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D 市的夏日尤為漫長,進入九月後,氣溫仍舊居高不下。
冉秋意原以為自己已經适應了這裏的氣候,沒想到還是被悶熱潮濕的夏季打敗了。他連續一周都沒什麽食欲,再加上最近實在太忙,吃飯也就變成了随意敷衍的事。
以前鮮少會碰的咖啡反倒成了必需品。
姚識秋還調侃他說,第二杯半價的酸奶都不喝了,改喝咖啡了。
這大概是冉秋意讀博以來最累的一段時間,也是通過這段時間他才意識到,這條路比他想象中要難走許多。
但好在,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這句話雖然被用爛了,但着實準确。
有時對着電腦調式了一整天程序,傍晚時和姚識秋一起下樓,去天橋上看一場日落,便覺得還能再繼續;有時遇到難解的問題,和姚識秋湊在一起讨論,椅子親密地挨在一起,很快便思路清晰;有時沒由來地和姚識秋對視,會忽然發覺,他的頭發好像又長長了一些,然後再各自收回目光,繼續做手頭的事。
關于和姚識秋之間的聯系,他期待着更多,但并不着急擁有更多。
從開始到現在,他一向最喜歡和姚識秋之間的默契,太過舒适的相處常常讓他覺得,這樣好像已經足夠。
“早安,我的工友。”
又是一個平淡開場的早上。姚識秋一進實驗室就看見冉秋意桌上放着一袋麥當勞,而這袋麥當勞的主人已經開始工作,顯然是忘了吃早餐。
姚識秋走過去,捏了一下冉秋意的臉,幫他把早餐從袋子裏拿出來。
“怎麽感覺你最近都累瘦了。”
冉秋意一邊敲着鍵盤,一邊打了個哈欠,開玩笑道:“是嗎?可我怎麽感覺我快要過勞肥了。”
“快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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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識秋很配合地笑了一聲,把早餐遞給他,揚了揚眉,給了個眼神,意思是 “聽話,先吃飯”,在冉秋意乖乖地咬着薯餅時,幫他把咖啡拿出來,然後一股腦加進去兩盒奶和一包糖。
某些人明明不喜歡苦的東西,還硬要喝咖啡,說是怕自己因為困影響工作效率。
天知道姚識秋有多心疼。
冉秋意今年博一,正是任務最重的時候,實驗室的項目、方案、标書,很多都由他經手,暑假過後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姚識秋已經過了這個階段,相對來說就還好,目前以攻克學術為主,專注于輸出成果。
由姚識秋一手帶出來的接收機項目,現如今也要逐漸過渡為冉秋意主做,姚識秋只負責決策。
即便姚識秋舍不得,但也知道這是必經的過程,每個人都是這麽走過來的,更何況冉秋意是他手把手帶出來的,他比誰都了解冉秋意的能力。
冉秋意只會比他做得更出色。
為了節省時間,冉秋意一般會在離實驗室最近的食堂解決午飯,然後回來趴在工位上眯瞪一會兒。
但他今天實在是困得眼皮直打架,飯都沒去吃就先趴下了。
姚識秋一上午都在調設備,這會兒終于從測試隔間裏出來,本以為只剩他一個人了,結果發現冉秋意還沒走。
冉秋意趴在工位上,看樣子已經睡着了。
他側過頭趴着,後腦勺對着窗,百葉窗簾将正午的陽光切割成幾何面,冉秋意的頭發被染成柔和的栗色,看上去毛絨絨的,像來自于某種小動物。
姚識秋放輕動作,走到他身邊,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方才一直泡在機器運作的噪音裏,和堆滿屏幕的數據打交道,偶然撞見這一幕,只覺得格外沉靜美好。
他看出來冉秋意最近胃口很差,就在平時約球的群裏撂了一嗓子,一起打球的那幫兄弟都是本科生,沒什麽事就去學校外面溜達,自然了解附近的各種美食。
姚識秋打聽到了幾家店,又在外賣 APP 上挑選了半天,給冉秋意點了涼面和百合綠豆湯。
外賣到了,姚識秋把盒子拿出來,擺在自己的桌子上,冉秋意剛好醒了。
“師兄……?” 冉秋意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你怎麽沒去吃飯啊?”
“你說呢?還不是因為某個不讓人省心的師弟,我得監督他吃飯,” 姚識秋掰開筷子,摩擦幾下,确認沒有木刺才遞給冉秋意,“喏,快起來吃吧。”
“謝謝師兄。”
他把椅子往姚識秋那邊挪了挪,自然而然地和他擠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空調被姚識秋關掉了,他從測試屋拿來一個用來給設備降溫的小電扇,放在兩個人之間。
電扇嗡嗡作響,帶起一陣陣溫涼的風,吹散空調帶來的頭疼,甜滋滋的百合綠豆湯格外對冉秋意的喜好,涼面也是剛剛好的調味,讓他胃口大開,他偶爾偏過頭,看到姚識秋咀嚼食物的樣子,有種離奇的安定感。
“師兄,怎麽感覺你身上有美食雷達,” 冉秋意吃完最後一口,感嘆道:“你好像總是能找到好吃的。”
姚識秋也放下筷子,看着他笑,“那你以後都跟着我吧,不愁餓肚子。”
“好啊,那我就跟着你了。”
收拾好桌子,冉秋意又開始連連打哈欠,姚識秋便從櫃子裏找了件運動外套,疊起來放在他面前。
“墊着這個睡,能舒服點。”
冉秋意也沒跟他客氣,往衣服上一趴,嗅到洗衣液清爽的味道。
這麽趴着确實舒服了很多,但冉秋意反倒睡不着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想和姚識秋說說話。
“師兄,我感覺最近好像是我的低谷期,” 冉秋意把臉埋進他的外套裏,悶悶地說,“做什麽都好不順利啊。”
他嘆了口氣,“真的好累……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休息。”
姚識秋愣了一下,随即低頭笑了。
如果沒記錯,這好像他第一次聽到冉秋意抱怨工作的事,也是第一次聽他主動說起自己的疲憊。
冉秋意什麽都好,就只有一點不好,太懂事,再累也自己扛着,讓別人看到的只有笑着的樣子,還有那對不那麽誠實的小梨渦,姚識秋有時是真的不想看到。
“寶貝兒,原來你也會抱怨這個呢。”
他揉了一把冉秋意的頭發,“沒事兒,事情再多也都會一件一件做完的。“
“再說了,我不是在嗎?”
冉秋意 “嗯” 了一聲,埋在姚識秋的外套裏,偷偷地、滿足地笑了。他忽然抱怨,忽然把情緒攤開來,其實好像也就是為了要姚識秋的這句話,要這一份安心而已。
九月二十七號,實驗室組織了一次聚餐,為了慶祝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冉秋意的生日。他的生日其實剛好在秋分那一天,但那天他和姚識秋還在為項目的事焦頭爛額,大家商量之後,便決定把聚餐往後推幾天。
第二件事是慶祝宋彥輝他們這一級的所有人都順利簽了工作。
其實還有第三件事也值得慶祝。
在經過長時間的別扭和尴尬之後,宋彥輝和孟瑾決定重新做回好朋友了。
他倆好像一下子想通了,發現他們不做情侶的話,反而非常适合做朋友。
宋彥輝簽了南京的一家私企,開的年薪在他們這級裏是最高的,孟瑾則如願簽了航天一院,offer 拿到那天,實驗室裏的所有人都開始叫她 “孟總師”。
現實總是有諸多無奈,做不了萬全打算,那麽各自奔赴大好前程,也算是兩個人之間最好的結果了。
聚餐當天,D 市的氣溫總算降了一些,冉秋意穿了件印着字母的灰色薄衛衣,尺碼有些大,穿起來很乖。
吹蠟燭的時候,包廂裏關了燈,冉秋意戴着滑稽的生日帽,雙手交握,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對淺淺的小梨渦,不知道許了什麽生日願望。
燭光襯得他的五官線條更加柔和,許願的表情虔誠又認真,像個涉世未深的小孩。
姚識秋坐在他旁邊,偏頭看着他,喉結上下滑動,手不自覺地往口袋裏探。
以他的性格,很少會有緊張的時候,這是他今晚第不知道多少次去碰口袋裏的小盒子,手心竟緊張得出汗。
盒子裏裝着一枚草戒指。
是他親手編的,小心翼翼地從夏天保存到了秋天,就等着這一天。
從夏天到秋天,他的頭發也已經長回了剪板寸之前的長度。
說是要等到九成把握再開口,其實姚識秋從很早以前就有了,他緊張不是因為沒有信心,而是因為太想要一個人的時候,越是近在眼前,越是會覺得不敢要。
梁霜說他這人太狗了,不幹人事,不說人話,他确實承認,他不着調的時候可太多了。
但是對冉秋意,他連玩笑都只敢開一半。
怕他心裏不舒服,怕他不舒服了也憋着,怕他躲自己。
一想到他以前在別人那受過委屈,就心疼得受不了。
姚識秋第一次這麽想要一個人,想要到…… 不敢要。
他知道冉秋意還是留有顧慮,但現在似乎是最好的時機了,如果能确認在一起,他敢保證給冉秋意最好的現在和最好的未來。
暑氣消散,前段時間的忙碌也告一段落,是時候步入嶄新的時節了。
姚識秋看上去灑脫自在,我行我素,實際上是個挺相信緣分的人。
第一次在 KTV 見到冉秋意,他就覺得這個新來的小師弟怎麽看都合心意,看他唱着歌,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就想逗他笑出來,所以才故意跑調,後來發現他有一對特別好看的梨渦,就更喜歡逗他開心。
後來更貪心,希望那對梨渦在面對自己的時候是誠實的。
開心時應該笑得漂亮,不開心也不準逞強。
冉秋意這麽好,他總覺得世界還給這個小孩的溫柔太少了,所以無論如何也想補給他。
一行人聚完餐後,照例去了 KTV。
宋彥輝正在用蹩腳粵語吼着《友情歲月》,冉秋意忽然接到了冉一卓的電話。他想着這人肯定沒什麽正經事要說,一開始便沒接,發了個消息告訴他現在不方便,冉一卓沒回消息,又锲而不舍地打了電話過來。
冉秋意覺得不對勁,便起身去外面接電話。
冉秋意出去了很久,姚識秋把自己點的歌後置了好幾次,他還是沒回來。
姚識秋終于坐不住了,到包廂外面去找他。
門口沒人,目光可及的走廊裏也不見冉秋意的身影,姚識秋有些着急,往裏走了走,拐了個彎,看到冉秋意蹲在一間沒人的包廂門口,拿着手機發呆。
姚識秋松了口氣,走過去揉了揉他的頭發,“怎麽了?”
冉秋意回過神來,茫然地擡起頭。
“沒什麽,就是…… 家裏出了點事……”
他說着站起來,對姚識秋笑了一下,“師兄,我想先回去了,你幫我和大家說一聲吧。”
他可能沒意識到自己現在笑起來的樣子和真正開心的時候有多不一樣,也不知道姚識秋有多不想看到他這樣笑。
姚識秋皺了皺眉,伸手,拇指指腹輕碰了一下冉秋意泛紅的眼尾,低聲說:“乖乖在這兒等我,我陪你一起回去。”
姚識秋回到包廂,和其他人交代了幾句,讓他們繼續玩,便急匆匆地跑出來找冉秋意。
他跑到走廊裏,冉秋意不在剛才的地方。
四周昏暗,只有幾盞晃眼的燈光營造氣氛,幾個包廂傳出來的音樂交雜在一起,姚識秋聽出其中有一首是他今晚原本打算唱給冉秋意聽的,他會好好唱,不跑調。
姚識秋下意識碰了一下口袋裏的盒子,又洩氣地垂下了手。
這是冉秋意第一次不聽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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