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居民樓的走廊很安靜。

迎着光站立的一男一女, 男人提着蔬菜水果和大包的零食,女人抱着一束花和愛喝的甜牛奶,就像這座城市裏一對剛剛下班回家的小情侶。

謝承禮逆着光, 站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神色的波動, 卻清楚地聽見了那一句“一個朋友”。

明明知道她說的是對的,他們前幾天才達成的共識:還是朋友。

可謝承禮心中還是忍不住覺得好笑又荒謬,短暫地思索後,他将這種情緒歸結于尤枝的眼光太差, 居然和那個處處不如他的人走得這麽親近。

謝承禮微微垂眸,再擡眼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從容冷靜, 他緩步走上前,先看了眼尤枝, 随後看向許冰:“你好, 我是謝承禮。”完全是反客為主的态度。

尤枝因他的态度眉頭微蹙。

許冰在看清來人的樣貌時, 眼神有些驚訝,聽見他的自我介紹已經反應過來,得體地笑了笑:“謝先生,我聽說過您。”

謝承禮的神情沒有絲毫意外, 似乎被他聽說,不過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他只是看着尤枝:“不介紹一下?”

尤枝愣了愣, 反而許冰很快反應過來:“你好, 我是許冰,目前算是枝枝的朋友, ”他說着淺笑看了尤枝一眼,“一直沒聽枝枝提起過, 沒想到謝先生和枝枝還是朋友。”

枝枝。

謝承禮看向尤枝,瞳仁深邃了些,剛要說什麽。

尤枝率先說:“我和謝先生是在一場酒會上認識的,後來接觸過幾次,慢慢就熟悉了,”說到這裏,她勉強扯起一抹笑看向謝承禮,“你怎麽會來?”

謝承禮聽着她一口一個“謝先生”,将二人那一年多的過往就這麽平淡地說出,唇不覺緊抿了下,緊接着笑了一聲,眼神卻沒有半點溫度:“的确,接觸過幾次,慢慢就熟悉了。”

他說完,沉默了很久,将右手展開,露出包紮好的掌心,輕描淡寫地說:“突然想起來,還沒謝謝你前天晚上為我包紮傷口,所以過來一趟,沒想到你不在家。”

尤枝的眉頭因為他的這番話皺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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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懂謝承禮為什麽要當着許冰的面說這些,甚至不懂他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裏。

尤枝轉頭,迎上許冰的目光:“謝先生來海城出差,受了傷,又沒什麽熟悉的人,所以才來找我……”

許冰包容地笑笑:“沒關系,”說着,他微微上前,溫聲解釋,“謝先生,我和枝枝之前約好讓她嘗嘗我的手藝,所以去了一趟超市,回來的晚了些。”

謝承禮看着許冰将尤枝護在身後的姿态,笑容微頓,而後如常地點點頭:“嗯,看出來了。”

話落的瞬間,他的目光從許冰領帶上的領帶夾一掃而過,似乎有些眼熟,但并沒有在意。

電梯門又一次打開,樓層的其他住戶回來了,有些奇怪地看着這邊氣氛奇怪的三個人。

最終是許冰率先作聲:“謝先生如果不嫌棄,可以一塊嘗嘗我的手藝?”

謝承禮看着尤枝,徐徐笑開:“好啊。”

尤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打開的房門,無意識地将手裏的雛菊和甜牛奶放在玄關的鞋櫃上,走進出租屋,轉身又要接過許冰手中的東西。

“挺沉的,先放在廚房吧,”許冰避開她要接東西的手,“幫我帶路?”

尤枝輕愣,凝滞的情緒因他的貼心逐漸回暖,人也慢慢地平靜下來。

她笑了笑點點頭走在前面:“廚房在這邊。”

許冰跟在她身邊:“先把今天多出來的放在冰箱吧,可以留給你以後……”

“啪——”

許冰的話并沒有說完,玄關傳來一聲悶響。

尤枝轉身,自己放在鞋櫃上的甜牛奶掉在了地上,所幸門口鋪着地毯,并沒有碎,只是從紙提箱中滾了出來。

那捧雛菊卻已經散亂開,不少花瓣摔碎在地毯上。

謝承禮站在一片狼藉旁,神情淡淡的,迎上她的目光才說了一聲:“抱歉,失手碰掉了。”

尤枝抿緊了唇看着他,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

反倒是許冰站在廚房門口,溫和地喚她:“沒關系,枝枝,你先處理一下,我自己來就好。”

謝承禮聽着他熟稔的語氣,眸光微沉。

尤枝卻在聽見許冰聲音的瞬間清醒過來,轉過頭對許冰笑了下,輕輕地點了點頭,沒有看謝承禮,只走上前将甜牛奶一瓶一瓶地收回提箱中。

謝承禮看着一個人安靜收拾殘局的尤枝,心中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煩悶。

可卻又在接觸到她後頸那條白銀項鏈時頓住,想到自己今天來的目的,謝承禮心中輕嘆一聲,走上前彎腰将那捧雛菊撿了起來,放在鞋櫃上。

尤枝抱着甜牛奶的手一頓,繼而若無其事地将甜牛奶放到電視櫃下的空格子中,又拿來了清掃工具,将地毯上散落的細碎花瓣掃了起來。

謝承禮摩挲了下左手的首飾盒,終究率先打破二人之間的寂靜:“之前在一個珠寶公司看見了這個,覺得很适合你。”

尤枝只看了一眼首飾盒子上的logo就收回了視線:“謝謝,但是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謝承禮凝眉:“為什麽?”

“你會送程意這樣的禮物嗎?”

謝承禮嗤笑一聲,下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她把自己擺在和程意相同的朋友的位子。

謝承禮抓着首飾盒的手一緊,神情頃刻淡了下來:“沒什麽貴重的,而且你不看看裏面是什麽?”

尤枝終于看向他,仍舊堅定地搖搖頭:“不論是什麽,謝承禮,都不合适了。”

謝承禮蹙了蹙眉,他沒覺得有什麽不合适,幹脆将首飾盒打開:“這條手鏈很适合你。”

尤枝的目光在接觸到手鏈時頓了下,白金色的水滴鏈條上鑲嵌着五顆剔透的紅寶石,一看就奢侈至極。

而且……那五顆紅寶石,讓她想到了那個被她丢在錦市的平安繩。

尤枝停了幾秒鐘,淡淡地移開視線:“真的不用了。”

謝承禮似乎沒想過她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回絕,眉心緊蹙,朝她走了兩步,停在離她不到一米的距離,将手鏈拿了出來比量了一下,語調輕松:“不覺得和你新買的項鏈很般配?”

尤枝聽他提到項鏈,下意識地摸了摸頸間的鎖骨鏈,目光飛快地看了眼廚房,神情有些不自然的緊繃。

謝承禮一向敏銳,看見尤枝此刻的神情,突然想到了什麽,目光徐徐看向廚房的方向,許久緩慢地問:“項鏈,是他送的?”尾聲有些低啞。

尤枝垂下視線默認。

謝承禮抓住首飾盒的手不覺用力緊攥着,堅硬的錦盒在他的手中有些變形,電光石火之間,他想起了許冰戴的那枚搭配得不倫不類的領帶夾。

他終于知道為什麽眼熟了。

那晚,在尤枝的電腦屏幕上,除了那枚向日葵領帶夾,還有一枚銀色冰花狀的在下面。

同一個牌子,差不多的價位。

冰花,許冰。

原來,那晚她看的領帶夾是送給許冰的,她也戴上了許冰送的項鏈。

謝承禮緊繃着下颌,突然覺得自己手中的手鏈格外諷刺。

廚房裏傳來水龍頭打開的聲音,尤枝反應過來,看了他一眼:“我還有事,你不想待在這兒……”

謝承禮突然低笑了一聲,打斷了她:“打擾你們了?”

尤枝頓了頓,這一次沒有說話,轉身朝廚房走去。

謝承禮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廚房,裏面很快傳來對話聲。

“收拾好了?”

“嗯。”

“能幫我拿一下圍裙嗎?”

“……我只有女士的,可以嗎?”

“好像也只能這樣了。”

“噗……”

謝承禮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見尤枝将淡黃色的圍裙拿給了許冰,後者挂在了脖頸,尤枝停頓了一秒鐘,在身後為他系上了帶子。

整個過程,許冰始終在認真地處理着魚。

那些新宰殺後的魚肉殘留的污血,是他厭惡至極、也絕不會碰的東西,仿佛隔着幾米的距離,都能聞到那股血腥味。

尤枝正在水龍頭前洗着還沾着新泥的蔬菜,洗好後便和許冰默契地換個位子。

畫面很和諧。

她沒有走出廚房一步,也沒有再看他一眼。

他們之間甚至沒有他的位子。

就像是……一對在招待客人的小夫妻。

這個荒謬的念頭剛剛浮現,謝承禮忍不住冷笑一聲。

他想起平時看程意和周皓他們幾個打牌時,玩到興起時什麽都不放在眼中了。

可是,那時他也只是懶散地坐在沙發,随意地等着他們打完。

現在,他卻覺得忽視自己的尤枝很刺眼,而站在這裏的自己,更像個笑話一樣。

謝承禮心中湧起一股怪誕又扭曲的感覺,血管裏有什麽在叫嚣着。

掌心猛地刺痛了下,謝承禮回過神來,才發現右手包紮好的傷口因為攥拳再次滲出血來。

謝承禮盯着紗布上滲出的血跡,想起了什麽,下颌緊繃着,轉身就要離開,卻在看見手中變形的首飾盒時一頓,将東西留在了沙發上。

尤枝端着菜走出廚房,看見的正是謝承禮要離開的背影。

她怔愣了下,餘光瞥見沙發上熟悉的首飾盒:“謝承禮。”

謝承禮的背影一僵,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首,側顏冷峻,面無表情。

尤枝飛快地将首飾盒拿了起來,朝門口走了幾步遞給他:“你的東西落下了。”

謝承禮沉默了幾秒鐘,淡淡地說:“不想要的話,就扔了吧。”

這一次沒有任何停留,門“砰”的一聲悶響

尤枝拿着首飾盒的手微頓,很快恢複如常,将首飾盒塞到電視櫃下,重新回到廚房。

“枝枝。”許冰低喚了她一聲。

尤枝睫毛一顫,沒有看他,只低聲應了一聲:“嗯。”

許冰笑:“能幫我拿一下蚝油嗎?”

尤枝怔怔地轉過頭看着他,她以為他會問謝承禮為什麽會來這裏,她和謝承禮是怎樣認識的,沒想到他仍然像往常一樣,對她溫和地笑。

“嗯?”也許見她久久不說話,許冰反問了一句。

尤枝回過神來,将蚝油拿給他,良久輕聲問:“你不問嗎?”

許冰笑了下:“你想告訴我的時候,自然就會告訴我了。”

尤枝愣了片刻,看着他柔和的眉眼,突然知道了尤母常說的“盡快穩定下來”是什麽感覺。

波瀾不驚,平淡自然。

許冰的廚藝很不錯,紅燒排骨和清蒸魚都做的很好吃,尤枝這段時間難得地吃撐了一次,晚上去送許冰時,二人在小區周圍閑逛了一圈,就當消食了。

重新回到出租屋,屋門關上的瞬間,尤枝看着仍放在鞋櫃上的雛菊,默了默,将雛菊放在茶幾上,拿着剪刀修剪了下根部,将花瓶中逐漸枯萎的向日葵拿了出來,插入雛菊。

良久,尤枝拿出手機,拍了張雛菊的照片發到了朋友圈。

她很少發朋友圈,發出去不多時就多了十幾個贊。

尤枝洗澡洗漱回來,才發現程意評論了一條:【啧,居然不是向日葵,某些人不行啊。】

後面還有個狗頭的表情包。

尤枝隐約察覺到程意誤會了什麽,只是認真地回複:【雛菊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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