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黎明之焰(十二) 巧了,您想……

陶家芸一夕之間, 至親之人全都不在,汪磊是目前她身邊唯一親近的長輩,因此對于汪磊有可能是殺害她親人們的兇手這件事情十分抗拒:“汪叔是我爸爸最好的朋友, 相交數十年,關系親厚。汪叔看着我們長大,對我和家明也都一直很好,他怎麽可能是殺害他們的兇手呢?”

最初的慌亂很快平複, 汪磊理了理衣襟,看起來仍是那個和氣的藝術品經理人:“洛小姐, 說來說去, 你的推測也不過是推測, 到現在為止,就連莫小玉的自殺也只是存疑而已,一切都未有定論, 你又有什麽證據把殺人的罪名強加到我身上?”

陶家芸點點頭:“就是,汪叔,我相信你。這裏面肯定有誤會,或許真正的兇手是某個工作人員或賓客。我們不如還是先報警吧。”

汪磊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家芸,謝謝你的信任!”

說着轉身看向偵探社五人:“霍總,洛小姐, 就算你們是什麽偵探社的,我們并沒有委托你們調查任何案件,這裏的事情也與各位沒有關系。我們馬上就會報警,至于諸位,你們不是過來參加拍賣的嘉賓嗎,拍賣會既然已經結束,想必諸位也不必繼續待在這裏了。至于後續警方到底要不要找你們調查, 那是他們的事。”

“你們無權在我們的私人場所到處走動,請你們現在離開。”

“嚯,這是被戳中要害心虛,直接趕人了!”傅游很是不爽。

汪磊坦然直視對方的不滿:“我畢竟還是這裏的主人,主人既然已經下了逐客令,諸位何必賴着不走。”

洛櫻眨眨眼:“不是要報警?現在就打電話呀!”

汪磊:“急什麽,你們離開別墅之後我立刻報警。”

洛櫻嘻嘻一笑:“這麽急着趕我們走,是不是想要在警察來之前消滅什麽證據呀?”

汪磊:“胡說什麽!”

洛櫻:“之前要工作人員急着打掃也是同樣的目的吧?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做過的事情也難免會留有證據。汪先生,你不是心虛的話,為什麽不當着我們的面報警,再在我們的視線下一起等待警方的到來呢?”

“一派胡言!我的所作所為無愧于心,無需向你們證明什麽。”汪磊怒斥:“這裏已經不歡迎你們,還不快滾!”

洛櫻轉轉眼珠:“讓我們走可以,不過走之前我還想再跟您确認一件事。”

“什麽事?”

洛櫻擡擡下巴示意這間廚房:“約莫小玉來廚房碰頭的是不是你?”

見她還在問這類問題,汪磊有點惱火:“怎麽可能是我?”

洛櫻:“那你今晚就沒來過廚房是嗎?”

汪磊:“自然!拍賣會那麽忙,我來廚房幹什麽?”

洛櫻又指指旁邊的員工通道:“那你也沒來過這個樓梯間?”

汪磊有點煩躁:“這是員工通道,我怎麽會來這兒?”

洛櫻沒忍住笑了,眼角彎起,像只得意得小狐貍:“那真兇就是你本人無誤了!”

汪磊勃然色變,狠狠瞪着她:“問題問完了,你可以滾出去了。我不想和無憑無據誣陷自己的人待在一個空間!”

“憑據嗎?”洛櫻輕輕一笑,泰然自若,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巧了,您想要的證據我還真能送上!”

“你說什麽!”汪磊瞳孔倏然睜大,面上仍然維持鎮定。

洛櫻示意衆人繼續看樓梯間,她的手電筒光線在一樓的某一級臺階上畫圈圈:“這裏,有一個帶着泥土的腳印。”

衆人循着手電筒的光線看去,那裏果然有一個帶着泥土的鞋印,印記還挺完整的,看得出來那是某個男士皮鞋的鞋印。

顧淺微眯起眼:“看這鞋印,是Prinston家男款德比鞋啊。”她說着隔空指了指鞋印中央,那裏隐約可以看到一個不完整的小小字母“P”,是該品牌的特殊印記。

傅游立刻跳了起來,指着汪磊:“不就是你腳上那款嗎!大叔你還挺潮的。”

汪磊額角青筋直跳:“這款鞋又不是全球限量,參加拍賣那麽多賓客,憑什麽肯定就是我?”

李潮平靜無波的聲音淡淡道:“今晚參與拍賣的男士一共三十四人,其中穿Prinston品牌鞋子的一共三人,收藏家Lee先生穿的是正裝商務款,落岩畫廊的嚴先生穿的是牛津鞋,穿德比鞋的就你一個!”

汪磊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你……這你都記得?”

傅游得意一笑,擡手去勾李潮的脖子:“不要小看一個前特種兵的觀察能力,這對我們潮哥而言,就是掃一眼的事兒!”

李潮:“……不至于,我花了大約四分鐘觀察記憶。”

洛櫻:“……”

要不要這麽坦誠啊!

不過三十多人的外貌特征,花四分鐘也超厲害了,總覺得潮哥在凡爾賽!

洛櫻勾勾唇角:“汪先生,不承認也沒關系,警方那邊的鑒定專家可是專業的很,是不是你的,一對比就知道了。”

汪磊沉下面孔:“一個鞋印,能說明什麽?”

“一個帶着泥漬的新鮮鞋印,如果檢測結果可以證明這些泥漬和陶亮身上泥土一致的話,就能說明鞋印的主人今晚曾經去過花房,又來到廚房,并且通過這個樓梯上了樓。”

“如果這個鞋印的主人就是你,不正說明你剛才在撒謊。至于撒謊的緣由——”洛櫻冷哼一聲,譏諷道:“還用說嗎?”

汪磊終于繃不住了,臉上神色變換,眼神也逐漸變得怨毒。

這個鞋印堪稱實錘,配上汪磊謊言,加上洛櫻之前的一通分析,遲鈍如陶家芸也終于意識到了汪磊的不對勁。

她後退兩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汪磊:“汪叔,竟然是你!可是,為什麽呀?你跟我們家一直這麽好……”

汪磊收斂眉目,臉上表情近乎麻木地看着她,不發一言。

洛櫻輕嘆口氣,看向陶家芸的眼神不由帶了幾分同情。

這個女孩像是花房裏精心培育的花朵一般,不谙世事地長大。如此幸運又如此不幸地對周遭的險惡和人心的陰暗一無所知。

“陶小姐,你知道對于謀殺案的原因,一般無外乎三種:情殺、仇殺,再就是為了金錢。”

洛櫻不錯眼珠地觀察着汪磊的神色:“而通常這種連續殺人案件,如果真兇不是變态殺人狂的話,最大概率的殺人動機是為了報仇。尤其在本次事件中,汪磊跟你的家人明顯沒有任何情感糾紛,莫小玉三人死亡後,你是唯一的繼承人,你們家的財産也跟汪磊沒有直接關系。這就更能确定他的殺人動機是為了複仇。”

果然,聽到“複仇”兩字的時候,汪磊的眉角不動聲色地跳了跳。

陶家芸懵了:“複仇?怎麽可能?”

洛櫻:“另外,從這三起謀殺案的手法和兇案現場來看,複仇的可能性也是最高的。”

這些其他人也愣了:“怎麽說?”

洛櫻:“嗯嗯,這個我們待會兒盤案件細節的時候再講。”

衆人:“……”

陶家芸:“可是汪叔跟我爸爸關系那麽好?跟我們家能有什麽仇?”

洛櫻想了想:“跟你爸關系好不代表跟你家人就沒有仇!”

這下不光陶家芸,偵探社同事們也快被她繞暈了。

傅游把一頭藍毛抓得亂亂的:“小櫻姐,你不會連他的殺人動機都猜到了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顧淺也完全不明白:“從線索推測出真兇我還能get到,可這背後的動機就真難猜了。”

霍池彎了彎眼角:“我還以為要等到兇手自白才能知道真相,沒想到小櫻自己就已經猜出來了!”

李潮略一點頭:“請講!”

小夥伴們太過捧場,洛櫻不由有些赧然。她撓撓後腦勺:“其實我也不是很确定,不過既然汪先生不願多說,那我可以說說自己的猜想。”

“從哪兒開始說起呢……”她摸摸下巴:“喔,就從陶聞的焰系列開始說吧!”

陶家芸淚眼汪汪,腦子卻比視線還迷糊:“洛小姐,這跟爸爸的焰系列又有什麽關系呀?”

洛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看向顧淺:“淺姐,以你媲美鑒賞家的專業眼光來看,陶聞成名前的作品跟成名作有多大差別?”

“矮油!”顧淺嬌嗔道:“我哪裏算得比得了鑒賞家!不過,說實話,我好幾位眼光獨到專業藝術品鑒賞家都一致覺得,陶聞在出名之前,他的作品就已經很厲害了。部分作品的技法和情感甚至超過焰系列。當然,我本人也是這樣認為的。”

洛櫻點點頭:“所以陶聞還是那個陶聞,他的作品的水準也一直沒有變過,最出名最受矚目商業價值最高的卻是焰系列,這又是為什麽?”

顧淺:“不稀奇。在《正午之焰》出現之前,陶聞的知名度不高,沒幾個人認識他,更沒什麽人了解他的畫。縱然他已經很有才華,可藝術界最不缺的就是有才華的人。沒人賞識,空有才華也沒用。”

洛櫻:“《正午之焰》又是為什麽讓他能受到關注?”

顧淺:“當然是因為他為了追求靈感和創作不顧生命危險前往龐亞島,親眼見證火山爆發。正是有了這樣精彩的背後故事,才讓陶聞的畫作走進衆人的視野。”

洛櫻點點頭:“不錯。一個籍籍無名的畫家,因為一場奮不顧身的奔赴,廣為人知,連帶着他的畫作也走入了鑒賞家們的視野。那麽問題來了,這種驚心動魄的故事是怎樣傳播出去的呢?”

陶家芸一怔:“你是說……”說着視線下意識地投向汪磊。

洛櫻追問:“汪先生,靠奪人眼球的故事炒作陶聞的事情,你參與了多少?”

汪磊深深看了她一眼,長長嘆了口氣:“一開始我的确也有參與。那次,陶亮拿着他用手機拍攝的視頻來找我,視頻是他意外記錄下陶聞在火山爆發之際前往龐亞島的經過,我看着視頻裏漫天煙塵之下,陶聞滿身塵土地逆着人流而行,好幾次都差點兒被火山灰給埋了,這才知道,陶聞為了親眼見證火山爆發現場竟然可以做到那種地步。”

“陶亮說,他有個絕佳的主意。他手裏的視頻是最好的素材,完全可以把陶聞營銷成一個為了藝術奮不顧身的畫瘋子。這年頭,想要出名,光有本事沒用,你得有名氣,有噱頭。不然他的畫就算再好也只能爛在家裏,不值一文。何況,我們并沒有造假或者虛構任何事情,這就是陶聞本人的個性,我們只是把事實傳播出去而已。”

汪磊閉了閉眼:“他說服了我。沒有人比我更知道陶聞多有才華,對畫畫有多熱愛,我也想讓更多人看到他,于是我同意了。我參與了整個宣傳策劃,我們買了通稿,提供素材給新聞媒體,讓這件事情被大衆知曉,塑造出了一個為了畫畫瘋魔的藝術家形象。”

他苦笑了下:“效果很好,陶聞出名了,有更多人看到他的畫,而他的确有才華,擔得起這個人設。我們成功了,有了人設和背後故事的加成,《正午之焰》大受追捧。陶聞也一躍成為廣受關注的知名畫家。”

陶家芸喃喃道:“原來是你們做了營銷宣傳嗎……不過,我爸爸他也的确是個為了畫畫這麽瘋的人。”

汪磊皺了皺眉,沒說話。

洛櫻好奇看向陶家芸:“陶小姐,你父親對于畫畫一直都這麽拼命的嗎?”

陶家芸回想了下,遲疑道:“我父親是個執着倔強的人,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他也确實一直醉心美術,從我小時候就常常見他廢寝忘食地畫畫。可是……為了采集靈感這樣拼命,還确實是從《正午之焰》開始的。”

洛櫻了然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她轉眸看向汪磊,語氣裏竟帶了三分挑釁:“汪先生,你也是這麽認為的?”

汪磊本能有些防備:“你什麽意思?”

洛櫻輕輕搖頭:“一個人的個性通常不會突然發生巨大的變化。陶聞的實力在他創作出《正午之焰》之前就已經得到展現。他是畫家,不是攝影家,不是紀錄片導演,他甚至不是一個寫實派畫家,需要身臨其境地觀摩現場。憑着他當年的才華和能力,完全可以不必親自到達火山現場就能創作出優秀的作品,不是嗎?”

“陶聞的确醉心藝術,可他之前也不過是廢寝忘食地創作,這對于藝術家而言并不罕見。是什麽原因,讓一個行為模式正常的藝術家忽然變成為了采集靈感奮不顧身的畫瘋子?”

洛櫻雙眸澄澈如水,冷冷逼視對方,一字一頓道:“汪先生,你剛才在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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