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長劍劃過天際,趙清行站在劍上,迎面呼嘯而來的風吹得他不适地眯了眯眼,眼簾垂下時,視線無意間又掃到了長劍下與自己相隔萬裏的地面,不禁渾身緊繃起來。

腳下這方寸劍面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倚靠,稍微動一動他就能摔個粉身碎骨。

“害怕?”身後人的聲音帶着氣息打在他耳邊,讓他覺得後背到脖子都有些發癢。

“我……我不會禦劍。”趙清行小聲道,其實他覺得挺丢臉的,尤其是看到前方的顏溯之和幾個小師弟控劍自如,那位方臉師弟回頭見裴言霆帶着他二人共禦一劍時露出了鄙夷的笑容,甚至炫技似的做了幾個高難度動作。

打在臉上的風忽然間停了,趙清行迷惑地睜開了眼,發現劍身周圍罩上了一層淡金色的結界。

“你自幼沒正經學過一門劍法,不會禦劍不是你的錯,也沒什麽丢臉的。”裴言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說完猶豫了一會兒,又道:“你要是想學的話,回到霜寒峰後我可以教你。”

趙清行驚喜地回頭:“真的?”

“答應你的事自然會作數。”裴言霆看着他發亮的眼睛,輕咳了一聲,将他腦袋輕輕推回了原位,“別亂看。”

落日餘晖浸染天邊時他們終于到達司樂城,劉莊主早早的就在城門口等着他們,見一行人從劍上一躍而下,連忙躬身迎上前。

“勞煩幾位仙君了。”劉莊主年近半百,不知是不是因為被城裏怪事困擾,眉間帶着濃重的疲态,“若不是犬子身邊發生的怪象過于頻繁,我也實在不想麻煩各位仙君千裏迢迢趕來。”

“莊主莫要說這種客氣話,這本就是我們應當做的。”顏溯之溫聲道。

你來我往客氣了半晌,莊主領着他們往城裏走去,說是已經備好了飯菜,并且準備這幾日将他們安排在自己府上暫住。

趙清行進了城門就發現街上十分冷清,只有幾個小販推着車往家走,街上的商鋪大多緊閉着門,只有寥寥幾家客棧還做着生意,那門口的紅燈籠成了整條街上唯一有溫度的點綴。

剛走了一小段路,旁邊一戶人家的門突然從裏被打開,争吵哭鬧聲瞬間清晰地傳了出來:

“狗男女,今天看我不打死你們!”

“真不是那回事!”

“少他媽放屁,我說你們倆怎麽整日眉來眼去,原來早就背着我滾上床去了。”

劉莊主連忙上前勸了半天,那兩男一女才消停下來,其中一個男人看了外面一行人一眼,讪讪地走了,另一個男人則拽着那女人的衣領把人推進了屋:“給我滾進去,成天丢人現眼的。”

“唉,這一天天的,都叫個什麽事啊。”劉莊主愁眉苦臉地繞回大夥跟前,唉聲嘆氣道:“城裏最近總是發生這種荒唐事,許多人說撞見了自己家丈夫或妻子跟別人偷情,但被懷疑的那一方卻咬定從未離開家門,一定是對方在做夢還當了真。”

“還有不少商鋪前段時間總是上報說有人偷店裏的東西,但是抓住店家所說的那些人後,卻發現那些消失的東西一直都在原處。”

一個弟子張了張嘴,“那這也太尴尬了。”

“是啊。”莊主苦惱地搖了搖頭,“因為這些事,城裏每日争吵不斷,還有些動起手來的,前些天還差點鬧出人命。”

夜幕降臨後,劉莊主讓下人收拾出了幾間屋子給他們留宿。用罷晚膳,一行人各捧着一杯茶聽莊主絮絮叨叨近段時間兒子身上的怪事,可越聽大夥兒就越懵,這莊主上了年紀,看樣子為這家中獨子操碎了心,一張口就滔滔不絕,一個勁兒說自家兒子喜歡上了城主的女兒,城主如何反對,他又如何擔憂雲雲。

“莊主,”裴言霆終于沒忍住打斷道:“公子尚年輕,喜歡上年齡相仿的姑娘很正常。”

莊主怔了怔,終于反應過來自己把話題扯偏了,忙賠笑道:“真是抱歉,上了年紀就是忍不住絮叨太多,耽誤仙君時間了。”

顏溯之溫和一笑,寬慰道:“不礙事,我師兄向來仁善,只是想盡快幫莊主解決問題,沒有責備莊主的意思。”

這話說的,既化解了莊主的尴尬,又拍了裴言霆馬屁,趙清行瞥了一眼一旁的裴言霆,見對方聽完這話後朝顏溯之淡淡笑了一下,頓時心裏咯噔一聲,一瞬間和劉莊主悲歡共通,頗有種自家崽子被白菜拱了的惆悵。

很快他又冷靜下來,社交禮儀而已,笑一笑又不會滾到床上去,不至于把跑遠的原著劇情秒速拉回正軌。

一旁的裴言霆剛剛朝顏溯之颔首,就察覺到趙清行的視線釘在了他身上,不知怎麽的,他竟莫名地感到一陣心虛,而當他轉向對方時,卻見這小東西黯然地垂下了眼睛,他瞬間更心虛了。

另一邊的莊主沒察覺到這些人之間奇怪的氛圍,繼續道:“雖然我和城主之間關系僵硬,但若是我這兒子認準了那位姑娘,這兒媳婦我自然是認的,但是……“

莊主皺着眉頓了頓,像豁出去了似的,咬牙道:“但是我見過那姑娘幾次,我總覺得她不是一個人。”

一位師弟驚道:“是鬼是妖?”

“我也不知啊。”劉莊主抹了抹額上的汗,“每次見她都是不同的感覺,我已經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她,或者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她。”

這話一出,趙清行也驚了一下,不由湊到裴言霆耳邊悄聲道:“神志分裂?”

離得太近了,裴言霆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頭往另一側偏了偏,躲開了趙清行溫熱的氣息。

劉莊主:“可能是我和犬子也陷入了那種分不清真假的幻象中,我知道他也有所察覺,但每次我與他提出時,他都很生氣,說自己喜歡的姑娘沒有問題。”

“劉公子今日可在?”趙清行直了直身子。

“他今日去友人家了,”劉莊主說,“正是趁他今日不在,我才敢安排仙君們先在府內住下,不然他若是提前知道了,定要鬧脾氣。”

他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朝衆人說道:“各位長途跋涉定也累了,我讓管家帶仙君們前去歇息吧,明日犬子回來了,還勞煩仙君們看看。”

一聽他這麽說,那方臉師弟頓時不樂意了,“我們不能先去城主家看看嗎?”

劉莊主面露難色,為難道:“現在各家各戶在夜裏都閉門不出,怕是不願意我們夜裏造訪,明日我再帶諸位去拜訪幾家吧。”

“可是……”那方臉師弟還想說什麽,顏溯之出聲打斷道:“行了,莊主這麽決定不無道理,我們是來除祟,不是來給大家添堵的,而且哪有大晚上讓人家姑娘出來的?大家先回去睡吧。”

領隊師兄都這麽說了,幾位師弟看了一眼裴言霆,見他也沒有反對意見,便也不好再說什麽,乖乖随着管家進了偏院的幾間屋子。

管家掃了一眼他們的人數,頓時犯了難:“府裏只剩四間空屋子,還委屈幾位仙君擠一下。”

他話音一落,六位師弟瞬間矜持起來,十分自覺分好了隊,“師兄,我們三個人擠一間。”

趙清行一擡眼就見顏溯之正看向裴言霆,原著裏他沒有跟來,這群人肯定兩兩睡一間,作為領隊的裴言霆和顏溯之絕對是睡一張床,莫非就是在這裏發生了關系?

他頓時眼皮一跳,這兩人要是現在就搞上,自己估計就離死不遠了,這才剛開局!今晚無論如何這兩人不能同床!

這一頭,顏溯之已經看着裴言霆開口道:“清行身上還有傷,要不……”

趙清行立即打斷他的話,抓着裴言霆的袖擺可憐巴巴道:“前些日都是裴師兄幫忙上藥的,今日傷口又疼了,能否再麻煩裴師兄一日?”

顏溯之:“……”

裴言霆看着自己的袖擺,又将視線移到了趙清行那張臉上,嘴角繃得死緊。

二人對視了半晌,周圍的人都沒敢吭聲,趙清行被他的視線逼得縮了縮脖子,開始擔憂是不是自己的發言太過綠茶,讓男主忍不住想抽他,就在他準備松開裴言霆的袖子時,腦海裏響起一道熟悉的機械聲:

【快樂值:-16.3】

嗯?漲了0.2?趙清行一驚之下又抓緊了那袖擺,滿面疑惑,從穿進這書到現在,他就搞不懂這男主到底在樂什麽?樂在哪?

“我和清行一間。”裴言霆輕咳了一聲,對顏溯之說完一句,又對幾位師弟囑咐道:“大家今夜好好休息,但也不可放松警惕,如有異常情況,立即告訴我們,切不可擅自行動。”

六位師弟小雞崽一般連連點頭,管家見他們自行安排妥當,便也合上了偏院的門離開了。

屋裏的床不大,趙清行緊張地瞥了一眼裴言霆,見對方十分自然地脫下了外衫,他抹了抹鼻尖,在對方轉身過來之際連忙鑽進了被窩,團成一只蝦米縮到了角落。

燭火很快被熄滅,屋內一時間陷入了不見五指的漆黑,聽覺被無限放大,趙清行察覺到裴言霆躺下後翻了個身,面對着他的方向,這讓他更緊張了,整個人緊繃得如一張拉滿的弓。

氣氛僵硬了半晌,窗外滲進的月光堪堪停在了床沿,兩人的呼吸聲交織在月色之外。

【快樂值:-17.3】

等等!怎麽突然降了???誰惹他生氣了???

趙清行一個激靈轉過了身,眼睛适應了黑暗後,一翻身便對上了裴言霆沉靜的眸。

大佬當真是喜怒不形于色,趙清行絕望地想,但凡沒有系統的快樂值提示,他怕是遲早會因為在男主的雷區蹦迪而被炸死。

“裴哥,你……你是不是不高興啊?”

裴言霆看着他的輪廓靜默了一會兒,這人的聲音很輕,叫他“裴哥”時尾音總有點上翹,平時不覺得有什麽,可如今響在這暗夜裏,卻猶如貓尾巴一般,自心頭掃過,帶來無法用觸碰來緩解的癢。

枕邊的人這幾天給他一種非常矛盾的感覺,似乎很依賴他,甚至偶爾會有一些親密過頭的動作,但奇怪的是,每當只剩他們倆相對時,趙清行又好像很怕他。這種忽冷忽熱、琢磨不透的感覺讓他不太舒服。

“你為什麽跟顏溯之說,想和我一間房?”

既然你這麽怕我。

趙清行動了動,被子被拱起時帶過了一陣風,只聽他說:“許川絮喜歡顏溯之一事不是人盡皆知嗎?今晚無論誰和溯之一間房,都會有人在背後嚼舌根,我這麽做也是在為你我二人避嫌嘛,不然許川絮肯定要發火。”

這貨一發火就喜歡找茬添堵!趙清行在心裏搖了搖頭,這傻老弟,何苦非要作死作到主角頭上。

所以只是為了讓許川絮不生氣?這個答案讓裴言霆莫名心堵,翻過身背對着趙清行,輕飄飄撂下一句:“睡覺。”

另一頭趙清行被他冷漠的一句話弄得一怔。

【快樂值:-18.3】

趙清行:???到底怎麽了啊這是?

三更一過,整座司樂城都似沉睡了過去,只有趙清行抱着被子的一角,盯着裴言霆的背影久久沒能合眼。

主要是被那突然猛降的兩點快樂值吓得不輕,系統不提供數值明細,他也完全看不透裴言霆喜怒都是為何。

估計是怕他愁禿了頭,許久沒吭過聲的系統突然響了起來:

【快樂值雖是判定起死回生的标準,但它并完全等同于男主對您的愛恨。】

趙清行醍醐灌頂。

是啊!就算是夫妻,也是會吵架的嘛!

這幾天他都只局限于穩住數值,但其實只要他和裴言霆關系打得夠鐵,裴言霆自然就不會殺死他,這樣快樂值起伏再大,他也終有一日可以刷滿。

而且只要關系打好了,數值也不至于會像現在這樣,擠牙膏似的一點一點攀升,而是會直接來個質的飛躍!

想開之後趙清行通體舒暢,正準備醞釀睡意,誰知一旁的裴言霆突然輕手輕腳坐了起來。

趙清行一愣,這麽拼?修仙還搞內卷?這不就是上學時候那種半夜躲被窩裏偷偷複習的煩人精嗎?!

察覺到裴言霆走之前特意回頭看了他一眼,趙清行雙眼一閉,裝睡裝得十分投入,待裴言霆一出門,他将被子一踢,匆匆忙忙穿好衣服也溜了出去。

悄悄跟了一路,直到看見裴言霆到城主府邸後院,飛身從圍牆翻了進去,趙清行不假思索也跟了過去,誰知剛跳上牆頭,就和牆內的人撞了個正着。

看着裴言霆抱着手臂懶懶地靠在不遠處的樹下,對上他的視線時還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趙清行瞬間慫了,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小巷,想着要不自己跳回去假裝無事發生得了。

一聲輕笑傳了過來,裴言霆走到了圍牆下朝他伸出了一只手,“下來吧,我扶着你。”

“……”趙清行有點尴尬,卻還是乖乖搭上了對方的手,“我跳下去,裴哥你抓緊我。”

晚風拂過,還不等他有所動作,另一邊的院子突然傳來兩道刻意壓低的聲音。

“下來吧,我扶着你。”是一個男子在說話。

緊接着一個女子“嗯”了一聲,輕聲道:“我跳下去,哥哥你抓緊我。”

正要跳牆的趙清行:“……”

正要扶人的裴言霆:“……”

兩人維持着兩手交握的姿勢面面相觑。

半晌,旁邊院子的男女已經偷偷溜了,趙清行才回過神來,看着眼前近乎呆滞的裴言霆,覺得有必要緩解一下尴尬,他幹巴巴地笑了一聲:

“裴哥,有人在偷情诶。”

“……”裴言霆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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