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尤枝自從那次和裴然吃過一次街邊牛排後, 自己又去了幾次。
這天加班回來已經晚上九點,小店裏的人少了些,多是和她一樣的加班族, 下了班不想再做飯,來這裏解決晚餐。
尤枝找了個單獨的座位, 看着老板端上來還在滋滋泛着油花的牛排,誘人的味道惹人垂涎。
即便不那麽健康,牛肉也沒那麽鮮嫩,可是她卻吃得格外開心。
和曾經在錦市, 她想吃卻沒能吃到的想象中的味道,一模一樣。
在這裏, 說不出的自在。
從店裏出來已經九點半多了,尤枝走進小區時, 正看見保安和幾個眼熟的業主聊天。
其中一位業主就住在尤枝樓下:“我要是真能開得起那車, 甚至時不時還換一輛, 我還住在這裏?早就搬到大別墅裏去了!”
“要我說,說不定人家就是來找人的。”
尤枝想到前段時間保安問自己的話,只當他還沒找到車主,只是她和那些人并不熟, 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很快走了進去。
身後隐隐傳來保安的聲音:“可能吧, 就是今天一輛勞斯勞斯, 明天一輛布加迪, 車牌號還都那麽豪橫,啧, 這種人到咱這找什麽人啊……”
尤枝的腳步有片刻的僵滞,很快恢複如常, 上了樓。
年前這幾天忙着新欄目的事情,尤枝心裏說不出的疲憊,回到家先洗了個澡,倒在床上本以為很快就能睡去,可躺下半天卻沒有半點睡意。
保安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尤枝猛地坐起身,近乎憤惱地将客廳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卻下意識地避開了客廳陽臺的窗子。
等到忙完終于有了困意。
尤枝蜷在沙發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卻莫名做起了噩夢,不是夢見自己被拖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海中,就是夢見自己被人圍困在中央,無數猛獸張開血盆大口對着她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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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枝喘息着醒來,才發現此時才淩晨兩點二十。
尤枝抿緊了唇,開了暖氣的房間有些悶燥,她起身去飲水機處接了一杯水,餘光卻不經意望見樓下兩個路燈中間的暗處,停着一輛漆亮的跑車。
車身在夜色中仿佛也泛着光,俯視的角度能看見那完美的弧線。
尤枝抓緊了水杯,目光再沒有收回來。
下秒,車內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身影,車門被人打開,清瘦颀長的身影走了下來,站在冬夜裏,隔着八樓的距離,與她遙遙對望。
這一瞬間,尤枝只覺得自己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惱怒,她轉身裹緊大衣,直直走出門去,走進電梯,下樓。
謝承禮仍站在車旁,臉色蒼白,面龐瘦削了許多,顯得整個人越發冷峻了。
他看着尤枝出現在門口,目不轉睛地望着她的身影。
“你到底要做什麽?”尤枝走到他面前兩米處,瞪着他,“謝承禮,你為什麽總是要來打擾我好不容易調整好的生活啊!”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甚至帶着控訴的味道。
憑什麽,她終于如常的情緒,被他輕易就打亂。
謝承禮安靜地凝望着她,突然輕輕地笑了一聲:“尤枝,小年快樂。”
尤枝猛地怔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昨天已經過去,零點過了,今天就是小年了。
尤枝的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她的聲音輕了下來:“謝承禮,我們好聚好散不行嗎?”
謝承禮僵站在遠處,眼眶微微泛紅,冬夜的冷風吹來,他卻覺得她的這句話比寒風還要冷上千倍百倍。
“不行的,尤枝。”他低聲說。
尤枝也沉默了,只剩夜風無聲的喧嚣。
“尤枝,”謝承禮打破了沉默,“如果我說,再找不到比這裏更好的地方,你信嗎?”
尤枝怔愣了下,過了很久,她垂下視線,沒有說信或不信:“謝承禮,你現在其實只是一時不習慣而已,等到你以後真正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人,就會發現自己現在的行為有多幼稚。”
謝承禮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消失不見,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原來,被否定愛意是這樣的感覺。
她甚至……從沒想過他來到這裏,是因為喜歡。
“你還記得當初你說的嗎?”尤枝的語氣松了下來,情緒也平靜了很多,“謝承禮,如果你真的覺得可惜,我們就像你曾經說的那樣,以朋友的立場相處。”
“但像今晚這樣會帶給人困擾的行為,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了。”
說完這句話,尤枝頓了下,轉身就要離去。
謝承禮仍站在原地,看着她收攏着大衣悄然離開的背影,指尖被凍得泛紅,精雕細琢的臉頰像是慘白的石膏。
直到她的身影将要走進樓道內,謝承禮突然做聲:“尤枝。”
尤枝的腳步一頓,沒有轉身。
謝承禮緩緩地扯起一抹笑,應道:“好啊。”
“我答應你。”
那晚過後,保安果然再沒有提過小區豪車的事情,謝承禮也再沒有來過。
尤枝的心裏如同放下一塊巨石,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偶爾會和裴然以及他工作室的人聚一聚餐。
只是《新日》在春節上映,這幾天裴然也會時不時去外地跑宣傳,年後大概還要去各地路演,與影迷見面,忙得腳不沾地。
終于在年前,尤枝和團隊一起,将《看不見的他們》第一期節目以及後兩期的節目策劃方案趕了出來,大家徹底松了一口氣,調侃着總算能過一個好年了。
尤枝也跟着放松下來,當天晚上和大家一塊唱歌、吃飯,徹夜狂歡。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尤枝買了一大早的機票回了秦市,裴然則留在海城出席《新日》的首映儀式。
落地秦市時,尤枝收到了裴然的消息,是一張她之前撰寫的《新日》影評的截圖,因為發布在各大官媒上,得到了不少人的轉發。
【很久以前就想親自謝謝你,而不是只轉發一條似是而非的微博。】
【謝謝你,尤枝。】
尤枝看着這幾條消息,走了一會兒神,而後調侃:【是裴老師拍得好。】
裴然這一次發來了一條語音,背影有些嘈雜,他輕聲笑了一聲:【尤枝同學誇得好。】
尤枝笑了笑,再沒有回複。
回到家後,尤母尤父大概擔心着她的心情,都沒再提許冰和相親那些事,尤枝也松了一口氣。
前段時間加班太久,尤枝和尤父尤母看春晚的時候,沒等看幾個節目便靠在沙發上睡着了,半夢半醒之間,聽見尤母和尤父小聲說着那些家長裏短的事情。
不知道怎麽,尤母又說到了小姨閨蜜的女兒:“那女孩前幾天也回來過年了,哎,看臉色還是沒緩過來,你說,跟了那個大款門不當戶不對的,人家明顯不娶她,圖什麽?”
尤父:“不是聽說那個大款最後沒聯姻嗎?”
“沒和那個富家小姐聯姻,不代表以後不和其他富家小姐結婚啊!”尤母輕哼一聲,“這種有錢人,都拎得清楚着呢,就是可憐那女孩,回來也不怎麽出門,還讓別人看笑話……”
尤枝靠着沙發抱枕,睡意逐漸消失,卻始終沒有睜眼,只是安靜地聽着。
不知道多久,屋門被人從外面撞開,尤文遠和同小區的同學放煙火棒回來了,渾身喜氣。
幾個同學也跟在後面,熱情地說:“叔叔阿姨,過年好。”
尤枝順勢睜開雙眼,做出剛醒來的模樣。
嘴甜的同學又補充:“姐姐也過年好。”
尤枝扯了扯唇,笑應了一聲。
尤父拿來果盤與堅果給幾個人吃,幾人也沒客氣,跟着一塊坐在了茶幾旁看起春晚來,說是等着零點一起下去放一種叫風火輪的煙花。
“對了,明天附近的新海海灘有大型煙花秀,”一個同學突然說,“你們去嗎?”
“新海多少年沒煙花了,怎麽今年突然有了?”
“不知道,好像是這幾天突然通知的,還是什麽國際上獲過大獎的煙花團隊的負責人親自來的,周圍人都傳遍了,去不去?”
“當然要去。”
尤母看向尤枝:“剛好,明天拜完年沒事,你也跟着一塊出去散散心,省得好不容易放次假還整天憋在家裏。”
尤枝張了張嘴,看着尤母說一不二的神情,最終還是沒多說什麽。
新海離尤枝所在的小區并不遠,走路也只用七八分鐘就能到。
大年初一這天,尤枝跟着拜完年後,不到傍晚便和尤文遠及他的同學一起前往新海海灘。
在學校被憋瘋了的緣故,這群學生格外活潑,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尤枝也不無聊。
裴然正在路演,途中發了條微信問她在做什麽,尤枝老老實實地回複:【和家人去看煙花。】
大概在忙,裴然一直沒有回複。
今天的新海海灘格外熱鬧,尤枝的記憶中,上一次這麽繁鬧還是她小時候,兩邊的夜市已經提前擺了起來,蜿蜒着直到海灘,慶祝的年畫、燈籠随處可見,樹枝上也懸挂着五光十色的彩燈與小燈籠。
海灘上的周圍也放滿了燈柱與花燈,不少孩子拿着仙女棒跑鬧着。
這個北方的小城仿佛一夜之間熱鬧了很多。
尤文遠和他的同學早就興奮地跑去海灘上了。
尤枝的心情也受到了感染,心情歡快起來,唇不覺彎起,在人群中閑适地走走停停。
直到來到海灘旁,遠處是漆黑的海面,尤枝正要上前,腳步猛地停住,定定地看着不遠處的背影。
男人一襲不菲的黑色大衣,背對着人群孤零零地站在海邊,修長的身形拉出長長的影子,仿佛與身後的大海融為一體。
尤枝有一瞬間恍惚看見了當初站在海邊的少年。
下秒她反應過來,轉身就要離開這裏,沒想到尤文遠在這時跑了過來,手裏拿着一個仙女棒:“姐,你先幫我拿着點,一會兒找你拿。”
說完塞到她手裏又跑遠了。
前方的身影聽見聲音轉過身來,俊美的眉眼在夜色中更顯出神秘感,膚色很白,近乎不正常的白,先是錯愕了下,繼而彎了彎唇,笑得從容矜貴:“尤枝?”
尤枝抿緊了唇,眼前的謝承禮,就像回到之前二人還在一塊時的模樣,清貴淡然。
“謝先生。”她打了聲招呼,微微後退了幾步。
謝承禮察覺到尤枝僵硬的神情,朝不遠處看了一眼:“蘇頌是我唯一的親人,所以春節來了這裏,沒想到會碰見你。”
尤枝一愣,看着謝承禮蒼白漠然的神色,想到他父母及其他家人的事情,又看向不遠處正在和身邊的男人聊天的蘇老師,心中因為剛剛揣測他故意來這裏而升起些許愧疚:“……嗯。”
謝承禮看着她微垂的視線,眸光有片刻的幽沉,語氣卻一如既往的清斂:“來看煙花?”
尤枝胡亂地點點頭,不覺朝尤文遠的方向看去,煩躁地想對方怎麽還不過來。
“蘇頌也說讓我出來,”謝承禮看向漆黑的海面,自嘲一笑,“真不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麽。”
尤枝沒有說話,卻莫名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消瘦且虛弱地倒在地上,還有散落滿地的止痛片和帕羅西汀。
“先生,給女朋友買個氣球吧?”一旁賣氣球的小販看見尤枝手中抱着的仙女棒,只當碰見了“大顧客”,上前說道。
尤枝皺了皺眉,剛要否認:“我們……”
話沒說完,她便聽見低沉的男聲率先道:“你誤會了,”他說着,停頓了下,轉眸目光幽沉地看了眼尤枝,垂眸一笑,“我們不是男女朋友。”
尤枝擡頭看向謝承禮。
後者對她颔首笑了下,一如既往的優雅:“我答應過你的。”
尤枝怔了片刻,收回視線。
謝承禮想做的事情,當然能做到。
小販察覺到氣氛的微妙,連連點頭:“我懂我懂,還不是男女朋友。”
說完,很快便朝另一對相擁的情侶走去。
尤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百口莫辯的感覺。
“有些事情,越想證明越沒人信,”謝承禮看向小販手中的氣球,勾了勾唇,“與其千方百計地自證,還不如清者自清。”
尤枝抿了抿唇,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他,索性就要轉身。
“尤枝,”謝承禮叫住了她,擡手看了眼腕表,“煙花快要開始了,這裏是最好的觀景地。”
“不用……”
“我以為我們還是朋友。”謝承禮的聲音有些低啞。
尤枝腳步一滞,就在這時,海面上一艘豪華游輪駛來,伴随着“啪”的一聲響,一束煙花陡然綻放在漆黑的天幕上。
漫天華彩剎那将天幕裝點得華麗萬分。
尤枝怔怔地擡頭看去,繼而無數煙花同時升空,絢爛了整片天際。
人群裏不住地發出歡呼聲,瞬息萬變的煙花,銀白,鮮綠,淡紫,嫣紅,無數光束交融在一起,美得令人窒息。
謝承禮沒有看煙花,只安靜地看向一側的沙灘。
沙灘上,兩道人影無意間交疊在一起,就像在進行着一個熱烈的擁抱。
這一秒,謝承禮想起曾經尤枝借着影子的錯位與他“擁抱”的畫面,原來……是這種感覺。
“尤枝。”他突然喚道。
尤枝不解地看向他。
謝承禮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下,可最終熟稔地壓下所有的情緒,扯起一抹笑:“下雪了。”
尤枝擡頭,此時才看見無數雪花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伴随着煙花一同綻放。
這是新年的第一場雪。
煙花持續了近半個小時的時間,煙花結束後,尤文遠和同學也跑了回來,滿眼興奮:“姐,那邊還有好多好玩的,你沒看見……”
尤枝只想快點逃離這裏:“快十點了,該回去了。”
尤文遠戀戀不舍地應了一聲:“哦。”
謝承禮看着二人,适時有禮地開口:“聽說明天後谷那邊有廟會。”
“真的?”尤文遠高興地反問,待看見分外英俊的男人時一滞,不知為什麽下意識地氣弱了些,“謝謝你啊,我們明天再去。”
謝承禮笑着點頭,看向尤枝:“你會來嗎?”
尤枝避開了他的視線,含糊地應:“再說吧……”
說完催促着尤文遠快些離開。
謝承禮站在原地目送着一行人離去。
直到再看不見他們的背影,謝承禮唇角的笑也一點點地消失,面無波瀾地站在雪中的沙灘上,看向遠處漆黑的海面,眼神漆黑無光。
寒風偶爾吹起,他的臉色越發蒼白,神情也變得漠然。
不知道站了多久,許久謝承禮自棄地嗤笑一聲,轉身離去。
小城的夜生活并不豐富,即便今天是春節,卻也因為寒冷游客稀少。
十點半,夜市上的人已經少了許多,不少攤販也開始收拾東西。
謝承禮的腳步在看見拿着氣球的小販時停了下來,而後走上前去。
“買氣球……”小販剛要開口,看清來人時聲音不覺停了下來,“你是海邊那位先生?”
這樣俊美的樣貌,看一次就忘不了了。
謝承禮扯起一抹笑:“剩下的我都要了。”
小販眼睛一亮:“是剛剛和女朋友确定關系嗎?”
謝承禮拿鈔票的動作微頓,聞言淡淡地笑:“嗯。”
“恭喜恭喜啊。”
謝承禮颔首應了一聲,拿着一捧氣球朝停車場的方向走。
蘇頌正靠着紅色跑車,指間夾着一支煙,遠遠看見一串閃爍的氣球朝自己走來,待看清拿氣球的人時,驚得眼睛都張大了:“要我一定來這裏,就為了這幾個氣球?”
謝承禮睨她一眼,走到一旁停着的黑色阿斯頓馬丁旁,打開後車門将氣球塞了進去,冷淡地問:“你不是還有約會?”
蘇頌看了眼時間,拂了拂長發:“這次先放過你。”
說完,坐進跑車疾馳而去。
謝承禮靠着駕駛座,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着方向盤。
手機響了一聲,謝承禮随意地掃了一眼,煙花秀的負責人報備着今晚煙花的結束。
謝承禮沒有理會,只是習慣地點開尤枝的朋友圈。
二十分鐘前,她發了一張煙花在游輪上空盛放的照片,配文:【新年快樂。】
那束煙花,是當晚最美最盛大的那一束。
而後朋友圈跳動了一下,裴然點了贊。
謝承禮沉默片刻,手指在屏幕上觸碰了幾下,随後将手機扔到一旁。
屏幕上,一分鐘前,謝承禮發了一條朋友圈。
只有一張照片。
同一束煙花,同一艘游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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