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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終于解決了一樁煩心事,謝承禮又恢複了如常的平靜從容。
他轉身拿過一旁的黑色大衣,看着尤枝:“走吧。”
尤枝原本失焦的視線逐漸凝聚,神情依舊有些茫然:“去哪兒?”
謝承禮揚眉:“不是想吃牛排?”
尤枝的唇動了動,最終沒有反駁,低低“嗯”了一聲。
謝承禮帶她去的,是附近的SKP超市,裏面安靜,整潔,高檔。
尤枝跟在謝承禮身邊,看着包裝完美的水果蔬菜,心中卻忍不住一遍遍回憶着剛剛刷到的街邊牛排的煙火氣息。
她幻想過,有一天和謝承禮兩個人一同逛着超市,選着能塞滿冰箱的水果食物,然後笑鬧着回到家。
可是,當幻想中的成為現實,看着四周寧靜的滿目琳琅,她卻開始無所适從起來。
她不屬于這裏。
“還想要什麽?”謝承禮已經拿好了牛排和配菜,轉頭看向尤枝。
尤枝搖頭:“沒有了。”
前後不過十幾分鐘,兩個人便從超市出來了。
尤枝越發安靜,直到返回公寓時,尤枝收到了公司的一條消息,說是今晚有個演員的影片在國外獲了獎,剛好下周一的“好片懷舊”欄目就是這個演員的片子,節目臨時決定把下周一的內容提前到今天。
尤枝不由慶幸,自己平時有将工作內容線上和硬盤雙份保存的習慣,否則現在再趕回出租屋或公司,一定來不及了。
将事情和謝承禮說了,尤枝便借着他的電腦将下周一的工作內容下載下來,開始潤色文案,精簡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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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倒也有好處,譬如她可以投入到工作中,将剛剛發生的事情暫時抛在腦後。
大約一個多小時,尤枝終于忙完了,松了一口氣,将文件整合好發到內部郵箱。
手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尤枝看着郵件已發送成功的提示,趁着等回複的間隙,順手将手機拿了過來,接聽:“喂,你好。”
“尤枝學妹。”對方的聲音帶着絲調侃,透過聽筒傳來。
尤枝愣了愣:“許主管?”
書房外,端着一杯溫水的謝承禮聽見這個名字,腳步莫名停在了門口,透過半掩的房門,正看見尤枝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邊。
對方似乎是約她周末出去,她說:“抱歉,許主管,我周末還有事。”
謝承禮垂眸,沒聽她說這周末還有事情。
不多時,書房內又傳來尤枝的聲音:“許主管,謝謝你這兩天的照顧,只是,我可能需要先忙工作上的事情。”
“抱歉。”
謝承禮眉梢微動,心底倒也沒有詫異,如今尤枝拒絕了許冰,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尤枝正沉浸在複雜的思緒中,成年人對待感情不需要太過直白,委婉的一句話就能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意思。
許冰聽完她的話後,安靜了幾秒鐘,溫和地笑笑:“沒什麽可道歉的,你好好工作。”
門口突然傳來兩聲敲門聲,尤枝飛快地回過神來,轉過頭正看見謝承禮走進來,神情比平常要輕松随性些,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他将手中的水杯放在書桌上:“喝點水。”
“謝謝。”尤枝輕聲道謝。
謝承禮蹙了蹙眉,轉頭看向一旁的電腦:“忙完了嗎?”
尤枝點了下待機的電腦:“在等那邊的回複。”
“嗯。”謝承禮淡淡應了聲,沒有立刻出去,而是倚坐着寬大的書桌,垂着眸,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電腦屏幕。
尤枝的手落在鍵盤上,也許因為不久前他說的那些話,此刻她難得地不想說什麽。
剛好電腦提示音響了一聲,公司回複了郵件,只需要在文案上添加幾句關于主演獲獎的熱點就好。
尤枝思索了一會兒,飛快打了幾行字重新發了過去。
“剛剛在打電話?”謝承禮突然開口。
尤枝沒有在意,點點頭說:“是技術部的主管,說些事情。”
謝承禮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事,随意道:“我記得你是節目部的?”
尤枝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還記得,畢竟她也只是随口提過一嘴:“技術部主管是和我同個大學的學長,而且他家鄉也是秦市市區的,離我爸媽住的地方不遠,所以比較照顧我。”
謝承禮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關系,微微皺眉,沉吟了一會兒說:“我倒是也在秦市待過一段時間。”
說完,謝承禮臉色微沉,似乎有些詫異,唇緊抿着。
尤枝的身子一僵,目光無意識地看向右手腕的平安繩,心髒也在不可控制地快速跳動了幾下:“是嗎?你在秦市……待過?”
謝承禮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聲音淡了下來:“嗯,幾個月而已。”
“沒有聽你提過。”
“沒什麽可提的。”
尤枝只覺自己的手指變得冰涼,她緊攥了下,無聲地吐出一口氣:“那你還……”
“你先忙。”謝承禮卻已經打斷了她,再沒逗留,轉身走了出去。
尤枝僵坐在椅子上,良久,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那根平安繩。
臺裏這一次很快回複了郵件,說文案完成得很好。
尤枝終于松了一口氣,看了眼時間,關了電腦走出書房,廚房裏隐隐約約傳來動靜。
尤枝愣了愣走了過去。
謝承禮的廚房一看就是很少開火的那種,裝修得幾乎完美,卻都是冷色調,沒有半點溫度。
而此時與平時卻又不一樣。
謝承禮正在煎着牛排,白色休閑衣的袖口随意挽起,帶着一種松弛的從容感,每一步都進行得有條不紊。
好像在處理着一件工藝品。
察覺到門口的人影,謝承禮轉頭看了她一眼:“一會兒就好。”
尤枝的呼吸一緊,不覺避開了他的視線,下秒忍不住在心裏苦笑一聲。
你看這個人,明明要她不要愛上他,卻還是做這麽多讓她動心的事。
謝承禮的廚藝很不錯,他這樣的人,似乎什麽事情都難不倒他。
高檔的牛排比起街邊牛排的肉質鮮嫩許多,可不知道為什麽,尤枝卻沒有了食欲,反而仍在挂念着那塊在煙火氣裏油滋滋的牛排。
也許因為下午說的那些話,晚上謝承禮和尤枝兩個人都默契地沒再親密。
尤枝心裏想着事情,怎麽也睡不着。
她又想到了謝承禮提到秦市時近乎冷淡的表情,以及那一句“沒什麽可提的”。
那段她為之心動的短暫相識,對他而言,大概是可有可無的吧。
尤枝是在高三複讀時遇見的謝承禮。
小學時,父母帶着弟弟去了海城工作,将她交給了爺爺照看。
高考前幾天,她接到一通醫院的電話,說爺爺出了車禍,等她趕到醫院,爺爺已經走了。
爺爺名下唯一的那個小房子,留給了她。
那段時間,尤枝的狀态很差,她按照爺爺的囑托,坐在了考場上,可試卷上的字密密麻麻,看不進心裏,最終大片大片空白的試卷被交了上去。
尤父尤母回來處理爺爺的後事,再後來,尤母留了下來,負責她複讀的事情。
那段時間,秦市剛剛明确了公辦院校不得接收複讀生,所以尤枝去了一所學費不低的私立高中。
複讀那一年,尤母最常做的事,是在每天飯點的時候,和弟弟視頻通話。
最常說的話是:“枝枝,媽媽舍下了弟弟來照顧你,你這次不能再考得差了。”
尤枝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留着厚厚的直劉海,戴着眼鏡,性格也越來越內向。
只是私立學校沒有晚自習,下午放學後,尤枝每次在家做試卷,總會透過隔音不好的牆壁,聽見隔壁卧室尤母在和弟弟通話的聲音。
時間久了,她也習慣了在學校操場的座位上寫完卷子再回家。
也是在那裏,她遇見了當時的英語老師,蘇老師。
她很漂亮,是那種成熟女性的風情,大概是看她一個人可憐,便提議要她去她家繼續做試卷。
尤枝最開始不好意思地拒絕了,直到一次下雨,教室裏只剩下她一個人,尤枝轉頭就看見斜靠着門口的蘇老師對着她挑了下眉:“尤同學,走吧。”
後來尤枝回憶起這件事,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蘇老師和謝承禮長得是有些像的。
秦市是個海邊城市,私立高中的選址很好,就在海邊不遠處,而蘇老師家在學校附近,一個二層海景小別墅。
将她帶到一樓的旁廳,蘇老師只留下一句:“在這寫就行,不用拘謹,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收留人。”
尤枝不明白她的意思,蘇老師又笑着說:“我有個外甥這段時間在樓上養病。”
“有事叫我。”
大概是為了照顧她那點可憐的自尊心,怕她不好意思一個人去別墅,蘇老師每天都會等她一塊回去,後來除了她之外,還多了兩三個英語成績不好的學生。
尤枝為了幫蘇老師分憂,偶爾也會主動幫那幾個學生補習英語。
只是她一直沒見到過蘇老師口中的“外甥”。
直到半個月後,其餘幾個學生早早完成了卷子去海灘玩,尤枝沒有出去,一個人安靜地做往年的真題。
蘇老師問過她為什麽這麽拼?
她當時回答說,她想考出去,離開秦市,不論去哪兒。
也是在她做到一道歷史題時,樓上傳來了一聲動靜,不大,也不小,像是桌椅倒地的聲音。
尤枝心中有些忐忑,想了想去找蘇老師卻沒有找到,與此同時,樓上又傳來一聲悶響。
尤枝擔心出事,壯着膽子上了樓。
在那間最大視野最好的房間,她看見了謝承禮。
那時的謝承禮還很清瘦,膚色是不正常的白,有些痛苦地倒在地上,一旁是歪倒的椅子,以及散落的白色藥片和兩個藥瓶。
窗外的海景被厚重的窗簾擋住,只洩露了一道縫隙,照在他的臉上。
尤枝愣愣地看着那張臉,像是白色石膏像一樣,神像般俊美,又帶着薄如蟬翼的脆弱。
直到他睜開眼,尤枝才反應過來,走上前幹巴巴地說:“你不要想不開,看看外面的景色,很好看的,今天還有落日,你要是出事,蘇老師也會傷心的……”可越說,她反而哽咽起來。
尤枝只在電視上看過這樣的畫面,昏暗的房間、滿地的藥片和倒在地上的“病人”,完全是吃安眠藥自殺的征兆。
只是,他比電視上的人好看得多。
恍惚裏,她聽見了一聲嘆息:“能幫我把藥拿過來嗎?”
尤枝的話倏地停了,不解地看着他。
“止痛藥,”謝承禮說,“胃疼。”
尤枝鬧了個尴尬,紅着臉将藥瓶撿起來拿給他。
謝承禮幾乎看也沒看,兩瓶藥瓶各倒出幾片藥片直接一把放入口中,尤枝又忙把桌上的水遞給他。
謝承禮掃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接過水灌了一口,又緩了一會兒,臉色逐漸好轉後才站起來:“謝謝。”
尤枝見他真的沒事了,飛快地搖搖頭,腳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直到到了樓下,玩得盡興的幾個同學回來了,疑惑地看着她:“尤枝,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尤枝沒有說話,甚至沒有聽清那個人究竟說了什麽。
震耳欲聾的心跳,蓋住了所有的聲音。
耳邊隐隐約約傳來說話聲,低沉又磁性,和夢裏那一聲“謝謝”重疊。
尤枝猛地睜開眼,看着頭頂的公寓天花板,重重吐出一口氣,而後才發現天色已經大亮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究竟什麽時候睡着的,只是……
尤枝頓了頓,沒想到自己會夢見第一次遇見謝承禮的場景。
想到夢中的場景,其實那天後,她偷偷在網上搜過謝承禮服用的藥物,一瓶的确是止痛藥,還有一瓶,是抗焦慮的。
尤枝起身朝外走,才發現剛剛的說話聲是從房門半掩的書房裏傳出來的——謝承禮正在和人開會。
餐廳放着酒店送來的早餐,尤枝吃完後,想到自己前天換下的衣服還在洗烘間,便直接走了過去。
衣服已經洗好了,不止她的,還有謝承禮的一件襯衣。
尤枝索性一塊疊好拿回房間,卻在看見自己和謝承禮的襯衣上都少了顆紐扣時一愣,繼而想到前天晚上激烈的畫面。
尤枝的臉頰一熱,轉瞬卻又想到什麽,熱意逐漸褪去。
尤枝最終拿着襯衫和紐扣回了客廳,在茶幾下順利找到了針線盒——這還是當初向日葵抱枕有些開線,她特意買來縫補用的。
尤枝潛意識裏知道,謝承禮不會在意這樣一件襯衫,哪怕這件襯衫價格分外昂貴。
可她還是莫名其妙地在将自己的雪紡衫的扣子縫好後,又将謝承禮的襯衫重新補好,也不知道是在補扣子,還是在補其他別的東西。
書房門被人推開,謝承禮随手将眼鏡摘下,輕捏着眉心走了出來,看見尤枝時頓了下,繼而注意到她手中的襯衣,皺了皺眉:“壞了,扔了就行。”
尤枝的手一頓,應了一聲,卻沒有扔,只是将謝承禮的襯衣放進了衣帽間的最角落。
她知道,謝承禮不會再穿了。
可她不行。
他們始終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回到客廳時,謝承禮正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聽見腳步聲後,睜開眼睛看向她。
“你今天還不去公司嗎?”尤枝走上前坐下,順手将向日葵抱枕抱了過來。
謝承禮低應,而後輕笑一聲:“陪你不好?”
尤枝摸着抱枕的手一滞,下秒忍不住暗笑自己,明明知道他随口一說,偏偏還放在心上。
謝承禮見她沒再開口,睨了眼她懷中的抱枕。
他的确因為昨天的那些話對她有所虧欠。
公寓裏很安靜。
謝承禮微眯雙眸,原本忙了一上午疲憊的心陡然放松下來。
“謝承禮。”尤枝突然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嗯。”
“我可能需要一些時間。”尤枝沒頭沒尾地說。
謝承禮凝眉看向她:“嗯?”
尤枝卻彎着眉眼笑了起來,沒再開口。
她可能需要一些時間,壓下那些年翻湧的心動,将自己放在朋友的位子,坦然地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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