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海市的夜晚總是不眠不休的。
燈紅酒綠與紙醉金迷渲染在夜色之間, 無聲卻又莫名喧嚣。
尤枝說出那句話開始,露天平臺就十分安靜,只能隐約聽見樓下的鳴笛聲。
過了很久, 謝承禮看着尤枝,卻是反問:“什麽?”
尤枝知道他聽見了, 移開了目光,專注地看向遠處的霓虹燈:“謝承禮,如果你真的願意當我還是朋友,我希望你可以支持我的決定, 而不是一味地否決我。”
朋友。
在此之前,謝承禮從沒覺得這兩個字有一天也會這麽刺耳。
他垂下雙眸, 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低笑了一聲,笑聲裏帶着一絲玩味的痞氣, 漫不經心地說:“支持你和許冰在一起的決定?”
尤枝點點頭, 想了想又搖搖頭:“不論以後和誰, 都是我自己的私事。”
謝承禮的目光漆黑如墨,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而後擡頭眯了眯眼睛看着她,近乎尖銳地說:“哪怕那個人……”他停頓了一會兒, “平庸至極。”
尤枝因為他的話緊皺眉頭,緊抿了下唇角:“在你眼裏, 有不平庸的嗎?”
謝承禮一滞, 下意識地看向她。
尤枝避開了他的視線, 人已經冷靜下來:“謝承禮,你不用覺得虧欠我, 又是朋友又是要幫我介紹……”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說白了,你也送了我不少東西,那些東西随便拿出一件出來,都抵得上我一年甚至幾年的薪資了。”
“而且,我們也只是相處了一年多而已,不是嗎?”
對于漫長的生命而言,這一年的時間,太不起眼了。
謝承禮聽着她平淡地說出“一年而已”,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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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潛意識裏清楚,她說的是對的。
就算他知道尤枝喜歡她,但一年而已,能有多深的感情?
可是被她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他還是覺得心髒像是被什麽緊攥住一樣,沉悶的幾乎喘不上氣來。
這種感覺讓謝承禮心中越發不适,他欠了欠身子,許久擡眼盯着尤枝的眼睛,怒極反笑:“這是你想說的?”
尤枝點頭:“是。”
謝承禮扯起唇角:“好。”
而後,轉身離開,徑自越過了包廂門口,朝電梯走去。
尤枝仍站在露臺的欄杆旁,看着已經空無一人的長廊,好一會兒低下視線。
意料之中的反應。
謝承禮骨子裏就是高傲的,寧折不彎。
可想到他剛剛沒有說完的話,這個曾和自己有過最親密關系的男人,說要幫自己介紹別的男人,她還是覺得諷刺。
幸好,她已經死心,所以不會再傷心了。
尤枝在露臺停了一會兒,回複了許冰的消息,又給王姐去了一條消息,只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便離開了俱樂部。
回到出租屋時,快九點了。
尤枝安安靜靜地洗澡、洗漱,換了幹淨的睡衣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進入睡眠狀态。
這晚尤枝睡得很好,一覺睡到天亮,沒有做噩夢。
接下去一段時間,尤枝每天認認真真地工作、下班,出外采,偶爾會去電影拍攝現場采訪一下演員及幕後工作人員,出鏡與演播廳連線的次數也在逐漸增多。
和許冰一起去錦市的管理層人員在一周後便回來了,只有許冰請了幾天假去了一趟秦市,看望他的母親。
早在錦市,那次團建許冰看見她的平安繩時,就提及過他的母親身體不好,因此聽見許冰請假後,尤枝打電話安慰過他幾次。
有一次許冰還把電話開了外放給許母聽,尤枝有些不好意思地和許母打了聲招呼,許母也笑着回應了她。
通話最後,許冰關了外放,笑着說:“我媽說,她很喜歡你。”
尤枝當時正在做晚飯,聽了這句話後手頓了下,耳根微微熱了熱。
這段時間,尤枝只見過謝承禮一次。
那次是一個頗有名氣的導演在拍一部關于都市飲食男女的電影,有一場需要拍關于豪華酒店的戲。
尤枝作為探班記者去了酒店後,才發現酒店是程意家的。
當時她和高奇拿着攝像機進去,而謝承禮穿着一身筆挺的西裝,身後跟着幾個男人出來。
二人錯身走過,全程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眼神的接觸。
次月初。
這天尤枝整理稿子忙到晚上八九點,回到家已經快十點了,囫囵吃了一點晚飯,洗漱後就睡着了。
朦胧中,她聽見了手機鈴聲不停地響起。
尤枝睡眼惺忪地摸過手機,沒等看清就按下了接聽鍵,喑啞着問了句:“喂?”
聽筒裏一片死寂。
尤枝又“喂”了一聲,才把手機拿離耳邊,率先注意到了時間是11:59,屏幕上顯示着:
謝。
尤枝此時才遲鈍地聽見聽筒裏隐隐傳來幾聲沉沉的呼吸聲。
很熟悉。
尤枝抿緊了唇,再沒有開口。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直到跳過了零點,手機那端“嘟”的一聲斷了通話。
從頭到尾一句話沒有說。
尤枝拿着手機,看着上面顯示的日期,九月八日,有些出神。
謝承禮的生日,是在九月七。
去年生日時,謝承禮在公司加班。
在零點快要到來的時候,她在錦思的樓下給謝承禮去了一通電話。
他大概還在忙着,有翻文件的聲音,進入工作狀态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清:“喂?”
尤枝故作不知地輕聲問他在哪,還在忙嗎,他都一一應了。
直到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在零點時,尤枝推開他的辦公室門,安靜地說:“謝承禮,生日快樂。”
聽筒的回聲與現實的聲音先後響起。
謝承禮起初愣了下,而後拿着手機慢慢擡頭。
尤枝将準備好的小巧卻不會甜膩的蛋糕放在桌面上,拿出了自己做的他愛吃的飯菜,笑看着他,還不忘掩飾地說:“因為你送我的禮物太過貴重,所以我要感謝你啊。”
那天,尤枝和謝承禮兩個人在他的辦公室過完的生日,而後一同回了格泰。
第二天清晨,尤枝在客廳陽臺的落地窗前看見了謝承禮的背影,他抽着煙,指尖煙霧缭繞,不知道醒了多久。
見到她醒了,謝承禮将煙熄滅,眼神複雜地對她說:“以後不要這樣了,尤枝。”
現在想想,尤枝覺得自己早該察覺到——
愛意太明顯,會把他推得更遠。
尤枝從記憶中回過神來,諷笑一聲将手機靜音,倒扣在床頭櫃上,重新睡了過去。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醒來,肚子墜墜的疼。
尤枝去了洗手間發現生理期來了,大概前段時間一直熬夜加班,生理期推遲了一周,她也只當像往常一樣熬過白天就好了,吃了片止痛藥便去了公司。
尤枝本打算向主管申請今天不出外景,沒想到剛到公司便聽說海城這邊原本計劃在月底開園的星夢幻樂園,提前到了今天。
聽說,是因為錦思總裁來的緣故,園區負責人加快了進度,又因為錦思總裁馬上就要飛回錦市了,這才将開園儀式提前到今天。
尤枝得知謝承禮要回錦市時愣了愣,很快又平靜下來。
兩個人這樣,大概就是結局了。
只是提前開園一事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臺裏人手不夠,尤枝作為采訪過錦市樂園的記者,只能咬咬牙跟着一塊跑了一趟。
到達園區時,內部的開幕儀式正在開始。
尤枝有了之前的經驗,讓王姐先去采訪大廳占位子,自己則在園區出外景。
錄制的過程中,尤枝感覺到小腹的疼痛感越發強烈,渾身發冷,高奇也發現了異常,高效率地錄完,扶着她進了內場。
開幕儀式已經結束了,下面是記者提問環節。
尤枝剛進去,便看見了坐在最中間的謝承禮,他也看到了她,卻也只停頓了兩秒鐘,而後收回視線,起身離開了采訪大廳。
“謝先生怎麽突然走了?”
“聽說是要趕飛機。”
“這麽着急嗎,不是說下午的飛機?”
“……”
尤枝低着頭,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着,整理出這次采訪的內容調給王姐。
也許是看她的臉色太差,王姐看了眼采訪內容後,便讓高奇先送她回去。
尤枝并沒有逞強,她感覺自己這一次和之前的生理期疼痛有些不同,比那幾次都要痛些。
卻沒想到剛走出園區,還沒堅持到停車場,她再忍不住疼痛,眼前一黑,意識也恍惚起來,只聽見高奇擔心地叫了她一聲:“尤枝姐?”
漆黑的庫裏南停在專屬的車位前。
謝承禮靠着後座閉眼假寐,眉頭緊皺着,神情帶着絲疲憊。
直到車門被人打開,程意彎腰坐了進來,看着他面無表情的冷峻模樣,“啧”了一聲:“怎麽突然要跟我一塊回錦市?還不直接回,特地拐個彎來出席個什麽開幕式……”
等到坐穩了,程意又問:“之前不是說要月底回?”
謝承禮的眼睑動了下,睜開雙眼:“在這也沒事。”
程意默了默,理虧地聳聳肩。
自從俱樂部那晚後,謝承禮和尤枝就再沒聯系過,生日都沒表示的那種,就像是……徹底鬧崩了。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但那次聚會怎麽說也是他安排的,他的确有了那麽點愧疚。
不過歸根結底,程意還是覺得和謝承禮的關系更大。
畢竟尤枝妹子喜歡他,但凡他有點表示,二人也不會鬧成現在這樣。
“承禮,”程意頓了頓,“你覺不覺得,你有點諱疾忌醫了?”
謝承禮轉眸睨了他一眼。
程意遲疑了會兒:“你不能因為伯父伯母的事情,就……”
“他們什麽事情?”謝承禮看着他,而後露出一抹類似嘲諷甚至惡劣的笑來,“兩人出車禍,一起當場喪命的事?”
程意一滞,最終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頭看向窗外。
當車輛轉過彎朝停車場出口駛去時,程意突然發現了什麽,落下窗子朝後看:“承禮,好像是尤枝妹子。”
謝承禮神情微凝,繼而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
早就猜到她會來了。
“她好像出事了……”
高奇一手提着攝像機,一手吃力地将尤枝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撐着她往前走。
剛走幾步,突然趔趄了下,正在高奇猶豫着護攝像機還是抓尤枝時,肩膀上的重量輕了許多。
他松了一口氣,忙擡頭看去,而後愣在原地。
西裝革履的男人一手攬着尤枝的肩膀将她接了過去,英俊的五官深邃立體,正面無表情地垂眸看着臉色蒼白的尤枝。
“謝謝您,謝先生,”高奇認出來人,忙将攝像機放下走上前,就要接過尤枝,“我同事身體不舒服,我現在送她回去……”
謝承禮轉眸睨向他,只那一眼,高奇伸出的手指蜷了蜷,莫名縮了回來。
謝承禮收回視線,又看了一眼尤枝,唇緊抿着将她橫抱起,朝不遠處的庫裏南走去。
後座很快下來了一位穿着休閑裝的男人,臉色難看地瞪了眼車裏,繼而看向高奇:“內什麽,蹭下車,謝謝。”
庫裏南疾速地朝附近的醫院駛去。
謝承禮看着靠在自己胸前的尤枝,臉色蒼白,額頭隐隐冒着冷汗,手更是沒有半點溫度。
他忍不住緊抿着唇,手也不覺緊攥了起來:“尤枝,你真有種。”他低聲呢喃。
尤枝的睫毛顫抖了下,沒有醒來。
謝承禮頓了下,想要喚她,卻又在看見她的眼睛時停了下來。
她不知道夢見了什麽,淚水從緊閉的雙眼裏溢了出來,沿着臉頰往下流淌着,睫毛被淚水染得濡濕。
卻始終一聲不吭,就這麽安靜地流着淚。
一滴淚珠砸到了他胸前的西裝上,很快洇了開來,剛好是心髒的位子,比周圍的顏色深了些。
謝承禮怔了下,看着那滴淚,好像一滴硫酸落在心髒。
然後他清晰地感覺到心髒一下一下地、有力地、失衡地跳動起來。
良久,謝承禮擡手,食指指尖輕輕擦過她的臉頰,看着她通紅的鼻頭以及……嫣紅的唇。
他的手不覺落在她的唇上,目光出神……
“謝先生,醫院到了。”
司機的聲音傳來。
謝承禮的手被燙到似的飛快縮了回來,神情轉眼恢複如常,冷淡地應了一聲,抱着尤枝走進醫院。
醫院的病人很多,謝承禮讓司機挂號預定獨立病房,抱着尤枝直接找到了醫生。
醫生認真地檢查一番後說:“很大可能是急性闌尾炎,如果确診,需要盡快手術。”
謝承禮點點頭,抱着尤枝走出急診室,卻在看見正朝這邊快步走來的人時一愣。
許冰還拉着行李箱,風塵仆仆地朝這邊走,眼中滿是擔憂。
身後不遠處,站着神情複雜的程意和那個攝像。
“謝先生,枝枝怎麽樣了?”許冰走到謝承禮身前,焦急地問。
謝承禮低頭看了一眼他的行李箱。
許冰頓了下,解釋:“我剛從機場過來,給枝枝打電話打不通,聽同事說她來了醫院,就直接趕過來了。”
謝承禮冷漠地“嗯”了一聲:“急性闌尾炎。”
許冰勉強松了一口氣:“麻煩您了,謝先生。”說完擡手就要接過尤枝。
謝承禮的表情微緊,面無表情地垂眸睨着他,沒有動。
懷中的尤枝不知道什麽時候清醒過來,睜開了眼睛,手臂也動了動。
謝承禮一愣,垂眸看去。
下一秒,他清楚地看見,尤枝伸手,輕輕地抓住了許冰的袖子。
司機已經回來了。
許冰道謝後抱着尤枝去了病房。
謝承禮仍然站在原地,看着那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不遠處的走廊轉角,神情無波無瀾。
程意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午兩點的飛機,要晚點了。”
“還走不走?”
謝承禮沒有動,過了很久扯了下唇角:“為什麽不走?”
程意詫異地看着他,只見他最後看了眼走廊,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卻在路過洗手間時進去了一趟,再出來時,人已經和平時沒有兩樣。
只有身上的西裝外套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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