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財産

當初的深情戳破為謊言,當婚姻的一開始便是欺騙,尚輕容的決絕之下,雲陽侯知道,他再也無法挽回了。

他看到方瑾淩經過他,走向尚輕容,不由地問:“淩兒,難道你也想離開爹嗎?”

方瑾淩很幹脆道:“想。”

“侯府的一切你都不要了嗎?瑾淩,這些今後都是你的,爹保證一定好好培養你,你想做什麽爹都陪你,好不好?”雲陽侯的語氣已經近乎卑微了。

方瑾淩聞言終于停下腳步,他回過頭,看着此刻面露乞求的雲陽侯,好似真的一個追悔莫及的父親,只差老淚縱橫,可這副悔不當初的模樣他一點也不覺得感動,只有無盡的冷漠。

就在剛才不久,這一位還義正言辭,狠心無情地要将發妻下堂,那時候怎就沒考慮到這個孩子呢?

方瑾淩閉上眼睛,感受着身體帶給他的情緒,可惜只剩下無波無瀾,那位對父親充滿期待的原主早已經死心,徹底消失了。

“這些東西你想給誰就給誰,我不稀罕。現在我只想和娘快點離開這裏,離開你,所以……最後再叫您一聲爹,請将和離文書簽了,給彼此自由。”

“啪啪啪!”尚家姐妹聽了齊聲稱贊。

“說得好,不愧是咱們尚家男兒,有種!”

“和離文書呢,留着等過年啊?”尚未雪回頭一句問話,錢多金立刻高聲應答:“來了,來了!”

他端着一早準備好的文房四寶麻溜地穿過人群到了雲陽侯的身邊,在桌上一一擺放,毛筆蘸飽了墨,一把塞到了雲陽侯手裏,然後取出方瑾淩準備的三份文卷,将其中一份遞了過去。

“一式三份,都一樣的,到時候方家留一份,尚家留一份,衙門留一份,這事兒就結束了,您看看,沒什麽問題就簽字按手印,咱們早點把事情給解決了。”

在今天之前,尚輕容提過不只一次的和離,雲陽侯一直以為都是為了逼他低頭妥協的手段,跟女人慣用的一哭二鬧三上吊是一樣的,可是沒想到是他自欺欺人,看着這份和離書,他抖着手竟不敢拿。

錢多金拍了拍有些恍惚的雲陽侯肩膀,頗為感慨道:“侯爺,事已至此,就想開點,人去意已決,咱就男人一些,別讓人瞧不起。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每個都能生孩子,走了一個,還有一個,不滿意大不了就再生一個,正好沒人管東管西,多自由!這樣說是不是心裏好過了些?好過了咱就爽快地簽了吧。”

“三姐,三姐夫說的是什麽鬼話?”尚無冰偷偷問着尚未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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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雪眉毛一挑:“他皮癢呢。”

雲陽侯看着面前自來熟卻陌生之人,問道:“你又是誰?”

“在下錢多金,按理來說該喊您一聲姑父,可惜這不馬上您就不是了嘛,同為尚家女婿,便安慰一下,另外引以為戒。”錢多金拱了拱手,看起來笑容憨憨。

雲陽侯表情一滞,頓時惱羞成怒:“滾!”

錢多金被罵了也沒不高興,依舊笑容滿面:“您放心,您簽了我立馬滾,不然完不成任務,我家夫人那兒無法交代。”說着往周圍一掃,又小聲道,“這麽多人看着呢,侯爺,咱就別丢人了。”

雲陽侯聽着這話,神情一度扭曲,他又不是什麽真情聖,無非這件事鬧到這裏,已經極大損傷了他的名聲和仕途,若再和離,讓方瑾淩随母離開,那就是雪上加霜,讓方家名譽掃地。

他不願意!

可是他方才都跪下來了,都不能讓尚輕容回心轉意……

他的目光緩緩地在周圍看過去,景王妃和幾位老夫人正端茶喝水,給他的視線裏寫着明晃晃的活該二字。

京兆府尹正與工部尚書說話,似乎在考慮回去之後該如何寫奏章彈劾他,順便給楊慎行添添堵。

楊家今日被強行拖下水,楊慎行甚至連一個正眼都不給他,坐在一旁擰眉思索接下來的對策,倒是楊泊松還在安慰妹妹和外甥,可對他卻毫無任何同情之意。

沒人替他說一句話!頓時他心中冰涼,不得不将最後的希望落回方家族裏。

二房方文遠倒是想說什麽,可惜被邊上的二夫人一拉就閉上了嘴。尚家姐妹是能惹的嗎?就剛才那架勢,誰勸和不被罵成狗血淋頭才怪,萬一人一氣之下,再戳你一劍,上哪兒說理去,沒的觸黴頭。

最終還是方家族老開了口:“文成,算了吧,鐵了心要走的人誰也攔不住,人心腸硬着呢。”

“是啊,雖說瑾淩是兒子,可一個病秧子走了也就走了,咱們方家養不起這樣嬌貴的人。”

“只要他想得明白,一旦族譜除名,今後想認祖歸宗,咱們是決不答應的!”

方家族裏到現在還能講出這樣的話簡直讓人啼笑皆非,這究竟是有多無知?

被妻子和離,甚至帶走兒子的男人,這輩子還能擡起頭來?

雲陽侯頓時面露絕望,身體晃了晃,心知完了。

然而方家族人卻是對這羞恥感不痛不癢,和離或休妻,不管哪個都是尚輕容離開,結果與他們而言都是一樣的。唯一令他們關心的是,人走了,那錢呢,雲陽侯的富貴産業呢?

雲陽侯沒接過去的和離文書,反而被方家族人給拿走了。

什麽都沒看,就盯着財産瞧。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文成,等等,這不能答應!”

雲陽侯無神的眼神望了過來,二叔公道:“你看看,什麽叫做如數歸還女方所有嫁妝?”

另一個人指着說:“還有這個,什麽叫做包括不限于由嫁妝轉變的所有産業、進項、利益、錢財及物品?這又是什麽話?”

雖然聽着拗口,可是這些文字及意思,只要讀過書的,還是能夠想得明白。

一式三份,尚家姐妹看着一份,方家看着一份,另一份卻在京兆府尹手裏,後來轉給了景王妃,幾位老夫人一同看着。

不過短短兩行字,別人可能還得細細掰扯,但是當家主母們常年打理家業,一結合雲陽侯府早年窮困欠債的情況,粗略一算,不由地面面相觑,這是要将雲陽侯府給搬空了呀!

尚家七姐妹輪流瞧,最後連紙帶視線一同給了尚未雪,尚初晴問:“未雪,這說來說去不都是嫁妝嗎?”

後者扯了扯嘴角,懵逼地問:“看我做什麽,我也不懂,不過多金覺得行,那就行吧。”

有道理,關于錢財方面沒誰比這位奸商想得更仔細,而邊上的方瑾淩微笑不語。

錢多金清了清嗓子,彬彬有禮地向周圍拱了拱手道:“諸位,衆所周知,女子出嫁,這嫁妝本就是其私産,順律有言,和離亦或休妻,只要妻離夫家就需要歸還嫁妝,夫家不得過問,亦不得扣留,府尹大人,您說是不是?”

“正是。”京兆府尹點了點頭:“不管是尚家還是方家,既是侯府,按嫁娶規格,應有嫁妝清單才對,比照便可。”

錢多金笑道:“多謝府尹大人,清單自是有的。而且不僅嫁妝有清單,聘禮也有清單,雖然順律上并未寫明和離需退回聘禮,事實上按慣例也無需退回,不過我們尚家不願占人便宜,皆如數返還,煩請諸位過目。”

聘禮?

那時候的雲陽侯府能拿出什麽像樣的聘禮?

“一副金頭面,一柄玉如意,一盒翡翠金玉首飾,兩對描花青瓷高底花瓶,四扇梅蘭竹菊繡面屏風,一副朱子墨丹青……”林嬷嬷站在尚輕容身後,居然還記得起來,“值錢的也就這些了,其餘的都是充數的。”

聞言尚輕容別過臉去,回想當初一心待嫁的期待和歡喜,卻沒發現這個巨大的坑早在聘禮的時候就已經擺在她的面前,而她竟視而不見!真是豬油蒙了心,當初的自己怎麽會這麽愚蠢!

方瑾淩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娘,這不是你的錯。”

“淩兒,還好有你。”至少兒子體貼,也不算失敗徹底。

如林嬷嬷所言,那邊宣讀聘禮沒多久就停了,甚至還将單子翻了個面,看看還有沒漏缺的,畢竟以二品侯府的門第,聘禮能少成這樣也是世間罕見。

“別找了,就這些,那時候雲陽侯府還到處欠債呢,窮的叮當響,能給出這些已經不錯了,就是寒碜人。”

錢多金思及自身,說到這裏很是嫉妒地看了雲陽侯一眼,“說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這點家底,要是放在如今的尚家,哪怕是入贅都夠不上,在西北,哭着喊着要當尚家女婿的多了去了。”

聽着當初的聘禮被宣讀出來,雲陽侯只想鑽地縫,方家是個人都知道臉上無光。再聽錢多金這麽一奚落,他們立刻諷刺回去,“既然如此,你怎麽不入贅?”

尚輕容聽此眉頭一皺,眼神銳利起來,這本是尚家的事,而錢多金作為姑爺,能千裏迢迢跟着來幫忙已經是對岳家的體貼,被這般質問,她豈能忍。

然而她正要上前,卻被尚未雪拉了一下,“別擔心,姑姑,他驕傲着呢。”

說完,就聽見錢多大聲道:“誰說我沒入贅,我不入贅能從那一堆大尾巴狼裏脫穎而出,得到三小姐睐嗎?小爺我可是自帶三百家鋪子的嫁妝,誰比的過!”

聲音高亮,一挺胸膛,一看就知道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尚未雪擡起手蓋住自己的面,不忍直視。

可幾個妹妹卻哧哧笑起來,大聲喊道:“三姐夫威武!”

方瑾淩:“……”除了敬佩之情他真心無以言表。

錢多金向幾個妻妹擡手往下按了按,一臉平靜,無需誇贊。

尚輕容愣過半晌,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道:“還是未雪有眼光,這一看就知道是個豁達疼人的。”

這個時代,能毫無芥蒂地說出自己當上門女婿,實在是鳳毛菱角。

尚未雪撇撇嘴,看似不屑,卻帶着深深笑意道:“他就是臉皮厚。”

周圍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大概只能說開心就好吧,蠻荒之地,果然民風開放。

看見方家這一個個瞪凸的眼睛,錢多金淡定地撣了撣衣袖,繼續道:“言歸正傳,西陵侯府太遠,這些聘禮後來又被帶回雲陽侯府。諸位放心,問過姑姑了,都在,沒丢,這次我們姑奶奶和小表弟走時也都會留下,原物返還,若有損壞,願照價賠償。”他擡起手,對着雲陽侯的方向,“所以,現在是不是該雲陽侯府按律歸還嫁妝了?”

那自然是理所應當,沒人挑的出錯。

可是雲陽侯給的出嗎?

當初看到這份厚厚的嫁妝單子,他有多高興,如今頭上就有多大的壓力。

沒有誰比他更清楚花了尚輕容多少嫁妝,雖不至于揮霍無度,但這麽多年的确是一個龐大的數字,如今他往哪兒找?

他僵在原地,無比難堪,只是低聲道:“怎還能全數歸還,總有花用。”

顯然論臉皮的厚度,雲陽侯還修煉不到家,方家族人率先嚷嚷起來。

“對啊,既然西陵侯府也知道雲陽侯府不富裕,想要過上好日子,不動用嫁妝怎麽行,總不能讓尚家大小姐跟着咱們文成吃苦吧?”

“再說還有一個病怏怏的兒子要養,補品好藥流水一樣供着,這花銷可擋不住,文成所有俸祿填進去怕是都不夠。現在這養大的兒子你們也要帶走,嫁妝也要完完整整地帶走,哪兒有那麽好的事!”

整一個無賴似的胡攪蠻纏,聽的是真氣人。

“男人養家天經地義,靠妻子嫁妝還理直氣壯了?”尚稀雲冷笑地諷刺道。

“哎,夫妻本是一體,何必算的那麽清,就是和離兩寬,也該好聚好散,我看如今嫁妝還留多少就盡管拿去,方家不阻攔便是,至于其餘的,就算了吧。”二叔公最後看似公允地來一句。

若真是好聚好散倒是這個理,可現在都撕破臉皮了,還想占便宜?

尚未雪率先就開罵了:“放你娘的臭屁,見過不要臉,沒見這麽不要臉的,沒錢還養小,一養養這麽多年,花的不是我姑姑的嫁妝?裝什麽蔥蒜!”

方家族人梗着脖子反駁:“二品雲陽侯,納妾有何不可,文成自有俸祿爵銀,家業進項!”

尚無冰氣笑了:“剛誰說的,雲陽侯府窮得叮當響,連給我表弟吃藥養身體的銀子都不夠花,這會兒倒是有錢了?”

“誰……誰說的,沒人說過,你們聽錯了。”竟矢口否認起來。

好歹也算是有名有姓之人,竟如市井無賴撒潑,當真是沒眼看。

這個時候尚輕容站出來,她看着縮在後面的雲陽侯道:“你究竟從我這裏騙去多少銀子,你心裏最清楚,若還有理智就老老實實簽下和離書,讓我把該帶走的帶走,否則就不僅僅是顏面掃地,我讓你連爵位都別想坐穩!”

聽着尚輕容的狠話,雲陽侯驀地白了臉,難以置信地問:“輕容,我都如此了,你竟還這麽狠心?一點也也不肯相讓?”

尚輕容運了運氣,跟這種人簡直說不清,于是回頭道:“來人,将這些年侯爺所得的俸祿銀兩賬簿給我拿上來,将他一筆筆的花銷也一同呈上,看看他能不能養活自己的同時,還能養出這麽細皮嫩肉,穿金戴銀的外室!”

“是。”清葉和拂香一同應聲。

雲陽侯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睛,“你……”

尚輕容冷笑:“作為掌家夫人,這府裏每一筆銀子進出都必須清楚,也必須記錄。”

只見清葉手裏捧着幾本薄薄的藍皮賬簿,而拂香則帶着兩個下人擡着一個箱子上來,箱子打開卻是有數十本同樣的賬簿。

“今日我也不顧忌臉面了,既然王妃娘娘,諸位夫人都在,還有還有幾位大人見證,便請諸位評判評判,別說這原原本本的嫁妝,就是府裏現在所有的一切我能不能帶走,應不應該帶走,有沒有資格帶走!”

雲陽侯在工部當着不大不小的官,沒什麽油水,就是有,也不會帶回來給尚輕容,而他的俸祿根據官位明明白白就這麽多,再加上二品侯爵的每年爵銀統共不到兩千兩,十幾年的收入兩三本賬簿就涵蓋了一切。

然而對比他的支出,有名錄的就有數十本,衣食住行,筆墨紙硯皆是上等,光其中一樣便能花光了所有收入,更逞論其他的請客吃酒,聚會風雅呢?

更何況奴仆的月例賞銀皆不算在裏面。

定國公府大夫人掌着中饋,一看就明白了,她看向尚輕容,不禁發自內心地問道:“你圖什麽呢?”

是啊,圖什麽呢?

尚輕容可笑道:“大概就是瞎了眼的結果。”

這敞開的賬目随便翻閱,連楊泊松也跟着看了看,他忽然道:“不對啊,這府裏的産業進項呢?”

此言一出,方家族人頓時找到了把柄一般,紛紛激昂起來。

“我說尚家姑奶奶,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吧,你是不是故意漏了這重要的一項,好叫人誤解文成!”

“誰家是靠當家人的俸銀和爵銀過日子?太不地道了,也就文成嘴笨,由着你們誣陷。”

說來,尚家七姐妹也是不解,結合西陵侯府的情況,只有西陵侯有大将軍一職,以及爵位在身,可若是僅靠西陵侯的俸祿過日子,尚家上下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尚初晴低聲問:“姑姑,這是怎麽回事?”

她們産生了如當初方瑾淩一樣的疑問,堂堂侯府,不至于連祖産也沒有吧?

可惜就是沒有。

方瑾淩對錢多金點點頭。

後者道:“姑姑說不出口,那就我來說吧。來之前祖父就坦言過,當初他并不同意這門婚事,便是因為雲陽侯府毫無家底。都說了欠了一屁股債,哪還有什麽祖産,早就典當出去了,也就姑姑菩薩心腸,帶着嫁妝填補。”

“這……姑姑,您圖什麽呀?”尚稀雲心疼道。

尚輕容淡淡道:“大概便是還上輩子做的孽吧。”

除了走得近的定國公老夫人是知道此事以外,王老夫人包括景王妃都是一臉吃驚,王老夫人甚至坦言:“西陵侯也真是由着你,拿着嫁妝去喂白眼狼!”

尚輕容回答:“我已是後悔不疊,再不願将父兄的心血平白便宜了這人,還請諸位為我主持公道,拿回我應得的。”

她說着便當衆跪下來,方瑾淩看了,也二話不說,跪在了身後。

見此,衆位夫人也好,大人也罷,互相商議幾句後,便逐一點頭。

景王妃在這裏身份最尊,便柔聲道:“尚夫人請起,我說過我們來此,便是主持公道。是你的,誰也不能侵占,不是你的,也請你留下,可對?”

尚輕容點頭:“自是如此。”

“好!所以,除了這嫁妝清單上羅列的,如今這雲陽侯府名下的一切資産應如何分辨是原本就有,還是由你的嫁妝所帶來的呢?”

這個問題可謂公允,甚至還偏向雲陽侯,因為需要尚輕容來舉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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