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居心

方瑾淩萬萬沒想到,他娘居然是外貌協會!結合如今的尚輕容,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林嬷嬷見方瑾淩用完粥,便扶着他回去歇息。方瑾淩躺久了,實在不願意再卧床,便在窗邊暖榻上坐下來,一副認真聽講的模樣。

大概憋心裏久了,話匣子一開就有些壓不住,林嬷嬷微微一哂道:“這大概是老天爺要夫人遭受苦難吧。其實當初夫人要嫁于雲陽侯,侯爺……我是說您的外祖,還有兩位舅老爺并不同意。只是夫人執意要嫁,老侯爺拗不過她,舅老爺又怎麽勸也勸不了,只得捏着鼻子同意了。”

這個時代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方瑾淩面露疑惑。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林嬷嬷無奈道:“老侯爺一連生了六個兒子,就這一個小女兒。”

那必然是要星星不給月亮的寵法,方瑾淩表示理解,只是……

“那時就看出我爹人品有問題了?”

林嬷嬷搖頭道:“據老奴所知,并不是。老侯爺最嫌棄的是雲陽侯家底太薄,會委屈夫人。”

方瑾淩說:“都是侯府門第,也算門當戶對?。”

“差多了!”林嬷嬷不由地提高了聲量,不屑道,“那時候的雲陽侯府雖是二品侯爵門第,可是內裏空殼,什麽都沒有,老侯爺幾乎敗光了所有家業,還欠下巨債,整個京城誰不知是個面上光鮮的破落戶。甚至連這個爵位都不一定能平襲,要知道方家在朝中一個說得上話的都沒有,提起來誰不得嘲笑兩句!”

這着實讓方瑾淩意外,畢竟現在的雲陽侯府,不管是屋舍擺件還是園林景觀都不像是缺錢的樣子,下人們也都穿着光鮮,月錢給足。

“那西陵侯府……”

林嬷嬷立刻變換了個語氣,頗為自豪地說:“西陵侯府自是不一樣,不管是老侯爺還是幾位舅老爺都是戰功赫赫的将軍,握着西北兵馬大權,朝中上下誰敢小瞧,就是皇上也得倚仗優待!家底厚實就更不用說了。”

方瑾淩:“……”

他半晌無語,聽着描述,簡直一個天一個地,他爹能求娶到他娘,簡直是祖墳冒青煙!

他呆呆地問:“就這樣,外祖和舅舅們也肯放手?”

林嬷嬷說:“是啊,不過平息而論,倒也沒有那麽不堪,雖然那時候雲陽侯家底薄,姻親無助力,但是他自己确實是一表人才。夫人随老侯爺回京敘職,第一眼見到他,便是高中探花的時候。少爺您想想,年輕俊美的探花郎,與年紀過半的狀元榜眼在一起,得多惹眼睛?更何況是能繼承侯府,有爵的少年郎呢?”

方瑾淩恍然:“那估計是我爹最高光的時刻了,我娘看見,直接戴上厚厚的濾鏡。”

後面方瑾淩說什麽,林嬷嬷不太懂,她說:“西北都是粗糙的男人,就是舅老爺跟士兵混久了,有時說起話來也粗俗不堪,夫人一向不喜歡。所以見到這種溫文爾雅又長得好看的男人,就抵擋不住。再者雲陽侯也不知從哪兒得知夫人對他有意,便大獻殷勤,不是送詩贈詞,就是偶然相遇,如此含蓄有禮,又滿懷深情,夫人哪兒見過這種陣勢,便以為覓得良人,非卿不嫁了。”

十多年的尚輕容臉嫩,好欺騙,稍微套路一下,就套牢了。

但是方瑾淩聽下來,直覺林嬷嬷透露的信息越多他就越心驚,因為按着楊家遭難的時間來算,雲陽侯并非單純的婚後出軌,他追求尚輕容,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別有目的!

“咳咳……”心被怒氣揪了一下,然後牽動肺葉,扯到氣管,讓方瑾淩喉嚨發癢,忍不住咳嗽起來。

“少爺!”林嬷嬷趕緊倒了一杯溫水過來,讓方瑾淩喝下潤嗓子,她頗為自責道,“看我,年紀大了,便絮叨了起來,竟扯着少爺說了這麽久的話。”

方瑾淩搖了搖頭:“無事,嬷嬷,您說我爹是楊大學士的學生,那時候剛進士及第?”

“是。”

“有這樣的老師,他得不到重用吧?”

林嬷嬷點頭:“可不是,也幸好還未邁入朝堂,所以牽連不到他身上,但是想要前程就難了,可這些夫人并不在意。”

“我娘不在意,我爹一定很在意,不然不會轉頭就追求她。”方瑾淩肯定道,“我爹現在什麽官兒?”

“工部右侍郎,勉強能在朝會上站個班。”

方瑾淩對官職沒有概念:“這算大還是小?”

“工部乃六部之末,侍郎四品官職,在京城之中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可我爹還不到四十的年紀。”

林嬷嬷第一次發現自家少爺除了身體不好,心思卻極為通透,她颔首道:“畢竟是西陵侯府的女婿,他人自然要給幾分薄面,所以雲陽侯才能順利地平襲爵位。”

可這個靠岳家得到的爵位,雲陽侯顯然不想留給方瑾淩,從平日裏對嫡子的毫不關切,也不難猜出他對尚輕容也沒什麽真心。

如今作為枕邊人的尚輕容看清了這一切,這才會那麽傷心,不願再與這個虛情假意的男人過下去。

“真是影帝……”

想到這裏,方瑾淩更加心疼了。

這時一個小丫鬟悄聲進來:“嬷嬷,楊家來人了。”

昨日楊氏受了驚吓,又被逼着從侯府側門進來,如此屈辱之下,立刻就派人去了楊家,今日這是有人撐腰來了。

林嬷嬷與方瑾淩對視了一眼,問道:“來的是誰?”

“是楊姨娘的兄長,直接見了侯爺。”

“那夫人呢?”

“夫人正在見各處管事。”

林嬷嬷有些擔心,他看了看方瑾淩。

後者乖巧地說:“嬷嬷去吧,我歇會兒。”

“哎,少爺且安心歇着,有事兒讓丫鬟來禀。”

方瑾淩點了點頭,林嬷嬷囑咐了舒雲院上下一圈,這才離開。

待她一走,方瑾淩喚了一聲:“紫晶。”

“少爺。”紫晶是方瑾淩身邊的大丫鬟,服侍他日常起居,是個穩重不多話的。

方瑾淩吩咐道:“你派人去松竹院看看,有什麽情況,立刻來報我。”

松竹院是正院,侯爺和夫人居住之地,顯然方瑾淩不放心他娘。

紫晶沒有多問,應了一聲:“是。”

“再去把長空叫過來。”

長空是方瑾淩跟随進出的小厮,只是他常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以長空在他身邊的日子不多,一直苦于沒機會表現,如今一聽到召喚,立刻就來了。

長空興匆匆地行了一禮,擡起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便問:“少爺,您找小的?”

聲音清脆洪亮,方瑾淩瞧着他黝黑的臉,躍躍欲試的神情,是個機靈活潑的。

方瑾淩輕輕颔首:“前院你熟嗎?”

長空回答:“熟。”他想了想問,“少爺,今日楊家來人,您是要我去盯着嗎?”

果然機靈,方瑾淩給了他一個贊許的眼神:“你去看看侯爺接下去有什麽動作。”

“是。”長空臉上沒有任何為難,也沒有多問,立刻就下去了。

這整個舒雲院上下都是尚輕容精挑細選才送過來伺候,方瑾淩并不懷疑他的忠心。

安排之後,方瑾淩就起身按着記憶往書房走去。

不管願不願意,他這末後世孤魂終究還是在這具身體裏紮了根,今後大概率是要在這個朝代,頂着這個身份過一輩子。

昨日他才醒來,身體虛弱難以動彈,只能躺着睡着,今早用了些粥,倒是有了些力氣。

雖然他有原主的記憶,只要小心便不會露陷,可畢竟記憶有時候也會欺騙人,按着他的性子,必然要盡快弄清楚所處環境,将原主的喜好,習慣,包括一切盡數掌握手中,好在原主的人際關系實在簡單,倒是容易一些。

書房離卧房并不遠,只隔了一個耳房,顯然為了照顧他的體弱,才如此布置,不過幾步路就到了。

書房很大,裏面的東西也不少,畢竟是原主唯一打發時間的地方,除了書桌之外,周圍打理得整整齊齊,這一切都歸功于身後的紫晶。

方瑾淩繞到書桌後坐下來,面前正攤開着一本字帖,以及半張寫好的大字,可見在昏迷之前,原主正在臨摹。

方瑾淩對照着字跡,發現除了因為原主體弱使得筆鋒力量欠缺之外,字跡與字帖相去無幾。他拿起字帖打量,沒有署名,看着墨跡和紙張,還是新的,他心中一動,仿若随意地問了一句:“紫晶,我的字是不是有爹的幾分神韻了?”

紫晶聽着,眼裏帶着不忍,輕聲說:“少爺日日臨摹,奴婢瞧着已經分不大清。”

果然,原主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對父親不喜歡自己這件事,卻無法釋懷。雲陽侯自诩探花郎,文采書畫斐然,對兒子的要求必然也是如此。原主投其所好,臨摹他的字,便是為了讓雲陽侯高興,可惜後者并不在意。

書桌一角還放着幾本書,方瑾淩拿過最上面的一本,卻是《禮記》,原來原主也想過出人頭地,金榜題名嗎?

書的邊沿已經卷起,紙張軟化,可見時常翻閱,下面則是幾本相關注疏,看着上面的字跡,竟還是雲陽侯的。方瑾淩看到這裏,長長一嘆,心下湧現一股股酸澀和委屈,為原主感到不值,他忽然很想問問雲陽侯知不知道究竟失去了什麽。

一個崇敬他,孺慕他,真正以他為榜樣,并且極力想要追逐他腳步的兒子,死了。

現在活着的方瑾淩,他若出人頭地只為自己,為母親。

而以這具病弱的身體,以武藝是不可能取勝的,那麽只能謀求科舉了。

讀書嘛,來自後世寒窗苦讀二十載的莘莘學子,這還是會的。

想到這裏方瑾淩将書本緩緩合上,對紫晶吩咐道:“把這些科考的書幫我找出來,從今往後,我照常讀書習字。”

“是。”

路過書桌旁的字缸,上面插着幾個卷軸,他知道這些都是臨摹的書畫,是方瑾淩較為滿意的,一直等着機會讓雲陽侯點評,可是他總是鼓不起勇氣,而雲陽侯也甚少到這個舒雲院來,便一直留在字缸中。

方瑾淩駐足看了許久,腦海裏是原主一邊咳嗽一邊作畫的畫面,那臉上是充滿期待和開心的。

見此,紫晶心中頓時一酸,想到雲陽侯對方瑾淩一向冷淡,昨日又瞧見對那私生子的愛護,眼眶不禁跟着濕紅起來,安慰道:“少爺,侯爺不值得您這般費心讨好,少爺在奴婢心裏一直是最好的,是侯爺不識金鑲玉,錯把魚目當寶珠,他會後悔的。”

“我知道。”他對雲陽侯沒有任何期待和情誼,就是對一片赤忱的原主感到可惜。

方瑾淩在書房沒有留多久,因為身體不允許,紫晶看出了他的疲倦,便勸着他回去歇息。

方瑾淩沒有拒絕,想要做再多的事也需要一副好身體,急不來。他又喝了一碗藥,躺下,不一會兒就睡沉了。

只是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之中,他感覺到有人在推他,朦胧地睜開眼睛,便聽到紫晶在而他身邊喚道:“少爺,松竹院來消息了,夫人和侯爺起了争執,說是吵得很兇。”

作者有話要說:

提問:原主的死,究竟是哪些人該負起責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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