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惡氣

文福恍惚地離開松竹院,他覺得自己看錯了,雲陽侯也看錯了。

這位大少爺哪兒是單純不谙世事的少年,根本是只披着白兔皮的狼!

笑得牲畜無害,讓人不由放下戒備,可不緩不急的聲音下,三言兩語便将獵物步步引入他的陷阱中,等到發現時已是掙脫不能。

不得了啊!

文福想到雲陽侯對嫡長子的無能不屑,對庶子的厚望,只覺得非常可笑,難道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大少爺真的比不過方瑾玉嗎?

一個激靈傳來,他覺得這個雲陽侯府很快就要變天了。

而這邊看着冷若冰霜,憤怒不已的尚輕容,方瑾淩安慰地抱着她的手臂撒嬌道:“娘,別氣了,其實也能猜得出來,對不對?”

猜測是一回事,得到證實又是另一回事。一直都說真心換真心,她嫁入侯府之後,可有自己的私心?

他們怎麽敢這麽辜負她!

“都是白眼狼,淩兒,我真是眼瞎,竟一個個都看錯了。”

“及時認清為時不晚。”桌上的賬目還未完全收起來,方瑾淩随手翻了翻,然後遞給尚輕容,“娘,別悶在心裏,發個火,讨回來吧。”

月初是規定發月錢的時候,因為是臘月,尚輕容寬容,一般會多給一月,而這本賬冊則是賬房給尚輕容過目,若無問題,便按此發放。

尚輕容擡手拭了拭眼角:“拂香。”

“夫人。”

“去告訴賬房,停了二房所有銀錢月例,從此刻起,沒有我的準許,誰都不許給!”

拂香大聲應道:“是。”吃裏扒外的東西,就該給這些人一點顏色看看。

用完午膳,在尚輕容的目光下,方瑾淩喝完比飯點還準時的湯藥,就被催促着回去歇息。

“娘,我不能看嗎?”方瑾淩問。

“看什麽,看你娘跟你爹吵架?”尚輕容沒好氣道。

方瑾淩一臉認真:“我怕您吃虧。”

一根蔥白般的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腦門,尚輕容嗔道:“越來越不講究了,就你這樣,還能幫我揍你爹不成?趕緊走,免得我束手束腳。”

方瑾淩聞言抿嘴一笑,微微閃躲了一下,告饒道:“好好好,淩兒走就是了。”

他起身,拂香和紫晶替他穿上披風,戴上鬥篷,嚴實得恨不得将他的臉也裹起來,一直到密不透風才罷休。

臨走之前,方瑾淩再一次回頭囑咐道:“您可千萬別吃虧。”

“知道了,你娘兇悍着呢,少操心。”尚輕容好氣又好笑,吩咐拂香一路将人送到舒雲院安頓好再回來。

而這頭,早朝歸來的雲陽侯聽着文福的禀告,看着桌上那疊被他丢入雪地又重新拿回來的麻文紙,果然怒火中燃燒。

“好好好,她真是長本事了,拿這個要挾我!”楊氏連官服都來不及替他脫下,雲陽侯就已經大步離去。

方瑾玉來拜見,在門口差點跟雲陽侯撞上,回頭看他娘,摸不着頭腦:“爹這是怎麽了,火氣這麽大?”

楊氏不掩眼中的幸災樂禍說:“去興師問罪了呗。”

她将昨日好紙次紙的事快速說了一遍。

方瑾玉瞧着雲陽侯那怒氣沖沖,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不由地問:“娘,萬一爹好言好語讓夫人松口了呢?”

“好言好語?不可能,你爹只會跟她僵上,關系越來越糟。”楊氏嗤笑道,“尚輕容那女人,烈性着呢,更是不會低頭。她就是太蠢,你爹之所以讨厭她就是因為她仗着自己嫁妝豐厚,娘家強勢,處處彰顯能耐。這樣襯着你爹越發無能,這會兒居然還敢以此威脅,看着吧,你爹不僅不會屈服,反而更加憎惡。”

對于雲陽侯的性格,楊氏摸了二十多年,早熟透了。

方瑾玉若有所思,然後低聲問:“娘,我真的不能去定國公夫人的壽辰嗎?”

一說起這個,楊氏心中暗恨:“你爹不同意,覺得我們身份卑賤,見不得光。”

方瑾玉眼神黯然,不禁捏緊了手中的折扇。這大冷天的,他還扇不離手,可見對于讀書人這身份,看得比什麽都高,以此掩飾他出身的瑕疵。

松竹院

雲陽侯終于踏進了這個屋子,一掌拍在八仙桌上,氣勢如虹。

而尚輕容卻四平八穩地坐着,連眼皮都沒掀一下,面不改色地品茗,直接晾着來人。

“尚輕容!”

尚輕容眼神一厲,眉頭一皺:“喊什麽?”

氣勢向來是一鼓作氣再而衰,雲陽侯臉皮抽動,收回了手隐隐作痛,咬着牙道:“你究竟想怎麽樣?”

尚輕容嗤笑了一聲:“不過是如你所願,讓你擔起養家糊口的責任罷了。”

“胡言亂語,我什麽時候沒有責任……”

然而雲陽侯還未說完,便聽到一聲脆響,卻是尚輕容将茶盞擱到了桌面,稍稍用了力,以致杯盞撞擊發出聲音。

這聲音讓雲陽侯眼睛就是一縮。

只聽尚輕容不客氣道:“你自己好好看看,你每年的俸祿加上爵位的嚼用,加起來可不到三千兩,這其中還包括我用嫁妝給你贖回來的一部分田莊出産。府裏上下百口人,衣食住行,人情往來,一筆筆開支下去,這三千兩根本不夠花,別說什麽一兩銀子一張的澄心紙,就是現在百文十張的麻文紙你都用不起。”

她一邊說着一邊将桌旁的賬本送到雲陽侯的面前,手指一點,讓他看仔細。

雲陽侯看着看着,眉間褶皺擰成深深的川字,怒火一丈比一丈高,最後直接将觸目驚心的賬本用力一合,指着尚輕容鼻子道:“少拿這套糊弄我,如我等人家,誰靠着爵位官職的俸祿過活?府裏若是沒有進項,那就是你這個當家夫人的失職!尚輕容,我處處退讓,你倒得寸進尺,以此威脅,真以為我不敢對你怎麽樣?”

可惜尚輕容下巴微擡,不為所動,反而眼中帶譏:“你敢如何?”

雲陽侯簡直要氣死了:“你……”

“沒錯,勳貴之家的确沒人靠俸祿活着,可更沒有靠妻子嫁妝來支撐門面!方文成,你看看你自己穿的用的,再看看府裏的一切,哪一樣不是因為我才有今天?這聽着是不是刺耳,以前你不愛聽,我就不說,可是一條狗給根肉骨頭尚且知道護主,你吃着我的用着我的,倒是彰顯能耐了?既然這麽能幹,那就靠你自己啊!有骨氣,別用我一分銀子!”

尚輕容氣勢淩冽,只字不讓,氣得雲陽侯渾身顫抖:“尚輕容,這就是你的真面目吧,什麽禍福與共,不在意方寸得失,說得好聽,一旦不順着你,就锱铢必較,自私自利……”

永遠不要低估一個厚顏無恥之人的下限,他只會讓你更清楚地看到,當初做出選擇的自己有多愚蠢。

尚輕容努力将這些字字如刀的聲音給忽略,直接打斷他:“少拿你自己的陰暗心思揣測我,讓我惡心。今日你不必再說了,養家糊口本就是你的責任,從今往後,你的俸祿銀子我一分不要,你愛給誰管就誰管,也別期待着我會接濟一分一毫!奉勸一句,花錢不要大手大腳,否則到了月底年末,只能喝雪水充饑就怪不得我了。至于淩兒,我是不指望你能照顧好他,所以放心,我們娘兒倆就不占用你那份額了。”

“你簡直就是毒婦!”

“你要這麽認為,我也不想多言。不過你若是想找人評理,大可宣揚出去,看看是究竟是誰在丢人!”尚輕容說完,再也不看雲陽侯一眼,直言,“送客。”

拂香和清葉如同門神一般走進來,面無表情地對雲陽侯做了一個請勢。

若是這麽走了,雲陽侯豈能甘心,只是他再要争論怒罵,就聽見尚輕容不耐煩道:“把我的劍請出來,荒廢許久,也該重新練起來了。”

這一聲下,雲陽侯猶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看到了尚輕容眼底的戾氣,最終一忍再忍,甩袖離去。

雲陽侯一離開松竹院,尚輕容則重重地吐出一口惡氣,罵道:“賤人。”

“夫人莫要生氣。”林嬷嬷安慰道。

尚輕容點頭:“放心。”接着她又吩咐道,“派人去賬房守着,若是有人敢來硬的,直接給我拿下!”

楊氏一言中的,果然見到灰頭土臉回來的雲陽侯,她心裏暗笑,不過面上卻還是溫言柔語地寬慰:“成哥別擔心,夫人正在氣頭上,您就別去找不自在了。”

“可是……”雲陽侯将尚輕容苛刻的意思傳達,面上無光道,“讓我用下等窮酸才用的麻文紙,傳出去不得讓人笑話!”

又不是沒用過,最次等的墨和筆也用了好多年呢。

不過楊氏雖這麽想,但言語卻溫柔道:“無妨,妾身那兒還有不少體己,足夠成哥花銷一段時間了,不管如何,就是委屈我跟玉兒,也不能讓侯爺有失體面。”

如此善解人意,讓雲陽侯簡直感動不已,握着楊氏的手久久不放:“雪兒,我必不負你。”

“成哥真是的,我們是一家人,何必分出彼此。”

可惜,楊氏沒想到的是,她自己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尚輕容:媽的,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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