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程意看見尤枝的回複時, 已經是一天後了。

他剛落地海城,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就被老爺子一通電話催到幾家酒店輪軸轉着視察, 又應酬了一個酒局後,才終于閑下來。

程意坐在車後座, 看着尤枝回複的“雛菊也很好”幾個字也沒有在意,直到車停在俱樂部門口,程意終于輕松地吐出一口氣,直接上樓進了包廂。

裏面已經有人了, 程意吊兒郎當地走進去,看見謝承禮的身影時一頓。

明明也才半個來月沒見, 他總覺得謝承禮有點不一樣了。

身上那股隔岸觀火的冷漠感更重了,甚至多了絲銳利, 面無表情地坐在那兒, 俊美的臉比起之前來, 越發棱角分明,唇緊抿着,眉頭緊蹙。

程意很快回過神,徑自上前癱倒在沙發上, 調侃:“咱們謝總不行啊,來了幾天, 就送了一捧小雛菊?”

當初謝承禮戴着尤枝送的向日葵袖扣, 公寓也多了個格格不入的向日葵抱枕時, 他們幾個沒少調侃他。

可他呢?

依舊一副冷淡到欠揍的表情說了句:“尤枝喜歡。”

他說這話的語氣很平淡,可程意總覺得聽出了些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縱容。

謝承禮的眸光動了下, 瞥了程意一眼:“什麽雛菊?”

說着想到了什麽,神情微沉。

程意從回憶裏抽出神來, 聳聳肩,将尤枝的朋友圈打開,手機遞給謝承禮。

謝承禮垂眸看了過去,目光随即暗了下來。

尤枝的朋友圈很安靜,像她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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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怎麽喜歡發朋友圈。

去年他第一次帶她見朋友的那次,她發過一張平安繩的圖片。

之前送他袖扣的那次,她拍了一張聖誕節的雪景照,配字“好開心啊”。

生日的隔天,她也發過一次。

……

知道了她的心意後,他很輕易地便察覺到,她大部分的朋友圈,幾乎都和他有關。

如今,她卻發了一張雛菊的圖片。

還有她回複的那句“雛菊也很好”,更讓人覺得,她說的不只是雛菊。

喜歡向日葵的人,卻說雛菊也很好。

也許看謝承禮沉默的太久,程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幹嘛?難不成不是你送的?”

謝承禮的眼中頃刻蒙了一層陰霾。

程意震驚地睜大眼:“真不是你送的?別人送的?有人要追尤枝妹子?”

謝承禮眉頭緊皺地睨他一眼:“你激動什麽。”

“我這是驚訝,”程意沉吟了一會兒,繼而勾唇一笑,“這麽說,有人和你搶尤枝妹子,你才不高興?”

“胡說什麽,”謝承禮的語氣冷得像塊冰,沉默幾秒鐘,“我只是受不了她的眼光居然是那個人。”

“哪個人?”程意不解。

“……一個處處配不上她的人。”

程意默了默:“說不定并不是人家不優秀,是你眼光太高。”

能比謝承禮還要優秀的同輩人,他長這麽大還沒見着。

謝承禮瞥向他。

程意連連擺手,将自己的手機拿了過來:“這樣吧,我好不容易來一趟海城,請尤枝妹子出來聚聚?”

這一次謝承禮安靜下來,良久扔出一句冷硬的:“随你。”

程意撥通尤枝的號碼,鈴聲響了幾聲後才接聽:“喂,你好?”

“尤枝妹子,”程意看了謝承禮一眼,“我,程意。”

“這幾天剛好來海城,又沒幾個要好的,聚聚啊?”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程意頓了頓,才遺憾地點點頭:“好吧。”

挂了電話,程意看向謝承禮:“工作忙,沒時間。”

謝承禮拿着酒杯的手微緊,繼而嗤笑一聲,仰頭一飲而盡。

另一邊。

尤枝挂斷程意的電話,躺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許冰要回錦市總部一趟,尤枝去機場送了他,又不想這麽快回家,就一個人在外面逛到天黑才回來。

也許真的累了,尤枝很快沉入睡眠。

她久違地做了一個夢,夢見了複讀那年的四月份,離高考還有兩個月,複讀班的學生大多是各個學校湊在一起的,同學情誼并沒有很深。

但還是有幾個活躍的同學拿了本同學錄分發給班裏的人。

一塊去蘇老師那裏補習的學生裏,有一個很活躍的男孩給了蘇老師一張,又在其他人的慫恿下,壯着膽子給了剛好下樓的謝承禮一張。

其他人寫完卷子出去休息,尤枝仍安靜地準備下一張卷子,也是在這時,謝承禮将那張同學錄随手放了過來便離開了。

尤枝控制着跳動不止的心跳,偷偷地看了一眼。

他的字很漂亮且遒勁,寫得格外簡單,只填了個姓名,大概又覺得太敷衍,在最喜歡的花上,随手寫下“向日葵”三個字。

很久以後,久到尤枝和謝承禮在一起後發現他根本不喜歡向日葵,久到尤枝已經真的喜歡上了向日葵後,才隐約想起,那天,有人送給蘇老師兩支向日葵,蘇老師随手插在了客廳的花瓶中。

而謝承禮,大概是在客廳寫同學錄時,随意瞥到了那兩支向日葵而已。

鬧鐘聲突然響起,夢也戛然而止。

尤枝睜開眼,眼神有片刻的迷茫,卻很快清醒過來,給自己做了早餐便直接去了公司。

這幾天不只是許冰回了總部,還有幾個管理層的上司也都跟着去了,幸好電影慶典已經忙完,大家可以輕松幾天。

周四這天,尤枝和王姐接到了個專訪任務。

兩個多月前的一部小成本純愛電影,因為前段時間沒有競片上映,竟然拿下了近八億的票房。

尤枝之前就預約過電影導演、演員以及幕後工作人員的專訪,對方一直在忙,這次卻不知怎麽,竟然主動聯系了臺裏。

尤枝和王姐還有團隊的幾個人當天下午就一塊去了采訪地點。

這次的專訪異常順利,電影相關人員都很配合,采訪氛圍很好。

夜幕降臨時,對方的負責人攔下了正要離開的尤枝幾人,笑着說:“大家都辛苦了,今晚團隊剛好要小聚一下,幾位不嫌棄的話,就也一塊來吧?”

尤枝一時覺得有些莫名,但看團隊其他人因為和明星同聚會的緣故,滿眼的興奮與躍躍欲試,也不好意思說出回絕的話,只能跟在王姐身邊。

負責人派了專人開車送幾人去到一家會員制的俱樂部,尤枝跟在負責人身後,越朝包廂走,越覺得心中隐隐不安。

當包廂門打開,看見堪比宴廳的包廂另一端牌桌上的謝承禮、程意幾人時,尤枝突然記起這部純愛電影的投資人,正是謝承禮的朋友,而他正坐在謝承禮的左手邊。

果然,拒絕了又怎麽樣?

對方不過稍稍用點手段,還是得乖乖出現。

尤枝只覺得有些煩躁,她已經很努力地開始新的生活了……

“導演帶來幾個面生的來啊,”程意調侃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承禮,你覺得呢?”

謝承禮眉眼漠然,扔出一張牌後才随意掃了眼來人,随後定在了某處幾秒鐘,察覺到對方避開他的視線後,瞳仁深了深,收回視線,看向程意。

程意對他挑了挑眉。

接下來的時間,謝承禮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程意乘勝追擊,竟然真的贏了一輪。

程意得意地将謝承禮面前的籌碼拿了過來,而後慢悠悠地站起身,煞有介事地說:“贏了就不想玩了,真奇怪,”說着看了眼沙發那邊,“大家有會玩牌的嗎?麻煩先代代我?”

尤枝正躲在沙發的角落裏,不想被同事知道她認識那些與她不是同一個階層的人,聽見程意的話,更是低下頭,朝王姐身後避了避。

天不遂人願,程意還是走到尤枝跟前,故作驚喜:“尤……記者,我在錦市的時候見過你。”

尤枝身子一僵,不用擡頭都能察覺到周圍人的視線,最終只能硬着頭皮擡頭,勉強地笑笑:“程先生。”

“我在這邊也沒什麽熟人,尤記者代代我吧,”程意對尤枝爽朗地笑笑,又看向王姐,“這位姐姐,能放人嗎?”

王姐知道尤枝是錦市總部那邊來的,也只當尤枝采訪過眼前的人,見對方沒有惡意,自然點頭。

尤枝抿了抿唇,看向牌桌時一眼便迎上了謝承禮看過來的目光,她頓了下,心裏莫名的有些生氣。

看程意現在的态度,分明還當她和謝承禮是以前那樣的關系。

謝承禮明明可以告訴程意,他們早就不是之前的關系了,頂多算是朋友。

可這麽多人看着,她又不能多說什麽,只能滿眼不自在地挪到牌桌旁。

程意為她拉開座位:“尤記者放心玩,贏了算我的,輸了算……”他瞥了眼左邊,笑了兩聲打着哈哈,“也算我的。”

尤枝如坐針氈地坐在牌桌旁,身子緊繃着,目不斜視。

服務生負責發牌,尤枝也只憑着自己的那點入不了門的牌技,随意地打着,一心只想着輸了後就順勢離開牌桌。

可每一次在她随手丢牌時,上家的牌總會剛好是她少的那張。

尤枝控制着自己不朝謝承禮的方向看,牌桌的其他兩位卻隐約看出了端倪,看了看不久前還出手快準狠的謝先生,又看向抿着唇一聲不吭的尤枝,默契地讓了牌。

第一局尤枝居然贏了。

多來了幾局後,就連圍觀的人也看出不對時,尤枝再受不了地轉頭看向謝承禮。

她以為經過那天他摔門離開後,兩個人就該默契地維持着表面朋友的關系就夠了。

可迎上謝承禮幽深的目光時,尤枝突然覺得很沒勁。

這一切都好像他在告訴自己,她牌藝不精又怎麽樣?他可以随意操控牌局的輸贏,連她也不例外。

剛好手機響了一聲,尤枝松了一口氣,将面前的籌碼推開,站起身:“我回複個消息。”

說完,她起身朝包廂外走去。

打開門剛好碰見折返回來的程意,看見她時驚訝地問:“尤枝……記者,怎麽不玩了?”

“不想玩了。”尤枝低聲說了一句,徑自去了包廂不遠處的露天平臺。

程意迷惑地回到牌桌旁:“贏這麽多?”

随後便看見周圍人鴉雀無聲地站在那兒,而謝承禮面無表情地坐在座位上,下颌緊繃,良久起身離開。

尤枝站在露臺的欄杆旁,看着海城的夜景,緩和了一下心情才拿出手機,是許冰發來的一條微信:

【在幹嘛,吃晚飯了嗎?】

還配了一張錦市特色菜的照片。

尤枝看着照片,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打開相機,拍了一張露臺外的夜景照片:

【吃了,和王姐專訪了一個電影團隊,出來聚餐呢。】

謝承禮走到露臺時,看見的正是她拍照片的動作,而後似乎将照片發給了什麽人。

謝承禮頓了頓,莫名想起一年多前,尤枝有段時間也愛給他發照片,一些尋常的景色,她總能拍出些趣味來。

可那時,他剛察覺到她對自己的感情,沒有理會。

後來,她就再也不發了。

謝承禮抿緊了唇,心中有些郁結,他走上前,沉默了幾秒鐘說:“我不知道今晚你也會來。”

尤枝被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轉過身看清是謝承禮後,又看向包廂,确定沒人看見後勉強平靜下來,應了一聲:“嗯。”

謝承禮看着她的動作,神情微緊,還要說什麽,尤枝的手機再次響了兩聲。

他動了動唇,沒有開口。

尤枝低頭看去,大概因為在吃飯,許冰這次發來了兩條語音:

【這麽好?】

【不過馬上要月底了,不要喝太多冰的。】

謝承禮的下颌緊了緊,皺着眉不悅:“你真打算和許冰來往?”

尤枝沉思了一會兒:“他很好。”

謝承禮默了默,冷笑一聲:“哪兒好?”

尤枝看了他一眼,認真地說:“他對我很好。”

“只是這樣?”謝承禮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尤枝,你……”

“你也會這麽關心程意的感情嗎?”尤枝突然發問,語氣帶着幾分針鋒相對。

謝承禮驀地安靜下來,沒有說話。

良久,他垂下視線,夜色裏仿佛低嘆一聲:“尤枝,如果你真的想找個很好的人,”說到這裏,他的喉結用力地滾動了下,聲音沙啞,“我可以幫你……”

“謝承禮。”尤枝猛地打斷了他。

謝承禮看向她。

尤枝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謝承禮,你能不再打擾我的感情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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