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平時的生活節奏緊湊而規律,這會兒放假了,冷不丁閑下來,冉秋意反倒有些不适應。

白天在宿舍改改論文,看看電影,時間晃一晃也就過去了,到了晚上,冉秋意實在閑不下去了,幹脆去操場夜跑。

相比籃球、足球這樣需要搶奪的運動,他更喜歡一個人在操場上跑步。重複向前的過程裏,他可以什麽都不想,放空自己,也可以什麽都想,任由思緒飄忽不定,跑完以後,整個人都能平靜下來,似乎更接近真實的自己。

跑完以後,冉秋意心情舒暢,準備休息一會兒再回去。

他剛在看臺找了個安靜的位置坐下,姚識秋的電話便适時地打來了。

他陪姚女士逛了一天街,充當免費勞動力,拎包拎得腰酸背痛,感覺靈魂被掏空,這會兒終于得空休息,趴在床上給冉秋意打電話。

其實姚識秋沒有刻意搞笑,講的也都是日常小事,但好像不管他說什麽,冉秋意都會覺得很有趣,臉上的一對小梨渦毫無保留地漾開,之後就沒有再收起來。

兩人扯了半天有的沒的,姚識秋忽然轉了個話題,語氣也變得有些認真。

“對了,我和我媽說了。”

“說什麽?” 冉秋意問。

“說我有喜歡的人了,而且準備在不久後表白。”

“啊……” 冉秋意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抱着膝蓋,把自己縮起來,耳朵緊緊貼着手機,“那阿姨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支持我呗。”

“她覺得我喜歡的人肯定差不了,” 姚識秋笑了,“而且我還給我媽看了他的照片,我媽也覺得他特別好看。”

“哦,那你和你媽媽的審美還挺一致的。”

冉秋意看似平靜地說着,唇角卻止不住地上揚,仿佛是在竊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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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爸呢?他會不會不同意?” 他又問。

“當然不會了,” 姚識秋語氣輕松,“雖然他們早就離婚了,但我爸在我媽面前,依舊是沒有發言權的,尤其是在關于我的事情上。”

冉秋意感嘆道:“你的父母好開明啊。”

他聽到姚識秋翻了個身,語氣又恢複成不正經的調調,“畢竟我是他們輪流散養出來的,天不怕地不怕,按你們北京話說就是混不吝,他們現在就算想管,那也管不住了。”

姚識秋說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而後是一段時間的沉默。

在他們之間,沉默從不意味着尴尬,而是一種緩慢流動着的默契。

夏日夜晚的操場十分熱鬧,跑道上擠滿了散步和夜跑的人,中間的球場也有好幾撥人在踢球。而冉秋意坐在看臺安靜的一隅,面對着這些熱鬧,聽着一個人的呼吸聲。

“秋意寶貝。” 姚識秋忽然開口。

愛開玩笑是姚識秋一貫的風格,有時也是他挺欠揍的一點,但他這一句的語氣卻絲毫不玩味、不輕浮,聽得冉秋意耳朵一陣發燙,只應了一個含糊的字還差點把舌頭咬到。

“…… 嗯?”

“沒什麽,” 姚識秋低低地笑了一聲,“就是突然想起,上次梁霜這麽叫你來着。”

冉秋意:“……”

他被撩得臉紅心跳,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好了,不逗你了,” 姚識秋沒舍得繼續逗他,“回去吧,晚上風大,剛出完汗別吹太久,容易着涼。”

挂斷電話後,冉秋意還是沒有回宿舍。

他因為劇烈運動而加快的心跳久久無法平複,整個人都被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調動着。

剛運動完,每一根神經都松弛下來,夜風吹在臉上,讓人格外暢意,和姚識秋的通話一如既往地讓人開心,疊加起來,竟讓冉秋意變得不像他自己了。

他總覺得自己今晚是開心過了頭,有些飄飄然了,連帶着膽子都大了起來。

他幾乎沒怎麽猶豫就給冉一卓打了個電話。

“冉一卓,你在哪呢?”

“在外面玩呢,” 冉一卓正和幾個朋友在網吧打游戲,他用肩膀夾着電話,一邊操控游戲人物,一邊吊兒郎當地說:“咋了,哥,有何事吩咐?”

“你最近表現怎麽樣啊?”

“挺好的啊,我老實得不得了,什麽事兒都沒惹。”

冉秋意舔了舔嘴唇,莫名有些緊張,“那你說…… 如果我最近和爸媽出櫃,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什麽玩意兒概率……” 冉一卓正打游戲打得上頭,等他把對方的塔推倒了,才反應過來冉秋意在說什麽驚天巨聞,“等等,哥,你剛才說啥了?”

冉秋意無奈地重複了一遍:“我說,你覺得我出櫃成功的可能性大嗎?”

他話音剛落,冉一卓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喊道:“我靠,哥,你交男朋友了?!”

冉秋意被他的大嗓門吓了一跳,趕緊把耳朵離聽筒遠一點,“你冷靜點好不好,我還沒談呢。”

冉一卓 “嗐” 了一聲,又坐回椅子上,“沒談幹嘛突然急着出櫃啊。”

冉秋意說:“就是提前準備一下,因為我感覺…… 應該快要談了。”

“我靠,你有喜歡得要死要活的人了?”

冉一卓再一次從椅子上跳起來,耳機線差點被他扯斷。

網吧裏的人紛紛停下手上的操作,側目看這個一分鐘內抽風兩次的神經病。

在冉一卓心裏,他哥就是最聽話最守規則的那一個,對父母向來很順從,他覺得如果不是真的喜歡得要死要活了,他哥是絕不會輕易邁出這一步的。

冉一卓直接放棄了這局游戲,跑到網吧門口,蹲在馬路牙子上,激動得不停抛出問句:“哥,你和他咋認識的?他長啥樣啊?帥不帥?有照片嗎?年紀比你大還是比你小啊?”

冉秋意撿了兩個最好回答的問題:“嗯…… 他是實驗室的一個師兄,比我大兩歲。”

不知道為什麽,只是說起姚識秋這個人,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冉秋意換了只手拿着手機,清了清嗓子,打斷電話那頭大呼小叫的冉一卓:“那個,照片就先算了,不過…… 他挺帥的。”

冉一卓猝不及防遭到暴擊,“我靠,哥,你怎麽還沒談就先秀了起來!”

經過一番盤問,冉一卓終于冷靜了下來,開始幫冉秋意分析出櫃成功的可能性,最後兩人一致認為,冉秋意國慶假期回家,當面和爸媽談一談會比較好。

“哥,你真要出櫃啊?” 冉一卓反複确認,“已經想好了?”

“嗯,早晚的事。”

“需不需要我國慶把檔期留好,回家給你助陣啊?”

冉秋意想了想,他一個人心裏還真有點沒底,要是氣氛太僵了,确實需要這麽一個嘴貧的人來調和。

“需要。”

“好啊!想要我的檔期,拿嫂子照片來換,” 冉一卓嘿嘿一笑,又反應過來好像不對,“欸,等等,應該不是嫂子吧?應該叫…… 哥夫?”

冉秋意聽出來他指的是什麽了,他拎着水起身,一邊下着臺階,一邊笑着罵他:“冉一卓你話好多啊,沒大沒小的,快閉嘴吧!”

回宿舍的路上,冉秋意忽然想起來,今天是立秋。

他自己的生日在秋分,姚識秋的生日在霜降,都和秋天的節氣有關,而立秋意味着秋天的預告,也意味着…… 有很多個特別的日子要到來了。

姚識秋是六天後回來的,比冉秋意想象中要遲一些。

彼時實驗室的暑假已經結束了,冉秋意一直替他照顧着窗臺上的花草植物,某天心血來潮,在小橘子的枝頭上挂了個小紙牌,上面寫着 “我今年一定甜”。

姚識秋下飛機的時候給他發了消息,但他以為姚識秋會先回宿舍休息,沒想到這個人直接拖着行李來了實驗室。

冉秋意抱着電腦去章教授的辦公室讨論問題,讨論完出來,他還沉浸在剛才的思路中,抱着電腦慢吞吞地走着,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秋意。”

冉秋意愣了一下,轉過身,看到姚識秋一身休閑裝站在電梯口,身旁放着一只行李箱。

姚識秋朝他張開雙臂,笑得陽光,“愣着幹嘛,過來抱一下啊。”

冉秋意還在死機中,聞言下意識要聽師兄的話,卻發現自己好像騰不出手。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電腦,磕磕絆絆地說:“可,我的,電腦還……”

“啧,電腦給我。”

姚識秋大步走到他面前,接過他的電腦,合上,左手單手撈着,接着右臂一伸,把冉秋意帶進了懷裏,幾乎把他抱得腳跟離地。

輕輕的笑聲夾着溫熱氣息,一并落在耳邊,冉秋意感覺整個人都要緊張得發抖了,不自覺環住了姚識秋的肩膀。

半晌,姚識秋松開他,捏了一下他的臉,“想我沒?”

冉秋意擡起臉看着他,總覺得這個人的頭發比之前長了很多似的,明明也沒有過去很久。

他誠實地點了點頭,說:“想了。”

姚識秋笑了,像是恃寵而驕,知道自己不會被拒絕,便放肆地離冉秋意更近了些。

他這麽大的個子,像沒骨頭似地弓着腰,腦袋抵在冉秋意肩膀上,跟他抱怨自己的疲憊:“唉,我快累死了,這次的飛機特別小,座位窄得腿都放不下……”

“別跟宋彥輝說我今天回來,不然他又要抓着我幫他改簡歷,我要回去歇一晚上,明天再過來。”

姚識秋的頭發蹭在頸間,又癢又麻,讓冉秋意整個人都很僵硬,但他還是擡起手,拍了拍姚識秋的背,強裝冷靜地說:“嗯,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姚識秋直起身,把電腦放回冉秋意手裏,又從兜裏掏出一條阿爾卑斯糖,插進冉秋意胸前的口袋裏。

“明天見。”

姚識秋走後,冉秋意坐回自己的工位,剝了顆糖含在嘴裏,開始整理和章教授讨論的內容。

等他整理完,暫時沒有事情急着做,便開始難以克制地想姚識秋。

冉秋意發現,自己好像比想象中的還要喜歡姚識秋。

他現在既希望姚識秋的頭發可以長得快一點,又希望這個過程可以慢一些,想讓姚識秋再等等自己,如果在這之前,他可以搞定父母那邊,那就再好不過了。

那麽他和姚識秋的步調就完全一致了。

家人的認可對于冉秋意好像是一種必須的保障,上一段失敗的戀情裏或多或少影響着他,讓他畏手畏腳,在确認前路是坦途之前,不敢輕易交出自己的全部。

只不過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比那時候,或者是比人生中的任何時候,都要堅定和勇敢。

新的戀情還沒有真正開始,他就已經在很認真地思考和姚識秋的将來了,冉秋意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敢想敢做的人,但是這一次,他希望自己對那個人的喜歡和因那個人而生的勇氣,都不要遜色于姚識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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