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相比二十五歲,冉秋意的二十六歲雖然沒有太多 “波瀾壯闊” 的經歷,但是他在這一年邁出了非常勇敢的一步。
他是在國慶假期和父母出的櫃,和最初的計劃相比,整整延遲了一年。
冉秋意認為父親那關是最好過的,畢竟他們父子三人一直是以兄弟的方式相處,于是他便趁母親出門,拉上了冉一卓,和父親來了一場 “男人間的對話”。
冉爸爸在財務科幹了半輩子,頭腦靈光得很,堅信自己絕不會有老年癡呆的那一天。可他被拉到書房裏坐下時,看到連茶水都備好了,竟然算不出來這倆小子到底是想搞哪一出。
明白了冉秋意想要表達的意思,冉爸爸揉了揉太陽穴,示意他暫停一下,“稍等…… 請允許我震驚一分鐘。”
接着,冉爸爸把玩了一分鐘桌上的鎮紙,表情若有所思,似乎在苦惱着什麽。
就在冉秋意心裏一沉,覺得希望渺茫的時候,只聽啪地一聲,他爸将鎮紙往桌上一拍,十分爽快地說:“好吧,我同意了!”
冉秋意和冉一卓同時驚嘆出聲:“這就同意了?”
雖然預想到父親這關會相對順利,但也沒想到會這麽順利。
“你當你爸是什麽封建地主嗎,非得做那種棒打鴛鴦的事?再說了,這都什麽年代了,當你爸平時不上網呢?” 冉爸爸喝了口茶,心虛地咳嗽了一聲,“不過我先說好啊,這事兒,還得看你媽怎麽說。”
“雖然我很高興,我兒子找到對象後選擇先告訴我,但畢竟我不是咱家的頂頭上司哈…… 慚愧慚愧。”
雖然确實如此,但得到了父親的支持,冉秋意心裏還是踏實多了。
當晚,冉秋意單獨找母親進行了一次談話。
相比下午和父親之間的對話,他緊張了百倍,手心一直冒着汗。
無非是告訴母親,她的兒子是個同性戀,無法成為她期望中的樣子,但這對一個傳統的家庭來說太殘忍了,對一個含辛茹苦培養孩子,傾注所有心血的母親來說,更是加倍的殘忍。
他每句話都說得很艱難,整個過程裏,都不敢擡頭看母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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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老師聽完以後,閉上眼睛沉吟了片刻,“一定要這樣嗎?”
冉秋意站在母親面前,手緊張地貼着褲縫,忽然感覺自己回到了小學時期,因為數學沒考到滿分,被關在樓道裏罰站。
當時他心裏沒有怨恨,只有自責,因為他覺得媽媽是數學老師,自己學不好數學,讓媽媽失望了,就該被罰。
現在他長大了,偶爾還是會被類似的想法影響,覺得母親辛苦培養自己成人,不該做會讓她失望的事。
但不同的是,他對人生有了自己的理解,也有了自己所執著的方向,他願意為了心底确信的事去放手一搏。
他挺直了背,對母親說:“媽,這件事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蔡老師雙手交握,抵在緊蹙的眉間,“和我說說吧,他是什麽樣的人。”
冉秋意愣了一下,他剛才只是坦白了自己的性取向,并沒有提及姚識秋的存在。
“你應該是已經有了穩定的對象,才和我說的吧。”
冉秋意點了點頭,承認道:“嗯,我已經确定是他了,所以想得到您的支持。”
“他…… 他是一個特別好的人,” 真到了這個時候,冉秋意發現自己竟說不出姚識秋究竟好在哪裏,“認識他以後,我好像每天都特別開心。”
他有些語無倫次,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開心…… 還有這樣的開心。”
蔡老師擡眼看着他,似乎欲言又止,最後只留下一聲嘆氣。
談話以雙方的沉默結束。
接下來的三天裏,家裏的氣氛降到了冰點,冉秋意束手無策,冉一卓不敢說話,冉爸爸假裝什麽也不知道,蔡老師每天把自己關在卧室裏…… 四個人就這樣沉默地拉鋸着。
冉秋意發現,自己好像沒有辦法和母親面對面地好好溝通,或許真的是因為從兒時開始,他和母親的相處方式就錯了,所以他們之間多少是疏遠的。
晚上,冉秋意坐在小區的花園裏和姚識秋打電話。
姚識秋問他怎麽不開視頻,是不是不開心,他差點沒忍住眼淚,想把所有的不安都告訴姚識秋。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他想給自己一次獨自勇敢的機會。
國慶假期就要結束了,他不能再這樣幹耗下去了。
臨睡前,冉秋意靠在床頭,翻着自己小時候的相冊,忽然,卧室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他以為是冉一卓偷偷摸摸地找他喝酒夜談,便跳下床去開門。打開門,卻看到母親站在門口,面容有些憔悴。
“媽……” 他下意識側身半步,讓母親進屋。
蔡老師坐到床邊,看到那本攤開的相冊,剛好翻到冉秋意高中入學時和她在校門口拍的合影,頓時哽咽了,捂着臉默默流淚。
冉秋意在地毯上坐下,頭枕在蔡老師的膝蓋上,輕輕蹭了蹭,像對母親遲到的撒嬌,“媽,對不起。”
“您可能覺得一時難以接受,但是…… 我希望您能相信我,我不是一時糊塗才有了這樣的想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我一直覺得我們這個家特別幸福,您和爸爸,還有弟弟,你們是支撐着我往前走的底氣,因為有你們在身後,我什麽都不怕,” 冉秋意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所以這次,也想請求您,再成為一次我的底氣,好嗎?”
蔡老師沒有回答。
她顫抖着捧起那本相冊,翻回第一頁,抽出冉秋意滿月時的照片,背面的一行字是她親手寫下的:10.23 秋意滿月紀念,祝願寶貝健康長大。
這本相冊中,大部分冉秋意小時候的照片,背面都有她寫下的日期和祝福,大多是健康、平安、快樂。
不知道從什麽開始,她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傾注了太多這些字眼之外的期望。
希望他懂事乖巧,希望他成績優秀,希望他照顧弟弟,做弟弟的榜樣,希望他不辜負父母的用心良苦…… 甚至希望,他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出錯,擁有接近完美的人生。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出了錯呢?
淚水落在舊照片上,被她用衣袖小心地拂去。
半晌,她摸了摸冉秋意的頭發,叫他:“秋意。”
“媽媽沒那麽笨,你長這麽大,從來沒對哪個女孩子有過好感,也沒和媽媽說過這些事,媽媽其實多多少少有心理準備。”
“我理解你的不一樣,但是……”
“你是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你因為這種不一樣,一輩子只能偷偷摸摸,不被主流接受,甚至被別人議論,謾罵。”
冉秋意擡頭看着她,剛想開口解釋些什麽,母親又摸了摸他的頭,示意他聽自己繼續說。
“我這幾天想了很多,也反省了很多。”
“秋意,媽媽總是覺得虧欠你,” 蔡老師一頁頁翻着相冊,回想着過去的一幕幕,“小時候對你要求太高,在家也像個老師,不像媽媽。”
“你終于肯對我說心裏話了,我其實…… 挺高興的。”
她将相冊翻至最後一頁,是冉秋意在高中畢業典禮上,和同學一起走過成人門時留下的合影。那年他十七歲,已經長成了一棵挺拔的小樹,可以決定自己往後要怎樣繼續紮根,想要什麽樣的枝葉,想長在哪裏,和誰并肩面對風雨。
誰也不能再用所謂的愛和期望來困住他了。
蔡老師合上相冊,捧着冉秋意的臉,溫柔地抹去他臉上的淚痕,“秋意,你已經長大了,媽媽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管着你,約束你了。”
“以後,去做你想做的,愛你想愛的吧,只要你開心,過得好,媽媽都支持你。”
冉秋意愣愣地看着母親,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偷偷掐了一下胳膊。
蔡老師注意到他的小動作,終于是笑了出來,“你啊,從小到大都是最讓媽媽放心的,這次媽媽也一樣相信你。”
“有時間帶他回家,給媽看一眼。”
“嗯…… 以後一定……” 冉秋意哽咽着點頭。他想說謝謝,想說對不起,想說我會過得好,會讓您放心,但是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伏在母親膝頭,哭得像個孩子。
深夜,冉秋意躺在床上,心跳始終無法恢複平靜,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取得了父母的支持,一切塵埃落定,他在一步步走向美滿。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親姚識秋時,那人興奮得臉都紅了,傻乎乎地對他說:“我現在高興得想去操場跑圈。”
他現在就是這樣,感覺渾身的力氣都沒處使,恨不得沖到外面去跑兩圈。
眼看着都淩晨一點多了,冉秋意實在是睡不着,忍不住給姚識秋發了個 “寶貝” 過去。
他發了一句寶貝,就忍不住再發兩句,于是姚識秋點開消息框時,看到的是滿屏的寶貝。
- 寶貝。
- 寶貝寶貝。
- 你睡着了嗎寶貝?
- 睡不着,想寶貝了。
- 寶。
- 貝。
姚識秋被他逗笑,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冉秋意接到電話時還有點慌,連忙蒙進被子裏,“師、師兄,你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剛才還一口一個寶貝,這會兒知道不好意思,改口叫師兄了。姚識秋忍着笑意,說:“我在玩保衛蘿蔔。”
冉秋意疑惑道:“你不是都通關了嗎,怎麽還玩?”
“有新地圖和新關卡了啊。”
“我想一邊闖着關,一邊等你闖關成功的消息,” 姚識秋說,“現在剛好,你通關了,我也馬上要通關了。”
冉秋意差點激動得從床上翻下去,把被子掖緊,壓低聲音,“你又知道了?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啊,魔術師還會讀心術嗎?”
“你現在不是魔術師了,是魔法師吧。”
冉秋意給他講了得到母親支持的全過程,雖然艱難但結果卻是好的。說着說着,他又有點想掉眼淚,得到認可的喜悅和面對母親的心酸揉在一起,他感覺自己要失眠一整夜了。
姚識秋一邊玩保衛蘿蔔,一邊聽他絮絮叨叨,嘴角始終是揚起的,他一向樂意聽冉秋意碎碎念,更別說是分享這麽一件高興的事。
冉秋意講完,趴在枕頭上安靜了片刻,聽姚識秋的呼吸聲,被不真實的幸福感包圍着,忽然有些恍惚。
直到姚識秋叫他,他才回過神來。
他光腳踩在地板上,走到窗前。目光所及的窗子幾乎都暗着,每個家都進入了夢鄉,只有零星幾盞燈還亮着,或許有人也像他一樣,正經歷着幸福的失眠。
“寶貝,我感覺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真的嗎?”姚識秋看着屏幕上 “you win” 的字樣,還有那個金色的胡蘿蔔獎杯,輕輕地笑了,“那我也是。”
或許未來還會踏上新的地圖,遇到新的關卡,但冉秋意絲毫不擔心,因為他有最好的闖關搭檔和不斷供應的闖關底氣,他只需要對未來充滿信心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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