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報複 ◇
我們當初受過的罪,我要他連本帶利還回來!
淩晨三四點,最熱鬧的時段已經過去,即使臨近着煙火燃放區,此時也清靜了下來。
萬籁俱寂中,從白銘陰鸷可怖的笑容裏,方雲晚清晰地感知到,白銘對江修的恨意如翻滾的浪潮,驚濤拍岸,隆隆作響。
這一段時間相處下來,方雲晚早覺察到,如今的白銘與之前不一樣了,他變得敏感而易怒,特別是聽人說起江修時,脾氣極容易變得異常暴躁。
年前電視裏本地新聞插播了一則關于頌文集團喜迎新春的新聞,江修提着紅燈籠和頌文集團其他高管一起向隅城人民拜年。白銘看着電視屏幕上衣着光鮮的江修,差點拎起凳子把電視機給砸了。
一定程度,方雲晚是可以理解白銘的。
同樣是潑髒水,朝一張白紙上潑髒水,縱使令人惋惜,但白紙上畢竟未着丹青,毀了也便毀了。
不過是從一張無意義的白紙變作一張廢紙罷了。可髒水潑到一幅精心創作多年、幾乎要收筆定稿的畫作上,就不同了,一幅價值連城的畫作被毀于一旦,那是在差一步便要飛升登天時,被推入泥淖。
如果五年前的方雲晚是一張白紙,那麽白銘無疑已經是一幅初露鋒芒的畫作。
白銘從來沒有向身邊的人隐瞞過自己的身世,不僅是與他私交頗深的方雲晚,班裏的很多同學都知道,白銘是在一所福利院長大的,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隅城大學,拿着助學金和獎學金一路讀研讀博,最終回到隅城大學任教。在此期間,他認識了他的妻子,組建了自己的家庭。
從小被父母呵護,未經風雨的方雲晚想象不到,白銘是如何只身一人成長成材。可他遇見白銘的時候,白銘已經是一個優秀體面的大學老師,溫文從容,沒人能看出他曾經踽踽獨行,曾經經歷孤獨無助。
那時的白銘,可謂家庭事業雙豐收,卻在一夕之間,他用盡了力氣才所擁有的一切付之一炬。
無怪乎,他對江修的怨恨要比方雲晚深重得多。
事實上,方雲晚在這個小房間裏第一次見到白銘時,白銘就毫不避諱地告訴他,他恨江修,是他請宋铮幫忙帶走方雲晚,并制造他墜海身亡假象的。他直言不諱,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要江修也嘗一嘗摯愛與自己陰陽相隔的滋味。
在白銘情緒穩定時,方雲晚試過幫江修解釋,可白銘從來不肯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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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雲晚終于體會到自己拒絕與江修溝通時,江修的無力感。
誠然,在他與江修相互獨立各自為政時,他把自己的不幸都記在了江修的頭上。可站在白銘面前時,他忽然意識到他已經重新和江修在一起,他們是相互依存的一個整體。
于是,他把那個對江修心懷怨怼的自己抽離出來,以另一種角度來看待五年前的那場風暴。
一直到這個時候,方雲晚才漸漸意識到那不是江修一個人的錯。
如果不是他任性妄為故意纏着白銘,跟江修賭氣,一整晚不搭理他,他又怎麽會喝那麽多酒,在無意識之間做出那樣的事情?
他自己,既是受害者,其實也是始作俑者。
歸根到底,那件事他和江修誰都不能免責。
這樣的想法越發篤定,方雲晚便越發想見到江修。關于五年前的事,江修已經不止一次向他道歉,他一直以受害者自居,憑借着江修的愧疚與偏愛為所欲為,可他從來沒有就五年前持寵而驕的自己,向江修道過歉。
但如今的方雲晚不僅無法見到江修,甚至向他發送一點訊息都是奢望。
他忍不住暗自比較,同樣是被限制了行動,被宋铮和白銘困在這個破敗小房間的日子與被江修養在半山別墅簡直是天壤之別。
那時江修明明跟他說過的,外面不安生,不讓他和安安在外面亂跑是為了保護他們。
可他那時只顧着不滿于江修故技重施帶走安安來逼他就範,憤憤于江修三番兩次地推脫,不肯就白銘失蹤前那一晚的争執給個說法,惱怒于江修那段日子的冷落與隐瞞。情緒上頭,那幾日他與江修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處的時光,被他鬧得雞飛蛋打,到此時他才覺得懊惱。
大年初一那天,方雲晚和白銘百無聊賴地坐在房間裏看電視。這個房間裏沒有電腦沒有網絡,唯一東西消遣便是一臺電視機,春節期間反反複複地播放着春節聯歡晚會。
每年的春節聯歡晚會都逃不開煽情環節,多得是團圓美滿的故事。
方雲晚借着電視節目裏阖家團圓的氛圍,試探着問白銘:“白老師,您想去看看安安嗎?”
将近半個月的時間,方雲晚和白銘朝夕相處,白銘卻沒有主動向他問起過安安。與之前一樣,方雲晚提起安安時,白銘的反應十分冷淡:“不見。”
為了讓白銘和宋铮放松警惕,伺機逃跑或者與外界聯系,見到白銘後,方雲晚便裝出與白銘同一陣營、恨極了江修的模樣。
說不清究竟是方雲晚演得太好,還是他與江修這麽多年的分分合合給他捏造的情緒創造了完美的背景,白銘很快被方雲晚說服,甚至沒幾天就開始說服宋铮,讓他陪同方雲晚回方雲晚租住的房子裏去取東西。
也是因此,方雲晚才有機會從出租屋裏拿到自己的備用手機,在除夕晚上向江修傳遞消息。
相比宋铮,方雲晚覺得,白銘對自己的警惕性明顯要低一些,但也因此,人手充足時,宋铮甚至要求避免白銘單獨與方雲晚見面。
借着過年時宋铮留在這裏監視他們的人手少,方雲晚才有機會單獨和白銘待在一處聊天,明目張膽地慫恿白銘:“為什麽呢?你應該快有一年沒見到安安了吧,他長大了不少,常常跟我念叨你帶他去過哪個飯店哪個游樂園,他非常想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嗎?”
白銘依然不為所動,冷笑道:“他現在不是跟江修住在一起嗎?認賊作父的小畜生,都被宋家人認回去當小少爺了,我還看他做什麽?”
被宋家人,認回去?
方雲晚困惑地重複着白銘的話。
白銘瞟了他一眼,點頭:“是,江修一定沒敢告訴你,我原本的名字。”
“什麽意思?”
白銘沒答話,靜默着起身,卻自己随身帶的包裏,拿出自己的平板電腦過來,點開一份一直存在他的平板電腦裏的掃描文件給方雲晚看。
那是一份蓋了章的報告書,方雲晚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份鑒定報告書上寫了些什麽。他瞪大了眼睛,驚詫地看着白銘:“你是宋啓君的……”
“對,我是宋啓君的親生兒子。”白銘平靜地補充,替方雲晚把自己和宋家人的關系捋清楚了告訴他,“宋錦是我的親姐姐,宋啓君老來得子才有了我,如果宋錦和江之恒早點結婚,可能江修會比我還大幾歲。”
突如其來的信息像是一顆炸彈在方雲晚耳邊轟然爆炸,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摸出一點頭緒來,問白銘:“可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是在福利院長大的。”
“是啊,我剛剛知道這件事時,我也跟你一樣困惑,我分明是宋啓君的兒子,為什麽會在福利院長大呢?”白銘幽幽開口,情緒卻壓抑不住地升騰起來,他陡然提高了音量,“我出生在頌文集團蒸蒸日上的年代,我本來應該和江修一樣在宋家安安穩穩地長大,可以安安心心地讀書,不用為了買一套習題冊,啃半個月的饅頭,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看得出白銘情緒難以平靜,方雲晚不知道他究竟要說些什麽,沒敢刺激他,只一聲不吭地由着他繼續說下去。
“是宋錦。那時我還很小,跟着宋錦去了寧遠,她卻忙着和江之恒約會,把我單獨留在酒店裏。我半夜醒來過,跑出去想找他們,出去後,便再沒能找到回去的路。”
白銘笑着問方雲晚:“你說我該不該恨宋錦,該不該恨江之恒?沒想到的是,他們的兒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在我十來歲的時候,宋啓君找到了寧遠市福利院,他來找的人原本應該是我!可最終卻是江修頂替了我的名額,被宋啓君接回了宋家。後來我認命了,可好笑的是,我好不容易憑着自己的努力闖出一片天地,我終于有了自己的家,偏偏又是江修陰魂不散,害得我家破人亡!”
白銘臉上的笑容瘋狂而詭異:“你知道嗎?我是故意的,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報複江修!去年我故意當着他的面罵宋錦,刺激他跟我動手,之後故意假裝跳海自殺。聽說後來知道我在跟他起争執的當晚跳海自殺,江修內疚得大病了一場。”
方雲晚心裏一抽,他不知道,他确實不知道。他不僅不知道江修因為白銘的失蹤而難過內疚得生病,他甚至還覺得江修對白銘的死表現得冷血無情,更因此暗暗生他的氣。
那時江修也不知道白銘還活着,自己反反複複地追究這段往事,橫加指責他不肯把血淋淋地傷口重新撕開來給他看時,江修該有多難過?
而這件事在白銘眼中似乎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眼中的光越發盛大,臉上浮起一種近似于癫狂的興奮:“我這樣與他相交不深的人死了,江修尚且如此,現在江修以為你也死了,你說,他會怎麽樣?難怪宋铮說,江修最近病得厲害,過年前,在公司都昏厥過去好幾回了。看樣子他也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了,才拼着最後的力氣要把頌文的事情安排妥當。”
方雲晚早就猜到,自己一連半個多月音信全無,江修不會好過,可聽見這樣詳細的描述,心裏像是被一群螞蟻啃噬着,密密麻麻滿是酸酸癢癢的心疼。
他險些壓不住關切,要向白銘追問江修的情況。
可話到嘴邊,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方雲晚意識到,他花了半個月的時間終于取得白銘的信任,不能功虧一篑。
花了幾秒鐘稍稍平複心情,方雲晚面色冷淡地問白銘:“那江修現在怎麽樣了?就這麽讓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吧?”
顯然白銘對于方雲晚這樣的反應十分滿意。
方雲晚看見他的臉上浮現出當年在隅城大學批改自己的作業時,才會露出的那種認同欣賞的神色:“當然,你放心,痛失摯愛只是第一步。我讓宋铮把你帶到這裏來,就是想要跟你一起看着江修是如何一步步身敗名裂,受人唾棄的。我們當初受過的罪,我要他連本帶利還回來!”
作者有話說:
非常明顯,沒有修修的時候,來的人少得可憐,嘆氣氣——
今天還是沒有修修的一天,周六可以見到他的,他好好的活着,別擔心——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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