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隔天是周末,尤枝一個人在出租屋中安靜地睡了一整天,什麽都沒想,醒來也只是看着頭頂的天花板發呆。
周一一早,尤枝到公司一如往常地給工位旁的綠植澆了水,給自己沖了一杯檸檬水,笑着和同事們打着招呼。
許冰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來了一趟二十二層,尤枝看了他一眼,剛好迎上他的目光。
她同樣對他回了一抹感謝的笑。
許冰似乎有些意外,卻很快反應過來,笑着點點頭,和其他熟悉的同事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上班時間到了後,尤枝去了一趟孫主管的辦公室,提交了一份外派記者申請書。
周天還發生了一件事,尤枝之前為《死星》周邊樂園寫的名為“工業電影的浪漫”的文章,被裴導轉發了,還曾一度引起過熱議。
大概孫主管想到周六時對尤枝急躁的态度,看見她的申請書後,對她好脾氣地笑了笑:“尤枝,年輕人有上進心,值得鼓勵,這次外派記者申請的不多,你希望很大。”
尤枝笑着道謝,孫主管向來八面玲珑,能說出這句話,說明這次外派十拿九穩了。
就算有意外,她……也不願再待在錦市了。
尤枝從辦公室出去後剛好遇見正在接水的林倩,後者順口問她什麽事,得知尤枝申請外派後,頓時震驚地睜大眼:“怎麽突然決定去海城了?”
尤枝抿了抿唇笑開:“我挺想去看看錦市外面的世界的。”
林倩愣愣地看着她,某一瞬間,她覺得尤枝說的不只是錦市:“也是,你還年輕,又沒有家庭,多闖闖看看總是好的。”
說着林倩想到了什麽,看着她:“不過,下半年我結婚,你可一定要回來。”
尤枝點頭:“當然。”
一上午就這麽過去了,中午尤枝趁着午休時間,将自己要去海城的事情告訴了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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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大學時一個宿舍,只是畢業後,姜念去了海城,而她留在了錦市。
尤枝只将自己喜歡謝承禮的事情告訴過她。
沒想到消息剛發出,姜念就打來了電話,接通後便徑自問:“枝枝,你認真的?”
尤枝的目光恍惚了下,她還記得當初分別時,自己要留在錦市的決心有多麽堅定。
與謝承禮重逢的那場酒會上,她站在人群外面,激動地給姜念發消息:【念念,我看見他了。】
【我真的好高興啊念念。】
尤枝低低地笑出聲來:“真的,念念。”
怎麽會不真呢?
她不會拿謝承禮的事情開玩笑。
和他在一起不會,離開他,也不會。
接下去的一段時間,尤枝一直在忙着工作上的事情,如常上班下班,吃飯休息。
在她提交申請的第二周,她的申請書通過了。
尤枝又忙着整理錦市的一些采訪資料,以便接替的同事能盡快上手,《光影資訊》欄目可以在海城遠程辦公,不用交接,同時也聯系了海城的房産中介,到時可以直接去看房。
也許因為她之前的不辭而別,還有之後微信上的冷淡回複,謝承禮再沒有聯系她。
他總是驕傲的。
即便他對她還算溫柔,可尤枝很清楚,高高在上的基因已經刻在了他的骨子裏,上位者有資本不低頭。
二人再次聯系上,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這天,程意突然給尤枝來了一通電話,尤枝起初沒有在意,直到程意開口,她才知道這是他的號碼。
程意先打了聲招呼,開門見山地問:“尤枝妹子,你和承禮吵架了?”
尤枝想了想自己和謝承禮之間的事情,他們這算是什麽吵架呢?
“沒有。”
“我就說,”程意的語氣沒有半點意外,“你怎麽會和他吵。”
尤枝怔了怔。
以前,她還聽不出來程意的話外音,可現在她卻十分清楚了。
程意不過是在說:你這麽喜歡他,怎麽舍得和他吵架呢。
尤枝攥着手機的手不覺用力:“有什麽事嗎?”
“沒事,就是發現你很久沒和承禮一塊來聚聚了。”程意沒說的是,這段時間幾個朋友聚會,謝承禮周圍氣場冷得能凍死人。
尤枝勉強平靜了心情:“這幾天工作……”很忙。
她的話并沒有說完,程意的語氣微揚:“承禮回來了,剛好,你自己和他說。”
“承禮,找你的。”
尤枝喉嚨一緊,指尖不自覺地蜷了蜷。
聽筒裏傳來一陣雜音,緊接着手機易了主:“喂?”冷冽的語氣沒有半點溫度,冰冷得不像他。
尤枝的睫毛輕顫了下,良久才艱難道:“謝承禮。”聲音格外僵硬。
謝承禮安靜了一小會兒,似乎拿開了下手機,呼吸聲也遠了,很快又重新貼近到耳邊,語氣輕了些:“尤枝?”
“嗯。”尤枝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單字,再沒開口。
謝承禮也沉默下來,沒有說話,也沒有挂斷電話。
不知多久,他似乎輕嘆了一聲,聲音緩和下來:“這段時間工作很忙?”
尤枝的喉嚨動了動,她好像明白了有時他面對她時,那似有若無的愧疚與無奈是什麽了。
因為無法回應她的喜歡。
尤枝沒有回答他,只是又問了另一個問題:“謝承禮,你之前答應過我,要給我補過一次生日,還算不算數?”
謝承禮沒想到她會提起這件事,詫異一瞬:“自然。”
尤枝看着手腕上透紅的平安繩,以及繩上五個平安扣,良久輕輕笑了:“好。”
周末。
尤枝已經将大件的行李全部打包好郵到了海城,只剩下一些随身攜帶的便宜物品,房子也退了租,月底到期。
尤枝最後看了一眼出租屋,轉身去赴約。
到游樂場門口時,謝承禮已經在那裏等着了,今天的他穿着白色休閑上衣黑褲子,簡單的打扮,卻被他穿得俊雅又清貴,輕易便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紛紛臉頰通紅地看着他。
而他只冷淡地站在原地,偶爾看一眼腕表。
尤枝遲疑了下才走上前去。
見到她,謝承禮眉眼微松:“說了去接你,怎麽非得自己打車過來?”
尤枝看着他,怔了怔扯唇笑了下:“你去接我還要繞遠。”
“一段路而已,”謝承禮邊說邊看了眼游樂場大門,“這是你生日想來的地方?”
尤枝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比起錦思前段時間開園的星夢幻樂園,這裏的規模要小得多。
可是,這裏不用時時刻刻提醒着她,她和謝承禮從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嗯。”尤枝點點頭,轉身便朝售票大廳走去。
謝承禮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眉,總覺得今天的她似乎哪裏有些不一樣,他剛要跟上前去,便看見她停下了腳步,看向不遠處。
謝承禮順着她的視線看去,頓了頓。
兩個工作人員正在宣傳着園區噱頭:情侶入園打七五折,并贈送情侶衫一對。
尤枝知道謝承禮并不缺錢,可她還是轉頭看着他:“我們也去吧。”
這一次,尤枝第一次看清了謝承禮微蹙的眉心,以及眼中的愧疚與無奈,他似乎想要回絕,卻又想到了什麽,勉強點了下頭。
尤枝收回目光,只當什麽都沒看見地朝那邊走。
小游樂場贈送的情侶衫自然不是什麽貴重的衣服,材質都是市面上最便宜的人造纖維。
尤枝早就知道這一點,卻還是在看見謝承禮望着那些廉價的衣服下意識皺眉時,心瑟縮了下,仿佛被針紮了一下似的。
他們之間的氛圍太不像情侶,工作人員都看過來看了好幾眼。
“只在門口時穿一穿,進去後就脫了。”尤枝輕聲對謝承禮說。
謝承禮垂眸看向她,他大概已經猜到了她今天的目的,不過畢竟是給她補過生日,他還是将衣服穿上了。
剛拆開包裝袋的廉價衣服還帶着濃重的化學試劑的味道,謝承禮的确很不适應。
因此到了園區,尤枝說将衣服脫下來時,他并沒有回絕。
尤枝将兩件衣服放進手提袋中,和謝承禮在園區閑逛着。
“你喜歡游樂場?”謝承禮突然開口,他以為,以她安靜的性子,不會喜歡這種熱鬧的地方。
尤枝沉默片刻,前方一個小孩哭着從海盜船上下來,豆大的淚珠從肉肉的臉頰上滾落,尤枝看着看着便笑了。
她點點頭:“喜歡啊。”
小時候,每年她的生日,爺爺總會帶她去游樂場,那時候游樂場裏的游玩項目少得可憐,可她還是很開心。
後來,爺爺死後,就再也沒有人帶她來了。
這是她五年來第一次再來這樣的地方。
謝承禮看着她唇角的笑,愣了愣。
“我們去坐海盜船吧。”尤枝轉過頭,唇角的笑仍綻放着。
這一天,尤枝就像沉浸在自己曾做的一場美夢中。
她坐了海盜船,玩了室內版的迷你雲霄飛車,開了碰碰車,坐了旋轉木馬……
就像小時候那樣。
除了身邊的人。
從游樂場出來,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謝承禮坐在駕駛座上,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去你那邊?”
前段時間二人沒聯系的那半個月,他突然便想通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尤枝是不喜歡格泰公寓的。
他也在考慮在電視臺附近置辦一處居民樓,戶型就挑一間和她的出租屋差不多的就行,頂多再多間書房。
尤枝一愣,想到自己已經空蕩蕩的出租屋,搖了搖頭:“去格泰吧。”
謝承禮看了她一眼,見她神情自然,“嗯”了一聲,駕車朝格泰的方向駛去。
只是在經過一個小規模商超時,尤枝喚住了他:“我們去買點東西吧?”
謝承禮看了眼窗外的商超招牌,遲疑了下同意下來。
商超是很普通的超市,裏面很多推着購物車閑逛的老人和中年夫妻。
尤枝也安靜地推着購物車,在蔬果區閑逛着,偶爾挑些蔬菜水果放進去,只是分量很小。
“這麽少,能吃得飽?”謝承禮已經接受了今天陪着尤枝補過生日的事實,随口打趣。
尤枝卻很認真地回應:“足夠了。”
二人這一次逛了很久。
謝承禮坐到車上時,才發現在這樣小的超市裏,竟然逛了接近一個小時。
可他竟絲毫沒感覺到漫長。
回到公寓時剛好晚上六點,謝承禮去換了衣服,出來時尤枝正在洗着蔬菜。
謝承禮靠在廚房門口,看着她的動作。
以往買的都是清洗好放進保鮮盒中的蔬菜,很少會有還帶着泥土的。
他不喜歡那些不幹淨的東西。
可看着尤枝,廚房冷色調的燈光下,好像她身上洋溢了一圈暖色調的光霧。
又很奇特。
謝承禮不得不承認,在猜到尤枝今天的打算時,他原本以為會很無趣,可今天一整天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似乎那些他曾經不屑一顧的男女關系,也有些可取之處。
可很快謝承禮神色微沉,将這種荒誕的念頭揮散。
“能把小番茄洗了嗎?”尤枝轉過頭來,看着他說。
謝承禮默了默,颔首上前。
這一晚,尤枝将二人買來的所有食材全部用完了。
吃完晚餐已經晚上十點。
謝承禮的一個國外客戶來了電話,他去書房處理了幾份文件,再出來時,尤枝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呆呆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目光沒有焦距,整個人孤零零的。
謝承禮的眉眼帶着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松,走到她身旁坐下。
尤枝回過神來,認真地看着他,許久上前輕輕地靠着他的肩膀。
謝承禮身軀一僵,繼而想到什麽,停了片刻輕擁着她。
二人都沒有說話,沉浸在滿室的寂靜中,只有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謝承禮。”不知多久,尤枝低聲喚他。
“嗯?”
尤枝靜默了幾秒鐘:“如果那天的酒會,你遇見的不是我,而是另一個與我相近的人,你會不會和她在一起?”
會不會,也牽起那個人的手,邀請她跳一支舞?
會不會帶着她離開酒會?
會不會……也像今天一樣,明明看透了她“假裝二人是戀人”的小心思,明明抵觸穿那些廉價的衣服、去那些低檔的場合,卻依舊會陪着她去?
謝承禮從不屑于撒謊,他只是回憶着酒會時的事情,沉吟片刻:“會。”
說完,卻忍不住蹙了蹙眉。
尤枝定住,手不覺緊攥着,指甲嵌入掌心,很疼,卻也足夠清醒。
他最開始看中自己,不就是因為乖巧安靜嗎?
有另一個女孩乖巧安靜,他選擇那個人又有什麽奇怪的呢?
不過就是那天她剛好出現在謝承禮的視線裏,特殊的從來都不是她。
她甚至,還要感謝他這一次沒有騙她,沒有故作不知。
尤枝如常一笑:“我知道了。”
這晚,尤枝睡得很晚。
她躺在床上,看着掌心被修剪整齊的指甲掐出的月牙血痕,又看向手腕上那根透紅的平安繩。
當年,高考結束後,幾個經常在蘇老師家補英語的同學約她出來聚了聚。
那天他們一起去了海邊,看了日出,也去了海邊的那座有歷史痕跡的古城。
其中一個同學說:“裏面的寺廟可以給人求平安,可準了,我小時候就總生病,我媽給我求了平安繩,一直活蹦亂跳到現在!”
尤枝為那個在秦市養病的人也求了一個平安繩,虔誠地戴在右手的手腕上,一戴就是五年。
五年,每年都會回去還一次願,師父為她扣了五個平安扣。
第一次,尤枝将平安繩解了開來,攥在掌心。
經過了今天,她沒什麽遺憾了。
只是,她的愛意,再抵達不了第六年。
翌日。
謝承禮的公司有事,很早便離開了,餐桌上放着精致昂貴的早餐。
尤枝沒有理會,只是将昨天剩下的所有廚餘垃圾全部收拾起來,連同那兩件廉價劣質的情侶衫,一同扔到了樓下的垃圾站。
下午,去往機場的路上,尤枝給謝承禮發了一條微信:
【我們分手吧。】
而後,她将這個她置頂了一年零四個月的人,取消了置頂。
她看着備注為“謝”的人,沉沒到衆人的聊天記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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