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鐘齊

那日楊氏兄長來了之後,方瑾淩便讓長空探聽雲陽侯接下去的動向。

“少爺,侯爺之前派人去了方家族裏,另外還去見了三位姑奶奶。聽說……”長空壓下聲音,猶豫看了方瑾淩一眼,咬了咬牙道,“要給楊氏擡平妻,将那私生子記成嫡子呢!”

他臉上帶着不安和忐忑,紫晶聽此,更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也是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兩人都擔憂的望着方瑾淩,生怕他擋不住又一口血吐出來暈厥。

方瑾淩簡直莫名其妙:“我早就知道了。”

聞言兩人瞬間松了一口氣,沒氣急攻心就好。

但是方瑾淩卻不滿道:“花了三天就探到這點消息?”

“不是,這是頭一天晚上小的就知道了,可是怕消息有誤,我又盯了兩天,奇怪的是,就昨日,侯爺好像打消了這個念頭。”

紫晶怒道:“既然消了念頭,你又為何禀告少爺,平白讓人擔心。”

“這不是少爺說,有風吹草動都得禀告嗎?”長空讪笑道。

然而方瑾淩卻若有所思,他知道擡平妻是真,記嫡子也是真,最後消了念頭還是真。

看來那位素未謀面的楊大學士在雲陽侯心中的分量直接超過了楊氏母子,雲陽侯此人誰也不愛,只愛自己。

那就好,方瑾淩微微一笑,目光看向紫晶,懇求道:“好姐姐,等雪停了,我想看看雪景。”

雪下了好一會兒,等方瑾淩午覺起,外頭已經日朗晴開,陽光落在雪地裏反射着光線,映照着屋裏也是亮堂堂的。

紫晶看着方瑾淩滿心滿眼的期待,實在拗不過,只能取來厚實的披風,扶着他到了廊下小亭坐下,三面放下遮風簾,只留一處給方瑾淩賞景,接着在四角添上炭盆,又放了一個爐子,燒着熱水,她這才放心伺候在側。

難得能夠出來喘口氣,方瑾淩很珍惜,就是聽着下人一下一下地掃雪,都覺得有意思。

這時,忽然庭院外傳來一個聲音。

“瑾淩。”

還未見到人,這份爽朗卻已經撲面而來,方瑾淩微微一怔,尋着聲音望過去,就見到一位高壯的……少年人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位是……

“是定國公府的鐘齊少爺來了。”

紫晶的驚訝讓方瑾淩無需再苦苦回憶其身份,他很快通過這個線索在原主的記憶碎片中找到了相對應的認知。

鐘齊是定國公府的長孫,比方瑾淩大了一歲,過年之後就十六了,他是為數不多方瑾淩能見到,且期盼的外人。該因其母與尚輕容一樣從邊關嫁到京城,前後不差一月,同樣的經歷讓還是新婦的尚輕容,陪着剛出嫁的鐘夫人熬過了最忐忑的時刻,直接促使兩人的友誼升華,以致來往密切,連帶着鐘齊也時不時得來看望方瑾淩。

只是随着年歲增長,鐘齊已經開始跟随父親左右辦些差事,見面就更少了。

清楚這些之後,方瑾淩立刻露出一個喜出望外的笑容,脆生生喊道:“鐘齊哥哥。”

穿得一身白絨絨又圓滾滾的方瑾淩,只露出那張精致白皙的臉蛋,遠遠看去猶如雪中玉兔,可愛至極,鐘齊對上那雙明亮彎彎的眼睛,又聽着這脆中帶糯的稱呼,下意識地抓了抓手指,有些心癢癢,很想揉上一把。

“瑾淩。”

他快走兩步,一下子就走進了小亭中。

一個裹得如同圓球,恨不得一絲風也別透進來,一個連披風都随意披了一下,一進到亭子就直接扯了丢給身後跟随的小厮,好似還嫌熱,這身體好跟不好差得也太多了。

方瑾淩頗為嫉妒地看着鐘齊在大冬天都能穿出身材來的健壯體魄,酸溜溜道:“鐘齊哥哥怎麽來了?”

“午後停雪,天色尚好,母親想來探望尚姨,我也跟着來看你。”鐘齊上下打量着方瑾淩,皺起眉頭,臉黑了,“之前才養回來一點肉,怎麽又瘦成這樣?”

方瑾淩摸着手裏的暖爐沒說話。

鐘齊忍不住道:“聽說前幾日你還昏迷了?”

方瑾淩小小地點了點頭。

“就被那事給氣的?”那事是什麽事,方瑾淩估摸着整個京城都知道了。

于是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傻瑾淩,氣倒了自己,不得便宜了外人?”

方瑾淩小聲道:“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鐘齊心疼地一嘆,摸了摸方瑾淩的腦袋,明明他只是大了一歲,卻好似差了四五年,實在是他長得太快,而方瑾淩瘦弱又顯小。

“大夫看過了嗎,怎麽說?”

紫晶倒了一盞茶送到了鐘齊的面前,回答:“胡太醫來瞧過了,囑咐少爺定要靜養多歇,才能将虧損的慢慢給補回來,萬萬受不得一點差池。”

“那看來一個月後我祖母的壽辰,瑾淩是去不了了。”

定國公老夫人方瑾淩有一點印象,因為兩家夫人走得近,尚輕容也常常前去拜訪,偶爾方瑾淩身體好些,也會一并去。

不過這不是重點,定國公是朝廷重臣,擔六部要職,再加上一品國公的身份,他母親大壽必然轟動半個京城。

方瑾淩想到此,心下一動,面上卻有些失落道:“那日,府上一定很熱鬧吧。”

鐘齊回答:“可不,別說一般的權貴,就是皇子皇孫也會前來,我娘最近忙的腳不沾地,好不容易今日午後得了空過來。我本想那日帶你認識認識人,跟大家混個眼熟,以後有個照應,免得将來被你那庶弟給欺負去,可惜……”

未盡之意,方瑾淩明白就因此臉上露出難過來,鐘齊最見不得方瑾淩傷心,一拍腦門,忙道歉:“看我,亂說話,這次不去也沒關系,等你身體養好,有的是機會。”

“鐘齊哥哥別自責,是我不争氣,你今日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方瑾淩搖了搖頭,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鐘齊雖是嫡長孫,不過下面也有幾個庶弟,大宅院裏和和氣氣都是面上的,利益相關總有幾分龌龊在,鐘齊對那些弟弟不算親近,反倒是因為母親,與方瑾淩這位體弱多病,看着就讓人心生保護的領家弟弟多了幾分真心。

“你爹那個私生子,是什麽樣的人?”

方瑾淩道:“他好像只比我小一歲,讀書很好,爹很喜歡他。”

可雲陽侯并不喜歡方瑾淩。

再無野心的庶子,在父親有所偏愛的情況下,也絕對會起心思,更何況楊家眼見地就要重新崛起。鐘齊有些擔心,提醒道:“瑾淩,你怕是要長點心眼了。”

方瑾淩輕輕點頭,手指摸着暖爐上的紋路,低聲問:“老夫人壽辰,那位楊大學士也會去吧?”

鐘齊意外:“你知道他?”

“娘說過,也知道我爹為什麽……忽然将人帶回來。”方瑾淩茫然地望着庭中白雪,他之前單純安逸的日子,在那對母子踏進門的瞬間不見了。不過很快他垂下眼睛繼續道:“娘說楊大人為皇上重任,以後會是我們不能得罪的人。”

鐘齊想也不想道:“那也不見得。”

方瑾淩微微一愣,接着擡起腦袋,眼裏流露出疑惑來,似乎不太理解,目光直接望着鐘齊。

在這雙清澈水潤的眼睛下,鐘齊有些抵擋不住,他摸了摸鼻子,壓低聲音道:“你知道皇上為什麽将他召回來嗎?”

“娘說楊大人主張新政,支持變革。”方瑾淩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可解朝廷燃眉之急。”

“喲,原來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呀!”鐘齊驚訝道,“不過主張新政倒是沒錯,可究竟能不能解決朝廷問題,這就不知道了?”

“為什麽?”方瑾淩一臉懵懂。

鐘齊猶豫了一下,不過看方瑾淩單純的模樣,他忍不住顯擺道:“我爹說,楊大學士的主張太過激進,朝中不少大臣持反對之聲,要不是端王一力支持,怕是早就打哪兒來回哪兒去了。”

“端王?”方瑾淩歪了歪頭,對這位一聽就知道是個皇子的人物産生了好奇。

“當今二皇子,母親不顯,不過才能遠播,有禮賢下士,謙遜懂禮之名。因皇長子早年夭折,中宮無所出,這位就是實際的長子,所以得到諸多大臣的擁護。”

這話說的有點意思,看着贊譽,可最後的結論卻是因為出生排序才得到大臣擁戴,聽着有些不屑。

看來鐘家,定國公府是站在反對的那一方了。

方瑾淩擡起茶杯,喝了一口溫水:“既然有這麽大靠山,楊大人又何須擔心有人反對?”

“這你就不知道了,端王支持,可景王反對啊。景王之母乃後宮之首王貴妃,王家又是世族大家,哪怕入朝晚一些,也自有一批擁趸,在朝中勢力不下于端王。聽我爹說兩派如今争吵不休,可景王向來得皇上喜愛,楊大學士至今未入閣,便是一個征兆。”

方瑾淩這下确定定國公支撐的必然就是這位景王。

鐘齊一邊說一邊思忖道:“這樣說來,祖母大壽雖然賓客盈門,可來人複雜,就是我也得忙着招呼,脫不得身,瑾淩你不去也好,否則我怕沒時間照顧你。”

他說得情真意切,方瑾淩笑着颔首,至于去不去,那就另說。

“鐘齊哥哥,除了我家這點可笑的事,不知道京城之中還有沒有其他趣事?”

方瑾淩這一問,鐘齊頓時來勁了道:“有啊,聽說皇上要給七皇子賜婚。”

“七皇子?”方瑾淩頓時來了興致,前面兩位皇子,都以王相稱,到了這位直接是以序齒論,可見連王都算不上,然而都到了要賜婚的年紀,年歲應該不小了,不知道又是為什麽。

“賜婚不是好事嗎,皇子之尊,想必有諸多名門争相争取吧?”他說。

然而鐘齊笑着搖頭道:“恰恰相反,這消息一出,勳貴之家反而避之不及。”

“為什麽?”

“瑾淩你在家裏萬事不關心自是不知道,這位七皇子可是個……”鐘齊斟酌着用詞,最後定音,“荒唐之人,他出生荒唐,行事也荒唐,是躲不起惹不起的混不吝,整個京城沒人願意沾染。所以一聽說皇上賜婚,這有适婚姑娘的人家都急急忙忙訂婚去,到如今都沒着落呢,是除你家之外京城另一個大笑話。”

鐘齊哪怕對二皇子不屑,也不敢放在明面上說,可提到這位七皇子,言語中并無任何敬意,反而充滿了調侃諷刺之意。

歷數歷朝歷代,能評價荒唐的龍子龍孫比比皆是,可連出生都是這個評價,這就稀奇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劉珂:我好可憐,到現在才在旁人嘴裏出來一下,還風評被害!

遙:你自己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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