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勸說
定國公府栽了幾棵早梅,還未化雪的枝頭上已經隐隐點綴了小小粉白花苞,方瑾淩跟随着繞過了幾棵老梅樹,就遠離了那些勳貴纨绔的喧嚣,最後在前邊一處無人的小亭中停下。
“這裏無風,景色又好,方少爺請在此處稍等,我家少爺一會兒就來。”
小亭石凳上已經鋪了軟墊,放了炭盆取暖,桌上甚至備了一盤新鮮出爐還冒着熱氣的點心,以及兩杯袅袅的清茶。
看樣子鐘齊是有話要跟他說了,方瑾淩也不多問,直接在軟墊上坐下來,依靠着亭子圍欄,将腦袋枕在手臂上望着早梅花苞出神。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身後就傳來了腳步聲,那小厮看了長空一眼,在方瑾淩點頭之下,長空便跟着他離開。
“我就說你這個庶弟不是個安分的,上蹿下跳,不亦樂乎,旁人還以為他才是雲陽侯府的繼承人。”
鐘齊作為東道主,之前忙碌于招呼着同齡賓客,等各家公子安頓下來,眼看着要拿方家兄弟取笑,便眼疾手快地将方瑾淩帶走,至于方瑾玉,人正巴不得多露露臉,他也懶得做壞人。
他撿了塊點心遞過來,“特地命廚下做的,甜而不膩,你應該會喜歡。”
方瑾淩從披風裏伸出手,只捏了一小塊放進嘴裏,然後彎眼一笑:“他說了什麽?”
“自是訴盡了委屈,人說有心親近你,你這個當兄長卻冷漠以對,還明裏暗裏指責尚姨咄咄逼人,欺負他的母親,母子倆可憐着呢。”
方瑾玉會這麽說,方瑾淩并不意外,看着楊映雪的做派,兒子大概也逃不出小家子氣的手段。
見方瑾淩心平氣和,鐘齊一臉驚奇,睜大眼睛上下仔細打量了他好幾眼,惹得後者莫名其妙:“鐘齊哥哥為什麽這麽看我?”
“你不生氣嗎?”
“為什麽要生氣?”這裏的公子哥們別看纨绔做派,但心裏都門兒清,方瑾玉這麽說丢的只會是他自己的臉。
鐘齊卻欣慰道:“我本以為你又要生悶氣,哭鼻子,回去病上好幾天。”
“我看開了。”方瑾淩回答,接着他掃了一眼這小亭中的布置,意有所指道,“倒是鐘齊哥哥似乎有話要跟我說?”
鐘齊擡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接着帶笑的臉逐漸嚴肅起來,喚道:“瑾淩。”
方瑾淩擡起眼睛望了過去,微微抿緊了唇。
“我那天聽到了祖父與父親的談話,提到了楊大學士。”
聽到這個名字,方瑾淩握緊了手裏的茶盞,似乎有些緊張。
“祖父說,可能阻止不了他入閣了。”
這是方瑾淩早就預料到的,朝廷對寒災的無能為力,只會更加迫切地實施新政,可是面上他的眸光暗了下來,似乎極為失望。
鐘齊不禁一嘆:“今日那庶子挑釁地看了你好幾眼,還将你和尚姨說得如此盛氣淩人,我聽着都生氣,生怕你受不住。”
方瑾淩委屈地垂下頭,悶聲道:“多謝鐘齊哥哥,可我們能有什麽辦法,誰讓他今後是閣老的外孫,就是端王世子也看重他幾分,更逞論爹……”方瑾淩說到這裏,咬了咬唇,說不下去了。
鐘齊見此,眸色一暗,壓低聲音說:“瑾淩,若有一個辦法可以将楊慎行拉下來,你願不願意試一試?”
聽着這話,方瑾淩驀地擡起眼睛,一臉詫異:“我?”
鐘齊篤定地點頭。
“什麽辦法?”方瑾淩驚訝極了,他期待又無措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認識什麽大人物,無足輕重之人,能做什麽呢?鐘齊哥哥莫不是捉弄我?”
“你不能做什麽,但尚姨可以。”
方瑾淩瞬間睜大了眼睛。
……
定國公府的暖閣中,百忙之中得空的大夫人終于尋了機會能單獨與尚輕容說話。
“雖是景王與端王之間的博弈,可此事與你也幹系重大,楊慎行掌權,頭一個倒黴的必然是你,然後便是瑾淩。輕容,你可願助他們一臂之力?”
方才尚輕容聽着大夫人與他同仇敵忾地罵了方文成,又情真意切地分析了她如今的處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很糟糕,但最終直指禍端,便是楊慎行的崛起。
至此,尚輕容聽出了弦外之音,大夫人是給人做說客來的,她心下微沉,問道:“景王殿下想讓我做什麽?”
大夫人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但最終一字一句說:“狀告楊慎行逼迫學生寵妾滅妻,寵庶滅嫡,不遵禮法,以勢欺壓之罪。”
聞言尚輕容面露驚愕,接着目光銳利起來,直看向大夫人:“周姐姐,你……”
在後者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下,大夫人重重一嘆,羞愧道:“輕容,多年姐妹,我也不願意讓你做這麽為難的事情,但是想想,這對你來說難道不是一次極好的機會嗎?楊慎行一旦掌握大權,這樣私德有虧的把柄可就再也不能拿他如何了!”
尚輕容蜷起的手指頓時握緊了。
大夫人于是握住她的手,繼續道:“當初雲陽侯能不顧你的反對,不顧瑾淩昏迷未醒就将人迎進門,擺明了是想舍棄西陵侯府,巴結楊家,若是等到他無所顧忌,你們還能指望這個狼心狗肺的男人心慈手軟嗎?”
尚輕容很清楚以雲陽侯的薄情寡義,會有什麽後果。
“但是若楊慎行倒了,那楊氏和庶子就只能仰仗你鼻息,是生是死皆在你一念之間,這樣多好,誰也威脅不到瑾淩。”
若是尚輕容沒想過和離,還要繼續留在雲陽侯府,與小妾鬥,與丈夫置氣,為兒子打壓庶子,她的确會心動,可是……聽過方瑾淩對朝廷動向的分析,她不禁反問道:“楊慎行有這麽容易能扳倒嗎?”
大夫人搖頭:“我不知道,但是國公爺說有極大的把握。大雪寒災,餓殍千裏,朝廷卻沒有能力赈災,如今希望只能寄托在來年的新政當中,也因此将楊慎行的名望擡到空前的高度,一旦私德有虧,讓人知道他是任人唯親,私心甚重之人,這後果是他難以承受的。”
為他搖旗吶喊,将他視為朝廷救星的士林讀書人,豈會輕易放過他?
“你好好想想,其實若是不願也沒什麽,畢竟這樣一來,你與雲陽侯的情分也就徹底到頭了。”
不論是誰,作為一個妻子總是難以決定的,大夫人是知道尚輕容對雲陽侯的感情,是以勸說的時候她也很為難。
尚輕容垂下眼睛:“此事太突然了,周姐姐讓我好好想想。”
“也好,不過輕容,你最好今日就答複我,原本是景王妃來勸你的,想了想未免你不安,還是我親自來說。”
這麽急切……
尚輕容颔首,随着大夫人走出暖閣,然後對着門口的清葉道:“不知道淩兒身體怎麽樣了,你去瞧瞧。”
清葉一怔,立刻轉身離去。
……
早梅樹下的小亭中,方瑾淩鼻尖凍得發紅,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起來無助又可憐。
鐘齊誠懇道:“瑾淩,為了你自己,也為了尚姨,你好好勸勸她吧,這是個好機會。”
“我……”方瑾淩一臉為難。
只是沒等他回答,鐘齊身邊的小厮便匆匆跑過來道:“大少爺,不好了,那邊鬧起來了。”
鐘齊神色一愣:“鬧什麽?”
那小厮着急道:“小的也不清楚,聽說是七皇子見無人替他安排見王姑娘,便自己派人去請,吓得王姑娘花容失色,傷心欲絕,差點就要投湖。消息傳過來,兩位王公子氣極了,說是蛤蟆想吃天鵝肉也得問過他們答不答應,便直接領頭帶人要去找七皇子算賬,攔都攔不住!”
鐘齊一聽眉毛簡直能夾死蒼蠅,脫口而出罵道:“我就知道劉珂在這裏準沒好事,這混賬東西一定會惹出事情來!”他一把拉住小厮問,“他們上哪兒找七皇子?”
“松石湖邊的假山下,聽說七皇子就在那兒等王姑娘!”
鐘齊擡起頭直接朝湖邊看了看,一把就沖了過去,只是沒走幾步,他又回頭看着方瑾淩道:“瑾淩,快要開席了,你自己找個暖和的地方先坐坐,我待會兒就來找你,你再好好想想,哥哥不會害你。”
方瑾淩沒說話,乖巧而遲疑地點頭。
鐘齊一轉眼就繞過了梅樹不見身影,可見他對七皇子的陰影有多大。
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方瑾淩坐回小亭,靠着圍欄,思索着鐘齊的話,不禁嗤笑了一聲。
勸個大頭鬼!
阻止不了楊慎行入閣,竟把注意打到了他人後宅來,讓一介婦孺為刀,這忒麽誰想出來的?簡直是人才啊!
這個格局,這個手段……方瑾淩覺得他要是景王,不把這出主意的腦袋打爆,都對不起背後支撐的勳貴世家。
可惜人不僅沒反對還采納并且付諸行動,連他這個不谙世事的小少爺都有鐘齊來勸,尚輕容那裏,必然也有大夫人做說客。
雖然自家娘不是個被仇恨迷眼,整日想着鬥小妾欺庶子的後宅婦人,可是人情臉面之下,再加上定國公夫人和景王妃在旁壓着,也不能幹脆拒絕。
這樣想來,接下來的這場席面不如不吃,或許他真該病弱一回,裝個昏迷什麽的……
一棵梅花樹的枝丫伸進了亭子,到了方瑾淩的面前,帶給他一點粉紅。方瑾淩輕輕一嘆,便要伸手去撓一撓那頑強的小花苞。
“我說方家小兔子,少聽鐘家小鬼扯犢子。”忽然亭子後面傳來一個戲谑的聲音。
剎那間,方瑾淩縮回了手,所有的思緒也被這突然而出的聲音給驚跑了。
緩了一會兒,他趴上沿欄,尋着聲音往下看,驚訝地看到亭子下的那張熟悉的面孔,明明很俊俏卻因為嬉皮笑臉,毫無正形反而變得分外欠扁的七皇子!
“爺都說了,安安分分地回家去,別參合這種破事,否則你跟你娘怎麽哭都不知道了。”劉珂笑得惡劣極了,仿佛已經看到方瑾淩在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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