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重演 ◇
所以,方雲晚究竟是有多恨他。
事發後,江修和程盛分頭聯系了專業搜救隊在汽車墜海地點進行打撈搜救。
搜救隊幾輪下海進行搜救,卻遲遲沒有發現方雲晚的蹤影。而因為方雲晚墜海的地方坡度陡峭,大型設備遲遲無法駛近海岸,車輛打撈的工作進展緩慢,暫時無法從車輛本身挖掘出任何蛛絲馬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海洋廣闊無垠,方雲晚渺無音信。
搜救工作開始的第二天,方雲晚的父母方濤和沈彩萍被江修派人接到了現場。兩個多月前,一家人好不容易消除嫌隙,眼看着春節臨近了,還來不及安安生生吃一頓團圓飯,便出了這樣的事,沈彩萍流幹了眼淚,已經沒有表情。
江修不知如何向方濤和沈彩萍解釋這場意外,只歸咎于山路蜿蜒難行導致的車禍。
早在上回江修追着方雲晚追到寧遠去,方濤便猜出了兩個人的關系。他望着茫茫大海,眼睛通紅,聲音沉痛地質問江修:“你在哪裏?他出事的時候你又在哪裏?”
這話無疑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江修心上,江修臉色瞬時慘白如死。
那時他不僅不在方雲晚身邊,甚至于方雲晚會出事,都是因為他偏執地将他困在半山,他急于奔逃,慌不擇路,才會不小心連車帶人墜入海裏。
江修無言以對,沉默良久,也只能說一句:“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他。”
方雲晚生死未蔔,方濤與沈彩萍坐立難安。江修已經包下來最近的一家民宿作為搜救人員的落腳點。天色黑了,站在岸邊也是看不清援救工作,江修好說歹說,才把方濤和沈彩萍勸去稍作休息。
安頓完方濤和沈彩萍,江修正打算返回搜救現場,醫院那邊來電話說,安安鬧得厲害,不肯吃飯也不肯睡覺,哭着要找方雲晚。
好似有感應一般,安安已經在醫院待了好幾天,從來沒有這樣鬧過,如今方雲晚出事了,他也毫無有緣故地焦躁不安哭鬧起來。
因為方雲晚向來珍視安安,江修還是打起精神去了一趟啓明醫院。
江修到的時候,安安抱着他的毛絨兔子,坐病床上,縮成小小一團,哭得小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護士想去把他抱起來哄,可他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守着方寸之間的一塊領域,任誰也不讓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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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為什麽不吃飯?”江修走過去在病床邊坐下。
幾天前安安高燒被送往醫院的途中,因為急轉彎的慣性,撞上車門,額角未愈合的傷口正撞到到車門上的扶手處,縫合的傷口一時炸裂開,又是血流如注。
那時江修和他一起坐在車後座,江修自顧不暇,上車不久就脫力昏厥過去。安安孤零零地倒在後座,傷口汩汩冒血,送到醫院時,他臉上已經褪盡了血色,因為失血過多,陷入淺層昏迷。
大量失血,又兼高燒驚厥,這麽小的孩子哪裏吃得消?醫院要求安安留下來觀察治療。那時江修也被送入急診,醒來時許路遙剛剛趕到,他索性讓許路遙把他和安安一起轉到啓明醫院,無論是治療還是安保都能安心些。
雪白的病房對于安安而言無疑是可怕的,時不時會冒出拿着針管的醫生和護士。他高燒退下後精神好了不少,于是恐懼無措就再也壓制不住,情緒徹底崩潰。
此時,如果說這個房間還有什麽是安安相對熟悉的,恐怕就是江修了。
果然,聽見江修的聲音,抱着膝蓋流眼淚的安安倏地擡起頭來,朝他看了一眼,立刻便手腳并用地爬到他身邊來,軟軟地喊了一聲:“雲晚叔叔呢?他為什麽沒有來?他是不是不要安安了?”
江修本來就不能算是個會哄孩子的人,何況安安的問題,他實在無法回答。
他笨拙地摸了摸安安的頭,壓着嗓子裏的哽咽,盡量平靜:“沒有,他也很想念你。只是他有點事,聽說你見不到他很難過,就讓我先回來跟你說一聲,只要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他忙完就會很快來見你的。”
“真的嗎?”安安吸了吸鼻子。
“嗯,真的。你記不記得,之前因為雲晚叔叔太忙了,就讓吳阿姨先把你從幼兒園接到我家,等他忙完了再來接你。”江修說着說着,眼眶有些發熱,他忙将臉轉開,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這次也是一樣的,只是雲晚叔叔得忙得更久一點。”
安安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江修,認真發問:“那他還要多久才能回來?”
方雲晚還要多久才能回來?
江修也想知道,究竟還要多久,方雲晚才可以回來?
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回來。
安安今天問的許多問題,江修都沒有答案,他只好把自己美好的希望告訴安安:“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也許明天早上一覺醒來,他就回來了。”
因為極度敏感,方雲晚不在時,江修就成了安安安全感的來源。他堅持要坐在江修身邊吃飯,右手握着勺子,左手還要緊緊地握着江修的一片衣角,像是怕一松手,他就會跑了似的。
江修陪安安吃完飯,坐在安安的病床邊想事情,由着安安在他身邊玩玩具。
在搜救工作進行的同時,關于報警人的追查也在同步進行——如果不是有人報警,方雲晚就不需要被轉移,自然也不會有轉移途中的這些意外。
根據昨天警察的說法,他們接到報警電話是在昨天早晨,而他遺落在別墅的手機,早在前天上午就被阿姨發現了,因而昨天早晨報警的人不可能是方雲晚本人。
那麽,究竟是誰報的警?報警這件事,是不是方雲晚授意的?
一串問題在江修腦海裏來來回回轉着,惹得他額角一陣陣跳痛。
徐章恰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進來,江修用一手的食指與拇指按着跳痛不已的額角,另一手劃開手機接通電話。
昨天交代徐章去查的通話信息已經有了結果,即使手機上的通話記錄仔細被删除過,但運營商那邊調出來的通話信息依然是無法篡改的。
如江修所料,方雲晚果然使用過這部手機——
徐章導出的通話清單上,清清楚楚地列示着,前天早晨九點多,方雲晚用江修的私人手機號向外撥打過一個電話。
而江修因為前一天晚上身體不适緊急入院,折騰了大半宿,那時還在昏睡中,并未發現自己有一部手機遺落在半山,來不及通知阿姨在屋子裏尋找手機并加強對方雲晚的觀察。
顯而易見,那通電話是方雲晚向外撥出求救的。
江修揉摁着額角:“能查得到他撥的這個號碼是誰嗎?”
“我查過了,這個號碼主人叫孟忱,他是昭陽地産新入職的設計師。”
孟忱?
這個名字江修不可謂不熟悉。孟忱是方雲晚大學同班同學,江修記得方雲晚還在上學的時候,這個名字就常常和他的名字一起出現,兩個人你追我趕,成績遙遙領先,甩開第三名一大截。
去年頌文社招時,孟忱和方雲晚是同一批進入公司的。只是孟忱的學習經歷與工作經歷都偏向于建築設計,更貼合地産公司需求,他便在征求孟忱的同意後,把他的簡歷推給了宋铮。
這樣的時刻,方雲晚會想起打電話向孟忱求救,看來,他們兩個人的聯系頗為緊密。
江修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已經過了九點半了,半山又離市中心太遠,今晚是見不到孟忱了,但他立即交代徐章:“我要見他一面,你安排一下,注意別驚動別人。”
挂斷電話,江修才意識到已經快要十點了。
他記得以前方雲晚都是大概在晚上九點半,就要開始哄安安睡覺了。
江修把圍着安安打轉的幾輛玩具汽車摁住,一一翻過來關掉底部的電源開關,對安安說:“該睡覺了。”
安安仰着頭肉嘟嘟粉嫩嫩的臉蛋,細聲細氣地問:“江叔叔今晚能留下來跟安安一起睡嗎?”
江修不知道安安為什麽想要跟他睡,可看着他小小短短的身子不安地扭動着。江修想着安安情緒不穩定,是該多照顧他的情緒,于是點了點頭:“你先躺好。”
安安乖乖躺好,自覺地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看上去是柔軟而脆弱的一小團。
“江叔叔,講故事。”安安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江修的衣角。
“我不會講故事。”
安安大大的眼睛轉了轉,梭巡了病房一圈,指了指不遠處的桌子給江修看:“那是護士姐姐的故事書,你可以看看。”
江修只好走過去,只見桌上有一本配圖版的《小王子》。
他拿起書,開始給安安講睡前故事。
小朋友懵懂無知,聽得雲裏霧裏,可念到離開了小王子的玫瑰花枯萎的地方時,江修自己沉默了好一會兒。
一個故事聽完,安安還沒有睡着,他在黑暗中睜着大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雲晚叔叔還不回來,是不是像小王子一樣到別的星球去了?是不是像小王子不要玫瑰花一樣,不要安安了?”
夜色沉沉,被童話和孩童熏陶,江修的心變得柔軟。
他輕輕捏了捏安安的臉蛋:“沒有,雲晚叔叔沒有不要安安,他只是太忙了。”
“可是他再不回來,安安會像玫瑰花一樣枯萎掉的。”
江修難得勾起一點無奈的笑,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不會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話雖如此,可江修卻在想,也許他才是那朵傲慢虛榮的玫瑰花,他以為自己能把方雲晚困在自己的星球上,其實禁锢卻讓他們漸行漸遠。
包括方雲晚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有尖銳的刺可以保護自己,可事實上,方雲晚不在的日子裏,最先枯萎的不會是安安,而是江修自己。
搜救進行到第四天,幾支搜救隊的隊長暗裏找到江修,不同的話語表達的都是同一個意思,天寒地凍的天氣,墜海的存活率本來就低。
何況黃金七十二小時已經過去,方雲晚生還的機會已經十分渺茫。
江修遙遙看了一眼站在海邊的方濤和沈彩萍,不知該如何向他們開口。
這天下午,打撈設備終于可以近海,順利将沉入海中的汽車撈出來。
汽車身上纏着海草,濕漉漉地停在江修眼前。因為在山坡上翻轉與在海水中浸泡,車子裏外一片狼藉。從水裏打撈上來時,車門敞開着,車廂裏所有移動的東西已經被水沖走了。
車廂裏空蕩蕩,沒有方雲晚。
沒有希望,也沒有絕望。
縱然之前已經知道,車上沒有方雲晚,但親眼目睹車子的慘烈模樣,江修眼前還是陡然一黑,腳下一軟險些栽倒下去。
現場專家當即對車輛進行檢查,向江修彙報初步檢查的情況:“結合之前路面的輪胎擦地痕跡看,車子墜海前沒有急速剎車的痕跡,但是我們初步檢查,車子剎車系統沒有問題。”
相似的話,江修在八歲那年就聽到過。
當年宋錦也是這樣把他抛下的。
所以,方雲晚是要用一模一樣的方式,把他孤零零地留在這個世界上嗎?
他究竟,是有多恨他。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來晚了——
今天是平平淡淡的小虐,下一更預計是周一感謝在2022-03-31 20:12:05-2022-04-02 23:15: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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