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尤枝拉着小行李箱從婚宴出來時, 已經快六點了。
天色暗了下來,遠處一片霓虹燈閃爍的璀璨夜景。
尤枝沿着人行道安靜地走着,離開錦市才半年多, 她卻覺得這裏除了一派冰冷的繁華外,格外陌生。
尤枝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
在海城時, 她已經和尤母尤父說過,會在元旦時帶着許冰給他們見見,今天早上尤母還打電話來,說已經把家裏的壁櫥換了, 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顯然對這次的見面很重視。
可變故發生的突然, 打得她一個措手不及,她甚至能想到自己回到家, 對尤母說“不見面了”後, 尤母的反應。
想到這裏, 尤枝心中便忍不住的抗拒。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尤枝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尤母的來電。
尤枝愣了一會兒,才深呼吸一口氣, 按下接聽鍵:“媽?”
尤母的聲音聽起來比以往要高興得多,問題一連串地問出:“怎麽樣?婚禮結束了嗎?坐上高鐵了嗎?和許冰一塊回來的?”
尤枝聽着這些意料之中的問題, 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媽, 臺裏突然了件緊急事件, 需要回去加班,我們可能沒辦法回去了。”
聽筒裏幾乎立刻安靜下來, 尤母的語氣沉了沉:“放着假呢還加班?是不是那個許冰不想回來?”
“不是,”尤枝耐心解釋, “真的是因為加班,媽,這段時間……都挺累的。”說到後來,尤枝的聲音微低。
尤母似乎也聽出她語氣中的疲憊,嘆了一口氣:“讓你再去海城?要是在錦市,說不定沒那麽忙呢,現在呢,家裏的東西都換了新的,等着你們回來呢……”
尤父似乎在勸她不要多說這些沒有用的,尤母沒好氣地說了他一聲,慢慢地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算了,你們自己做打算吧,我就是看那個許冰和你挺合适的。”
“媽也不求你大富大貴,事實上,你要找個有權有勢的,媽還不樂意呢,到時候我們家不得被他們家拿捏了,可千萬別像你小姨閨蜜家的那個孩子一樣,沒名沒分地跟了個大款,現在大款要和別人結婚了,說是什麽家族聯姻,到頭來傷心的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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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枝抓着手機的手一緊。
“你和孩子說這些做什麽。”尤父在那邊小聲嘀咕。
“我說說還不行了,”尤母不悅地反駁,随後對尤枝說,“行了,你自己注意點身體,別加班太晚。”
“嗯。”尤枝應了一聲,挂了電話,無意識地往前走,神情有些茫然。
尤母的那句話仿佛就響在耳邊,還有……曾經那些所謂上流社會的人,背後對她和謝承禮關系的猜測,她其實也聽過一二。
只是那時,她的愛意振聾發聩,足以擋住所有不好的言論。
“尤小姐?”身側有人喚他。
尤枝轉過頭,才發現路邊停靠了一輛熟悉的庫裏南,駕駛座的窗子大開着,張叔正詫異地看着她。
尤枝皺了皺眉,張叔開車,那麽後座就一定是……
尤枝朝後看去,果然正迎上謝承禮的視線,他在安靜地看着她,眼中有讓她看不懂的深邃光芒流動。
謝承禮似乎也沒想到會碰見尤枝,怔了下。
剛剛有一瞬間,他覺得二人好像回到了從前,他坐在車內等着她的到來,她總會安靜地打開車門,坐在他的身邊,眼神卻掩蓋不住的晶亮。
謝承禮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行李箱上,徐徐做聲:“尤枝,”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沒地方去的話……格泰還有你的東西。”
語氣中不覺帶了幾分期待。
尤枝猛地清醒過來,想到曾經那段只要他開口她就前往格泰的日子,死死抿着唇,冷聲道:“謝先生,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說完拉着行李箱朝前走去。
謝承禮的神情微凝,維持着一個動作一動未動,直到看着前方的女人路邊招停了一輛出租車,他才緩緩收回視線,許久低笑一聲。
她口中的男朋友,現在大概正在看着她與他的合照,在多疑、在傷心、在無可奈何吧。
“男朋友……”謝承禮呢喃着這三個字,許久打開郵箱,點開之前調查的結果,看着上面的校園情侶照。
她既然邁不過這道坎,那他就徹底趟平它。
尤枝當晚直接訂了返回海城的高鐵,在第二天淩晨兩點回到了海城的出租屋。
昏天黑地地睡了一整個白天,尤枝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再沒有睡意,索性窩在軟椅上,抱着平板整理拍攝方案。
三天的假期很快過去,許冰依舊沒有回來上班。
尤枝和團隊的專題片拍攝進程在有條不紊地推進着。
這天,尤枝、高奇、文舟舟三人一塊扛着設備,前往裴然的工作室,準備拍攝室內訪談部分,至于後面關于死星的由來、裴然的導演歷程,還要向臺裏上交出差申請,前往電影拍攝地及裴然的成長地拍攝。
寬敞的辦公室,落地窗前放着兩張椅子,一旁有幾株綠植,是讓人情緒舒緩的拍攝環境。
尤枝緊張地抿着唇,直到高奇對她比了開始的手勢,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先提了一個活躍氣氛的問題:“裴導以往有接受過這樣的訪問嗎?會不會早有應對的經驗?”
裴然笑:“發布會那樣的采訪倒是經常,這樣細致的訪談,還是第一次。”
尤枝順着他的話問了一句:“那讓裴導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采訪呢?”
裴然沉吟了一會兒,轉頭看着她:“死星發布會的時候吧,那時候……”他笑了一聲,“沒什麽人搭理我,不過有一個實習記者問了我一個問題——”
尤枝緊張地手指緊攥着,下意識地問:“什麽問題呢?”
裴然看了眼她的手,慢條斯理地說:“她問,‘死星’這個名字,究竟是向死而生,還是向生而死。”
尤枝愣了愣。
“耳熟嗎?”無人看見的角落,裴然對她眨了下眼睛。
尤枝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當然耳熟。
因為是她問的。
那時她剛參加完看片會,還沒完全從劇情中抽離,明明電影裏講的是向死而生的勇氣,可她卻覺得透着一股向生而死的沮喪,這才問了這個問題。
有了這一來一往戲劇性的回答,尤枝的心情逐漸放松下來,接下來的訪問也變得十分順利。
或許出于對死星的喜愛,在交談的過程中,尤枝甚至臨時想到了幾個很少人提及的話題。
裴然的回答真誠而飽滿,只是臨近下午時,他還有個劇本研讨會,後半部分的訪談只能延後進行。
尤枝三人查看了一下稿子和視頻,便和工作室的人告別,想着回到臺裏,盡快将今天的視頻資料整理出來。
沒想到才走出工作室沒幾步,三人才發現文舟舟做随筆的本子沒有拿,眼看着叫的車已經到了,尤枝索性讓他們先回臺裏,自己折返回去。
本子拿的很順利,只是在離開時,尤枝發現之前的那位剪輯師正在與人閑聊着,似乎并不怎麽忙碌。
反而那位剪輯師看見她,不自在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咳嗽一聲再不吭聲。
尤枝并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腳步匆匆地離開,卻在經過金茂大樓的轉角時,被人撞了一下,手中的本子掉落在地。
尤枝剛要彎腰撿起,一只白嫩纖細的手先她一步将本子撿了起來遞給她:“不好意思……”
聲音卻逐漸輕了。
尤枝看着眼前穿着駝色大衣的女人,笑着搖搖頭:“沒關系。”說着便要繞過她。
“你是尤枝嗎?”女人突然開口問道。
尤枝一愣,仔細地看着女人秀美的面龐,确認自己的确不認識她:“你知道我?”
女人微頓,随後彎唇笑了笑:“我在許冰的朋友圈看到過你。”
提到許冰,尤枝怔了怔,這段時間二人一直沒有聯系:“你是……”
女人垂眸一笑:“我是他的大學同學,”說到這裏,她遲疑了下,“我和他在一起過。”
尤枝皺了皺眉,一時間只覺得太巧合了。
女人似乎看出她的疑慮:“其實,我觀察了你幾天了。”
“觀察我?”
“來海城出差,順便看看……”女人看向她,“尤小姐,有時間嗎?”
二人最終在附近的一個咖啡廳坐下了,落地窗外是海城市中心的車水馬龍,咖啡廳內流淌着安靜地曲子。
女人要了一杯卡布奇諾,是許冰常喝的那種。
“一直想看看,尤小姐是怎樣的人,”女人抿了一口咖啡又放下,“現在終于見到了。”
“你見我做什麽?”
“看看我教出來的男朋友,如今在用那些我告訴他的方法,對待什麽樣的女孩子啊,”女人淡淡地笑,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她沉思了下,說道,“許冰是不是很體貼?”
尤枝沒有開口。
女人繼續開口,帶着幾分刻意:“我告訴過他,女生喜歡溫和愛笑的人,女生落座時,記得提前拉開座位,女孩子喜歡被喜歡的人牽着手,十指緊扣的那種,女生喜歡被信任的感覺……”
她說了很多,可每一件,尤枝都能和許冰對她的經歷對應起來。
“哦,對了,”女人想到什麽,“以前在學校時,他經常騎單車帶着我上下課,我告訴他,這種感覺很好,不過他現在也有車了,大概也不需要騎單車了……”
尤枝抿緊了唇,微微凝眉,沒有說話。
女人看了她一眼:“他的母親是個很和善的人,我還記得那時候,她拉着我的手,誇我長得好看……”
“上一次她這麽誇人還是幾年前”。
尤枝莫名想起上一次自己見到許冰母親後,他随口說出又收回的話。
尤枝看向自己手腕的那根平安繩,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以及……荒誕。
她居然坐在這裏,聽一個陌生的女人講述着她的男朋友對別人的好。
“尤小姐沒什麽想說的?”最後,女人問她。
尤枝看着她:“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女人怔愣了下,眉眼有些不自在,低頭點開手機看了眼時間:“大概……不甘心?”
尤枝沒想到她會這樣直白的回應,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說完再沒等對方的反應,起身走出咖啡廳。
身後,女人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許久撥通了一個號碼:“她離開了。”
外面依舊繁華,高樓大廈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一些奢侈品的廣告,穿着西裝的都市白領腳步匆匆地走過。
尤枝沿着人行道出神地走着,心中居然出奇的平靜。
直到肩頭被逆行的人輕輕蹭了下,那人連連說着“對不起”,尤枝下意識地回了一抹笑:“沒關系。”
話落的瞬間,她的手機響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頭看去,腳步逐漸停在原地。
許冰兩分鐘前發來的消息:【枝枝,我們分手吧。】
與此同時,錦思分部頂層的辦公室。
謝承禮緊攥着手機,毫不意外的結果,卻還是惹得他的心髒因為歡愉顫栗了下,久久難以平靜。
許久他将眼鏡摘下,捏了捏眉心走到落地窗前,高高在上地俯視着樓下如螞蟻般大小的車水馬龍,唇角不覺彎起。
還沒有熄滅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着:【謝先生,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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