:“你還好嗎?”

江修回頭看他,略頓了頓,搖頭:“沒事。”

“胃不舒服嗎?”

都說情緒好壞與胃病密切相關,在寧遠的那幾天,因為心情好,休息得也好,江修的身體狀況也一直很穩定。從寧遠回來,坐了這麽長時間的車本就晃得人頭昏眼花,又被勾起那段不愉快的往事,江修确實覺得胃裏翻湧起燒心的酸脹,像是有只手不輕不重地在髒腑間翻攪的,不是無法忍受的難受,卻也不能全然忽視不适感。

江修避重就輕:“可能是有點暈車。我吃什麽都行,聽安安的。”

盯着江修的臉色,方雲晚不以為然,默默坐回去,掏出手機調出地圖,挑了家老城區附近的麥當勞,又重新往前排湊了湊,交代司機先繞路去一趟紀家飯點,再去老城區附近的那家麥當勞,并跟江修要紀順平的電話。

江修沒有多問,直接把紀順平的聯系方式發給他,優哉游哉地閉眼靠在座椅上。

聽着方雲晚在後排張羅着讓紀順平熬一鍋小米粥,備幾樣小菜打包好,等着他們一會去取,江修悄無聲息地勾出一抹笑意,可漸漸地,笑意裏竟泛出一點苦澀的意味來。

以前的方雲晚哪裏是這種能不慌不忙地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的人?哪一回江修胃口不好,不是徐章背着江修偷偷聯系紀家煮好了粥,再安排司機去隅城大學接上心急如焚的方雲晚,取粥,送粥,才能一氣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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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粥,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

江修也并不是希望方雲晚當真永遠是象牙塔裏懵懂天真的少年,只是想到,雛鷹從高臺上跌落,被迫展翅成長時,他不在他的身旁,總會心疼和後怕。

在方雲晚的妥善安排下,這一頓晚飯無論是安安還是江修都心滿意足。吃過晚飯,江修讓司機直接把車子開去方雲晚租住的小區。

車子穩穩停在小區門外,方雲晚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牽着安安下車,還沒站穩就看見等在小區門口的徐章。徐章推着一個黑色的小行李箱,手裏還抱着幾個文件袋向他們走過來。

徐章這幅打扮,難道不應該在機場候機室?為什麽會在他家門口?

方雲晚滿臉狐疑地看着徐章走到他面前,可徐章的目光卻越過他的肩膀,向站在他身後的人說:“江總,這幾份文件是急着明天要簽出來的,您明天上午有會,下午有接待,我擔心您明天的時間安排不開,晚上有空的話,您看是不是先審批一下?”

“好,辛苦了,讓司機送你回去。”江修的聲音從方雲晚的身後傳出來。

緊接着,方雲晚還看見從自己身後伸出一只手,接過徐章手裏的文件夾,又伸出一只手,接過徐章另一只手裏的行李箱。

一直到車門「砰」地一聲被關上,發動機聲遠去,方雲晚瞟見腳邊的那只黑色行李箱仍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終于忍不住扭頭問江修:“什麽意思?”

“今晚要收拾完你和安安的東西搬去我那裏,時間可能不大來得及。”

方雲晚頭頂冒出三個巨大的問號,他什麽時候答應過江修要和安安一起搬到他家去的?他怎麽不知道?

江修用拿着文件夾的那只手從身後環住方雲晚的腰,湊到他耳邊,避開安安的視線,飛快地在他耳墜上偷親一口,滿意地看着嬌豔的粉色從方雲晚雪白的耳墜蔓延開,一路勢如破竹地燒到白皙的臉頰上,比晚霞還要豔麗。

耳墜上的酥麻仿佛蔓延到舌頭上,方雲晚話都說不利索:“那,那又如何?”

江修環在方雲晚腰上的手臂緊了緊:“那麽,山不來就我,只好我來就山。”

相比江修的房子,方雲晚租住的地方狹小而簡陋。江修把行李箱拎進方雲晚的卧室,走出房間,只見安安趴在地上推着他的玩具車玩得正開心,方雲晚則在安安房間裏給他換一套幹淨的被褥床罩。

江修走進安安房間,手裏恰好被塞進一角套好被單被子,方雲晚命令:“捏好。”

于是江修乖乖地一手捏着一角被子,與方雲晚面對面站着,擡起手臂抖落幾回,将被褥和被單抖得平整,方雲晚才滿意地示意他松手,彎腰拉上開口處的拉鏈,将拉鏈頭仔細藏進開口一處的夾縫裏,防止金屬劃傷安安。

“考慮一下,和安安一起搬去我那裏住。”

方雲晚猶豫:“我們才剛剛在一起,這合适嗎?”

“那房子五年前你就住過,有什麽不合适的?”

江修繼續動之以理:“我一個人住,你卻要花錢在外面另外租房子,怎麽想都是浪費,何況我家離安安的幼兒園和頌文大廈近,上學上班都方便。再說了——”他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看着方雲晚,“你不去我那裏住,只好我過來。可是你這裏地方小,隔音也不好,安安就住在隔壁,做什麽都不方便,對吧?”

方雲晚仔細地收拾着安安的床,把幹淨柔軟的被子鋪好,正要把安安睡覺時必須抱在手裏的一只毛絨兔子玩偶端端正正地擺好,聽到江修的話,手一抖,那只可憐的兔子頭朝下的載下來掉在床上。

“出去!在安安房間裏胡說八道什麽!”方雲晚低着頭,可江修能清楚地看見,粉嫩的顏色已經從臉頰蔓延到了他的耳根。

“我是實話實話。”

方雲晚臉上紅暈更甚,低聲說:“我需要跟安安商量。”

“好的,我明天就收拾一個玩具房出來,相信明天放學安安就會樂不思蜀。”

“哪有你這樣作弊的!”方雲晚嘟囔一句,從衣櫃裏翻出安安的睡衣和浴巾,把江修趕出安安的卧室,“你去忙你的,我先給安安洗澡。”

如方雲晚所說,江修今晚确實有點忙。

十二月底,江修因為昭陽地産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不自覺地便擱置了其他業務板塊的一些并不緊急的事項。在江修原本的計劃裏,元旦假期跑到寧遠見方雲晚一面,确定他和他的家人一切都好,他便能回隅城安心處理這些事項。

可計劃總是沒能趕上變化。

在江修計劃之外的,并不是在寧遠的那場突發急病,而是洶洶而來的病勢之下,竟逼得方雲晚徹底打開心扉,承認沒能斬斷的情愫。失而複得的愛人近在咫尺,江修全然沒了工作的興致,便是每天有大把的時間也都是在令人愉悅的等待中度過。

于是,有些事,就積攢到了今晚。

這裏不比江修家裏,方雲晚怕江修耽擱得太晚,夜深露重,受了寒氣,給安安洗完了澡,就催着江修先去洗澡。等到他給安安講完睡前故事哄睡後,江修恰好洗漱完,正好能輪到方雲晚洗澡。

收拾妥當後,方雲晚穿着睡衣慢吞吞地去沙發裏找江修。客廳裏只有一條雙人沙發,他在江修身邊坐下,邊擦着頭發上的水珠,邊壓低聲音問江修:“還沒忙完啊。”

江修合起架在腿上的筆記本,摘下眼鏡放到茶幾上,揉了幾下眉心,向方雲晚看去。

大概是因為江修的病才好,怕凍着他,方雲晚把家裏的暖空調開得很高。

可方雲晚洗了個熱水澡出來,嫌熱,随手解了睡衣領口處的那顆扣子,還把袖子高高挽起來,露出兩條雪白纖長的手臂。

他們離得很近,剛剛洗過澡的方雲晚熱騰騰香噴噴的,熱氣像是從敞開的衣領裏冒出來,他胸口一小片雪白的皮膚被熱水燙出淺淺的一層粉紅色,看上去分外誘人。

江修把筆記本電腦放到一旁,伸手卷過方雲晚的腰,把人拉進懷裏,把方雲晚的衣領又往下扯了扯,露出他半邊雪白的肩膀。江修的手指修長筆直,指節分明如被精心雕刻過的工藝品,幾根好看的手指惡作劇一般的輕輕揉撚着方雲晚的皮膚,在一片晶瑩剔透的雪白裏,留下踏雪尋梅的意趣。

“那些事不急,還有別的事更緊急。”

雪地裏的梅花都熱烈成那樣了,方雲晚當然知道江修說的更緊急的事是什麽。他掙紮着想從江修的魔爪裏逃出來,可竟然不争氣地生不出一點力氣,身子暖烘烘軟綿綿地靠在江修懷裏,像是一團被太陽炙烤得恰到好處的爛泥。

那團爛泥在江修懷裏顫抖:“不行!會吵到安安!”

江修低咒一聲,一手托住方雲晚的腰,一手繞過他的膝蓋,将人打橫抱起來,快步走入卧室,将方雲晚放在床上。方雲晚目光迷離,眼神裏幾乎能滴出水來,這時候還記得一腳把江修踢下床:“把門關上!”

這回,江修連咒罵的力氣都不願意浪費,迅速關上門,折身回來将方雲晚的扣子解開,繼續踏雪尋梅。

方雲晚摟着江修的脖子,還在操心:“反鎖了嗎?”

“嗯。”

“沒把安安吵醒吧?”

“你專心一點!”

方雲晚一個「哦」字還沒說出口,便被一個吻将聲音封印于唇齒之間。

這本是一個寒冷的冬夜,但寒梅經雪,自有冷豔顏色與沁人冷香。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差不多就是時候搞事情了;

不出意外的話,周二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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