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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白 ◇

也許,宋啓君與江修,從始至終都只是老板與員工的關系

解答江修和方雲晚的困惑的,是親自上門探病的宋啓君。

兩名警察來找過江修和方雲晚的次日,隅城警方确認許久未公開露面的頌文集團副總經理宋铮涉嫌洗錢罪、故意傷害罪等多項罪名被刑拘,同時通報日前隅城檢察院經依法審查,對犯罪嫌疑人宋铮批準逮捕,并發布了在逃嫌疑人白銘的照片信息。

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條消息迅速搶占財經板塊新聞頭條後,網上又流出一段宋铮與白銘商議利用影像資料污蔑江修,引導輿論讨伐江修的音頻。方雲晚以江修助手的身份,實名貼出警方對于謠言诽謗江修一案的受理立案材料,直言會追責到底。

自此,此前對宋铮年後未露過面的原因的各種惡意猜測被擊破,因網絡水軍引導而被踩成為争家産不折手段的惡人江修,徹底成為最無辜的受害者。

從財經版到社會版,對宋铮、白銘、江修、頌文集團的讨論此起彼伏。

這些,是方雲晚與江修知道的。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事情澄清後,便有些江修的擁趸為他抱不平,話裏話外暗指頌文集團輕信謠言,處事輕率,未經查驗,就免了江修的職,嘲笑頌文集團此時騎虎難下。

這樣的聲音持續了好幾天,也不見消停。待到為江修不平的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時,那些虎視眈眈想趁着頌文集團人心浮動之際趁虛而入分一杯羹的人,發出了手中握着的兩段視頻。

視頻分為兩段,第一段是江修被免除職位當天,江修在方雲晚的攙扶下腳步虛浮地離開啓明醫院,第二段則是出院的隔天,江修又就被救護車緊急送入另一家醫院。

這兩段視頻分開來看,不過是透露了江修因病出入醫院這樣一件事,可合在一起便值得大做文章。有心人指出,江修之前入住的是啓明醫院的高級病房。

盡管病情尚未穩定,卻還是被要求在被免職當天必須離開啓明醫院,因此才會發生出院不到一日,便又被救護車緊急送入醫院的事。

江修在位幾年間,為頌文集團鞠躬盡瘁,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而如今,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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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之間,啓明醫院成為草菅人命的代名詞,而頌文集團被看做是最缺德最勢利的公司。

之前輿論一邊倒,宋啓君一意孤行撤換了集團總經理,而如今宋铮被證實入獄,白銘也成了在逃嫌疑人,關于江修的謠言不攻自破。

江修在位的幾年間,是頌文集團高速發展的幾年,他的能力與手段令人信服。

因此在他摘除了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後,開始有股東頻繁聯系宋啓君,旁敲側擊地詢問江修什麽時候可以恢複職務回來上班。

誠如外界嘲笑的,宋啓君此時确實是騎虎難下。

當初賭氣免了江修的職務,他暫時兼任集團總經理。可早年他領導頌文集團時,頌文還是個以服裝制造為主業的公司,沒有如此多樣化的業務形态,也沒有這麽多業務板塊的利益需要協調權衡。

何況他退居二線多年,這些日常經營上的事情他已經許久不去問過了。

宋啓君不知道江修是如何應對每日裏繁雜的事務的,不到一周的時間,他已經覺得焦頭爛額。

一邊是繁重的工作,一邊是小股東施加的壓力,宋啓君無奈之下,只能硬着頭皮來請江修回去。

宋啓君原本的想法很是簡單,宋铮與白銘如果被捕,他身後的小輩便當真只剩江修一人了,這回只要江修回來,偌大的頌文集團,連個跟他争一争的人都沒有。

這樣巨大的利益面前,江修沒有理由拒絕。

可一直到宋啓君一路問到江修病房,推門進去時,才發現有些事并非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天倒春寒,溫度驟然降低,江修受寒發了燒。他的心髒機能本就十分脆弱,高燒之下心髒負荷過重,引發了急性心力衰竭。宋啓君走進病房時,江修出現嚴重的呼吸困難症狀,呼吸頻率加快,臉上浮起了一層缺氧的绀紫色。

病房裏所有人都圍在江修病床邊忙碌着,可即便如此,也沒能減緩江修的病勢。

片刻後,江修開始頻繁咳嗽,随着低弱的咳嗽聲,他口中噴湧出大量粉紅色血沫。

病房裏的監控儀器接連報警嗡鳴,有更多的醫護人員湧進病房裏來,守在江修病床邊心急如焚的方雲晚和站在門邊不知所措的宋啓君一同被請到病房外等候。

縱使出了病房,方雲晚的心依然牽挂在病房裏的江修身上。

他趴在房門的那方玻璃窗上,憂心忡忡地朝房裏張望。

其實什麽也看不到,江修被嚴嚴實實地遮擋住了,他能看見的只有圍在江修身旁來往忙碌的人。可即便如此,方雲晚也嘗試着從他們臉上的神情,努力猜測江修此時此刻的狀況。

“你就是方雲晚?”

一直到宋啓君喊他,方雲晚才發現自己身後還站了個人。他和宋啓君沒有見過面,但他在公司內網看過宋啓君的照片,一眼便認了出來:“宋董,您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小修。”宋啓君學着方雲晚的樣子,湊到那一方小窗上往裏張望。

病房裏對江修的急救還沒有結束,他甚至看見醫生啓動了除顫器,江修單薄的身子被電擊板吸起,又虛軟無力地跌落回去,一只消瘦青白的手從床沿跌落下去,毫無生氣地懸空垂着。

明明江修常常生病,明明他早就知道這個孩子随時可能離開,可親眼看見江修命懸一線,宋啓君心裏還是難受得厲害。

畢竟是從十幾歲起就養在自己身邊的孩子,再不喜歡,也總歸是有些感情的。

何況,這個孩子除了不姓宋,也實在是沒什麽可以挑剔的。

“小修情況怎麽樣?”宋啓君皺起眉頭,“為什麽不把他轉進啓明?他之前一直在啓明治療,醫生對他的情況也更了解,應該會……”

“宋董。”方雲晚回過頭來看他,那表情就仿佛他在講一個笑話,打斷了宋啓君的侃侃而談後,他劫過話茬說下去,“為什麽不去啓明治療,您是真的不清楚嗎?他是怎麽從啓明醫院被趕出來的,您當真一點都不知道?”

多年來,宋啓君在高處待慣了,便不再記得低微處的疾苦。

經過方雲晚的提醒,他才隐約記起啓明醫院的那個為頌文集團高層預留着的病房,也才想起江修是被免職後,帶着病,生生從那個病房裏被趕出來的。

江修的病情惡化到如此地步,究其原因,宋啓君知道自己難辭其咎。

他沒有回答方雲晚的問題,只同他說:“我這趟來也是為了跟小修商量恢複他職位的事。啓明的醫生更熟悉小修的身體情況,我覺得,你們還是考慮盡快轉回去那邊治療,更方便一些。”

“恢複職位?”方雲晚疑惑地看着宋啓君,“如您所見,他如今的身體狀況很不好,實話說,我不希望他再承擔那樣高強度的工作。”

“這也是小修的意思嗎?”

方雲晚愣了愣,他知道頌文集團對于江修的意義,他是可以死纏爛打,要求江修不許回去工作,江修多半也是會依他。

可是他還是覺得這件事應該由江修自己不受他人影響地作出決定。

因為這麽一點不确定,宋啓君在兩天後又來了一趟。

江修因為兩天前的一場發作元氣大傷,戴着鼻氧管靠在床頭,強打着精神同宋啓君說話。宋啓君開門見山地将頌文集圖當前的困境告訴江修,自以為善解人意道:“你還病着,即使恢複了職位,也不必急着回去工作,只是我們得先給小股東一個确切的說法,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公司?”

江修的胸口輕輕起伏,他的胸口還插着一根引流管,不時從他的肺部吸出淡粉色的血水。

他用眼睛的餘光瞟了一眼自己胸口的那節引流管,他如今的模樣,看起來,像是适合讨論什麽時候回公司上班的樣子嗎?

想來,宋啓君與他,從始至終,都只是老板與員工的關系。

江修對宋啓君笑笑,低聲道:“我不打算回頌文,麻煩宋董代為轉告大家。”

“不打算回頌文?為什麽?”宋啓君驚詫,“你這時候回去,我百年之後,這一切就都是你的!而且你不是說這是你爸媽的心血,你不會棄之不管?”

江修皺了下眉頭,引流管深深紮在肺裏,他連呼吸都覺得疼痛難忍,說話更像是刀割針紮一般。他暗暗咬牙,緩緩說道:“之前跟您說過,頌文已經有完善的制度,有我沒我,都一樣。”

“可是,你從啓明出院的隔天便被救護車送進另一家醫院,這事被有心人利用,用來抹黑頌文,說頌文苛待你。這兩天這事傳得沸沸揚揚,對頌文的企業形象影響很大,一些業務的開展也因為受到客戶抵制而不得不停滞。”宋啓君看着病床上蒼白虛弱的人,咬牙硬着心腸,“我知道你最近身體不好,可如今也只有你回來與頌文和解,才能平息這場輿論。”

原來是因為被罵了,才着急了。

來找他回去,也不是覺得虧欠愧疚,而是需要他去補回頌文的形象。

江修想起宋铮被捕的新聞公之于世前,自己承擔罵名時,宋啓君甚至沒想過多聽他解釋幾句,一言不合就免了他的職。

那時網上關于他的謠言本就漫天亂飛,宋啓君那樣做時,又有沒有想過江修本人的形象會受到什麽樣的影響?

那時,宋啓君怎麽不急?宋啓君怎麽不管他的死活?

縱使江修對宋啓君一直沒抱着什麽期待,但想到這裏,心裏還是有幾分薄怒,只冷淡地回應他:“我與頌文不過是尋常雇傭關系,沒有什麽恩怨。我只是因為身體不好,才離開回頌文。”

這話已經将宋啓君此番前來提出的請求拒絕得徹徹底底。

江修看着宋啓君蒼老的臉,終究還是于心不忍,補了一句:“但是,如果頌文需要,我可以接受一次媒體的采訪,時間、地點和形式都由您來決定。”

說完這一段,江修已經有些坐不住,身子往下滑了滑,覺得呼吸越發不暢。

他深吸了口氣,疼得身子猛然一顫,咬牙向宋啓君下了逐客令:“沒別的事,我想休息了。您出去時,麻煩幫我喊雲晚進來,謝謝。”

這話說完,江修便阖上眼不再看宋啓君。

宋啓君終于發現了江修的臉色比一開始時白了一層,額頭上盡是重重疊疊的冷汗,後知後覺地覺得江修大概是不舒服到了極點,忙站起身,問他:“不舒服嗎?喊小方進來就行,還是幫你喊醫生來?”

江修掀開眼皮勉強看了宋啓君一眼,聲音弱得幾乎聽不清:“讓雲晚來。”

病房門被推開,宋啓君離去,而後很快又有人走了進來。

江修阖着眼睛都能聽出那是方雲晚的腳步聲。

果然不多時,便有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懷裏。江修心肺功能衰退得厲害,無法平躺,但半躺着的姿勢不夠平穩,一不小心就會牽動紮進肺裏的那根導管,疼得死去活來。因而這兩日,江修幾乎只有被方雲晚抱在懷裏時才能小睡片刻。

這疼痛連醫生都無能為力,偏偏方雲晚是他唯一的那味藥。

江修體質差,恢複得緩慢,身體各項指标達标,被允許短暫外出已經是将近半個月後的事了。

根據集團品牌部的安排,宋啓君與江修一同參加了一檔隅城電視臺的訪談類節目,打破了兩人不合的傳言。

江修在節目中表示,他近兩年身體狀況不佳,離開頌文是他個人決定,此前宣布的免職,實質上是宋啓君不肯放他走,兩人各退一步想出的過渡方案。

這說法其實也算不得完美,但江修已經無心也無力為宋啓君找補了。

節目是在頌文集團會客廳直播的。直播結束已經是下班時間,徐章、各行業板塊的老總和一些平日裏與江修相熟的同事都守在會客廳外等着見江修。

折騰了一個下午,江修已經十分疲憊,可架不住大家熱情,強打着精神同他們又聊了一會,待人群散去,他已經累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交談結束後,徐章沒跟着人群一塊離開,留到了最後。

他一畢業就來了頌文,調到集團後就一直跟着江修。于他而言,江修既是領導,也是老師,更是伯樂,他今日能爬到頌文集團副總經理的位子上,與江修多年來的栽培提攜不無關系。

江修不在頌文這段時間,頌文內憂外患,徐章肩上的擔子不算輕。披星戴月東奔西走下,江修病了這麽長時間,他竟沒能去探望一回,就連今天,也是他得知江修要來,将今晚的航班改簽到了明天早上五點,才終于能和江修見上一面。

跟在江修身邊多年,徐章看多了江修的病痛。他雖然知道江修的情況不會太好,卻沒料到不過隔了半個多月,他的身體狀況竟差到了這幅光景。

人群散去後,會客室裏只剩江修、方雲晚和徐章。

方雲晚示意徐章關上大門,快步從幕布後推出一只黑色的箱子來。徐章認得那只箱子,那其實是一臺便捷制氧機。

江修有些脫力,身子晃了晃險些從椅子上栽倒下去,方雲晚推着制氧機到他身邊,恰好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我來吧。”徐章關了門回來,熟練翻出氧氣管給江修戴上,打開制氧機。

江修被方雲晚扶在懷裏阖眼休息了十幾分鐘,才終于緩過來,睜開眼看見徐章還在,眉頭微蹙:“不是說你明天一大早約了光華銀行行長在泾城談融資,怎麽還在這裏?”

“我改了明天早上五點的機票,來得及。”徐章将氧氣管纏好,倒了杯溫水遞過去。

方雲晚給江修喂水的間隙,徐章将自己明日的行程向江修彙報了一遍。

江修喝了半杯水,嗓子裏的幹燥疼痛壓下去了,才笑道:“你跟我說這些幹嘛?現在你才是頌文主事的人。”

在工作場合,徐章見多了江修嚴肅的模樣。今日他對着徐章開玩笑,令他不習慣極了,垂手站着,一時不知回應什麽。

江修輕咳一聲,拍拍徐章的手臂,嘆道:“你這個人啊,謹慎有餘,決斷不足。現在推你到這個位子上,一開始是會有些難受,不過事情見多了,就不慌了,好好幹,過了一段就能好點。”

“好的,您放心吧。”徐章想了想,又誠懇地補了一句,“謝謝江總。”

江修也不知道徐章謝他什麽,分明他什麽好處也沒有為他争取過,能有今天,全靠他自己聰明能幹,又肯吃苦。

其實頌文上下有很多徐章這樣的人,年輕,有激情,肯吃苦,他們有不錯的學歷背景和工作能力,也對頌文有強烈的歸屬感,江修希望這些人能在頌文實現自己的理想,也希望在他們實現理想的同時能推着頌文沖上另一處高峰。

江修徹底緩過來已經将近八點,徐章一路把江修和方雲晚送到車庫,還有些依依不舍。

趕走徐章,方雲晚邊啓動汽車,邊對江修說:“你先睡,到了我喊你。”

“不急着回醫院,我不困。”黑暗中,江修眸光閃閃,顯得精神不錯,“還沒出正月,也還算過年,我們去放煙花吧。”

今年元宵節,隅城在沿海幹道上辦了一場盛大的煙火晚會。

江修原來的辦公室本來具有最佳觀賞視角,可那時他病得厲害,連病床都下不了,更別提在風口浪尖上回頌文大廈去了。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也算是一樁遺憾。

江修一直挂在心裏念念不忘的事,方雲晚不會不知道,可隅城的煙花爆竹燃放點設在近郊,路途遙遠,江修已經折騰了一個下午,方雲晚擔心他的身體支撐不住,遲遲沒有啓動車子。

自然,江修眼光一掃便看透了方雲晚的猶豫,拍了拍他的手背,平靜道:“走吧,我有事要跟你說。”

作者有話說:

最後一把刀預備好了;

盡管如此,下一章還是會很甜;

哦對,外公的反虐得到ICU修了,現在還是不知悔改的樣子><

周六見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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