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尤枝周日到底爽約了。

她本打算吃完午飯便去謝承禮那裏的, 沒想到臨時接到了孫主管的電話,說是總部那邊來了個領導,正是點名讓尤枝寫關于流媒體電影文章的那位, 除了視察外,還想順便見見她, 要她加一下班。

那篇文章除了發布在文娛官媒,還刊登在紙媒上,雖然在內頁,但對尤枝而言很有意義。

如今那位領導想要見她, 尤枝自然不想拒絕。

思來想去,尤枝只能給謝承禮去一通電話, 遲疑了片刻,才說明了緣由。

本以為謝承禮會像之前在微信上面那樣, 沉默許久後語氣極輕地應一聲, 沒想到這次他很快同意了下來, 并要她“不要耽誤了工作”。

直到挂斷電話,尤枝仍有些發愣,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想到,謝承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異樣, 像是在極力忍耐着什麽。

只是孫主管催促的消息又發了過來,尤枝沒有多想, 便直接趕去了公司。

雖然陪着領導視察、應酬, 總是免不了聽一些老生常談的話題, 枯燥乏味。

可是,當說到她時, 尤枝才知道,原來之前臺裏一直約主題文章的主筆, 已經準備退休了。

而尤枝因為之前的欄目,積攢了一定的經驗,在臺裏也有了點名頭,加上這次關于流媒體電影的文章寫得不錯,領導決定選擇兩位年輕人,頂替主筆的位子,以更新的角度來撰寫一些主題文章。

尤枝就是其中之一。

這天,尤枝回到出租屋時天已經有些暗了,加了一下午班,她卻沒有半點疲倦,反而腳步輕盈,甚至越走越發輕松。

她感覺自己的一切都在逐漸變好,曾經那些關于新聞記者的遺憾,好像随着事業的起步開始消失。

她開始真正地喜歡上自己如今的工作,喜歡上電影記者這個身份。

尤枝再去看望謝承禮,是在周一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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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承禮添置的房子距離公司并不遠,步行十分鐘左右便到了。

尤枝到時,太陽還沒完全下山,夕陽的餘晖靜靜地拂照地面。

尤枝輸入密碼,打開房門,卻在看見屋內的昏暗環境時腳步一頓。

客廳的窗簾仍緊閉着,只有細碎的光芒從縫隙中透出一絲光亮,房中一片死寂,甚至還彌漫着淡淡的碘伏的味道。

尤枝遲疑了下,先去了書房,空無一人,而後才去了主卧。

主卧的床上,謝承禮安靜地躺在上面,面頰蒼白,雙眸緊閉,即便在昏睡中眉頭都在輕蹙着,英俊的面頰透着說不出的脆弱。

比之前的狀态看起來還要糟糕。

尤枝剛要上前,門口傳來房門打開的聲音。

尤枝微怔,轉身朝後看去,謝承禮的助理拿着一個紙袋匆忙地走了過來,看見尤枝後也愣住了,随後輕聲說:“尤小姐?”

尤枝看了眼謝承禮,關上卧室門走了出去:“他怎麽了?”

助理猶豫了下,直到尤枝又追問了一遍,才說:“我也是昨天來送文件時才發現謝總臉色不對,追問下才知道謝總的腿傷更嚴重了,好像是前天晚上上樓時撞到了,本來已經要愈合的骨頭又裂了,膝蓋也流了不少血……”

尤枝愣了愣。

前天晚上,他只下過一次樓,那就是去送自己。

上樓時又撞傷了自己了嗎?

尤枝終于明白昨天電話中,謝承禮的聲音為什麽聽起來這麽奇怪了,他分明是在忍耐着疼痛。

“為什麽不告訴我?”尤枝問。

助理忙說:“是謝先生不讓告訴你的,他說,你的工作比較重要。”

尤枝一滞,想到謝承禮之前問“你會放下工作來看我嗎”時,她無聲地否認,所以,他才會故作無事?

她的瞳仁動了動,落在助理手中的紙袋上。

助理:“這是剛從醫院取來的藥,謝總的膝蓋需要換藥。”

尤枝遲疑片刻:“給我吧。”

助理點點頭,将紙袋遞給她,旋即又想到什麽:“尤小姐,謝總可能也是怕您累着,可他現在離不開人,又不喜歡陌生人接觸自己,這裏離您的公司挺近的,如果可以的話……”說着,助理反應過來,“抱歉,我多嘴了。”

尤枝默了默,沒有回應走進卧室。

謝承禮仍在昏睡着,立體的五官在側面看精致得像雕像。

尤枝出神地看了一會兒。

助理的意思其實她知道,謝承禮也委婉地表達過相同的意思。

的确,這裏離臺裏很近,每天照顧謝承禮再回自己自己那裏也的确麻煩了些。

尤枝煩躁地吐出一口氣,将多餘的雜念摒棄,準備給他的膝蓋換藥。

沒想到紗布層層掀開,看見傷口時,尤枝還是有些被吓到了。

他的膝蓋像是被重物重重砸過一樣,一片傷口橫亘在上面,四周的皮肉甚至有些翻轉,露出的白色血肉還在滲着血跡。

尤枝抓着碘伏的手微緊,屏住了呼吸,好一會兒拿棉簽觸碰了下。

謝承禮的膝蓋不受控地顫了下。

尤枝的動作猛地停了下來,擡頭看向他。

謝承禮的額頭已經起了一層薄汗,唇蒼白地近乎透明。

尤枝死死抿着唇,手中的棉簽怎麽也落不下去了。

“沒事,不疼。”沙啞的嗓音在一旁響起。

尤枝一愣,謝承禮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過來,靜靜地看着她,唇角甚至還彎起一抹笑來:“尤枝。”

尤枝的聲音有些艱澀:“是那晚送我後,上樓時不小心撞的?”

謝承禮的睫毛輕顫了下,目光微垂,沒有做聲。

尤枝看着他的反應,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像是愧疚,也像是……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她頓了下,低聲說:“傷口要消毒,你忍耐一下。”

“嗯。”

尤枝深吸一口氣,這一次決定速戰速決,不再看謝承禮,迅速地消毒、上藥、固定、包紮。

直到忙完一切,她才發現自己的身子緊繃得有些疲倦。

謝承禮仍在看着她,眼中的光芒逐漸變得溫柔。

沒有人說話,屋內的氣氛有些暧昧。

尤枝也察覺到了,心中不自在起來。

“尤枝……”謝承禮沙啞着開口。

沒等他說完,尤枝已經飛快地站起身:“我先出去一趟。”

說完快步走了出去,直到站在客廳,尤枝才終于松了一口氣,下瞬又想起什麽,眉頭緊皺着,許久徑自朝門外走去。

沒想到剛到樓下,尤枝正準備叫網約車,一輛庫裏南停了下來,車窗落下,謝承禮地司機看着她:“尤小姐,謝先生說,天就要黑了,讓我送您回去。”

尤枝微愣,想到謝承禮此刻的臉色,最終一聲不吭地坐上後座,卻在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時,沒有立刻下車,只在沉默了一分鐘後,讓司機等她一會兒。

謝承禮自尤枝離開後,便一直維持着原來的姿勢,只是眼底的溫柔與笑意不見了,神情平靜地看着緊閉的卧室門。

偌大的三居室一片死寂,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膝蓋上仿佛還殘留着她給他上藥時的溫柔觸感。

可是,上藥的人卻已經離開了。

謝承禮想,也許尤枝是被他吓到了,也許他不該将傷口折騰得這麽可怖,也許他該再考慮得全面一些,也許……

謝承禮覺得自己的心開始變得荒蕪,要接受她連心疼都不會給他了這一點,真的很難。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隐隐傳來開門聲。

謝承禮也只當助理來送晚餐了,沒有理會。

可當廚房隐隐約約傳來動靜時,謝承禮的瞳仁動了下,下秒無意識地坐起身,撐着床邊的拐杖朝外走去,膝蓋上陣陣刺痛傳來,一切卻又在看見廚房裏的身影時逐漸淺薄,只剩下那一抹身影。

——尤枝正在靜靜地熱着飯菜,身上披着暖色調的燈光,眉眼恬靜而美好。

似乎察覺到門口的動靜,尤枝轉頭看去,在看清謝承禮時錯愕了下,手上的動作也停了。

下瞬她想到什麽,很快将視線落在他的膝蓋,才包紮好不久的紗布,已經有血跡洇了出來。

尤枝緊皺眉頭:“你怎麽出來了?”說着她走上前,“你的膝蓋傷得很重,應該……”

她的話沒有說完,謝承禮手中的拐杖“啪”的一聲倒在地上,而後抱住了她。

聲音戛然而止,尤枝靠在謝承禮懷中,想要避開又顧念着他的傷勢,最終在嗅到焦糊味時反應過來,推了推他:“粥都糊了……”

謝承禮依依不舍地松了力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尤枝将燃氣竈關了,轉身看見的正是謝承禮過于專注的視線,她頓了下:“怎麽了?”

謝承禮搖搖頭。

尤枝也沒有開口,扶着他坐到輪椅上,察看了下他的傷口,索性血已經止住了:“楊助理送來了晚餐,不過已經涼了,我熱一下。”她解釋。

“嗯,”謝承禮颔首,随後又說,“你回來了。”

尤枝不自在地低下眼簾:“我想過了,你說的也有道理。”

謝承禮一向聰明,這會兒卻難得地遲鈍起來,怔怔看着她,而後餘光注意到茶幾旁的白色小行李箱,目光變得錯愕,繼而漆黑的雙眸深處亮起星光……

尤枝繼續說:“你一個病號的确沒辦法獨立生活,這裏離公司挺近,在你能下地前……”

“好。”謝承禮打斷了她,

“什麽?”

謝承禮彎了彎唇:“什麽都好。”

尤枝微滞,到底還是轉身回了廚房。

謝承禮坐在沙發上看着眼前的行李箱,嘴角仍難以克制地上揚,下秒想起什麽,對廚房說:“尤枝。”

“嗯?”

“我幫你收拾一下行李?”

廚房內沉默了幾秒鐘,傳來一聲低應。

謝承禮拿過行李箱的動作有些急切,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讓她的東西,悄無聲息地融入到這個屬于他們的房子中。

只是想到他們的生活彼此相融,他的心髒都忍不住地顫栗,甚至興奮得頭皮發麻。

箱子裏多是幹淨衣物和工作上的文件文檔,以及一個筆記本電腦。

也許來得匆忙,看着有些雜亂。

謝承禮将文件和電腦放在書房中,又折返回來,一件件地收拾着衣服,聽着廚房傳來的若隐若現的聲音,有一瞬間覺得他們早已經這樣生活,千千萬萬遍。

他勾起唇角,心中說不出的滿足。

只是下秒,謝承禮的目光落在行李箱一角的白色T恤上,皺巴巴地團成了一團。

謝承禮拿過來,展開,上方的玩偶圖案格外眼熟。

他緊抿着唇,唇角的笑也漸漸消失。

在這一刻,謝承禮有些惱恨起自己過人的記憶力來,以至于只見過那麽一次的分外普通又廉價的衣服,如今還如同刀刻斧鑿一樣刻在他的腦海裏。

這是當初,尤枝和許冰一同穿過的那件情侶衫。

分手後,她還一直留着。

他曾經也有一件情侶衫,只是後來,“分手”後,被丢棄在了垃圾堆裏。

尤枝剛好端着晚飯出來,看見謝承禮手中的T恤時也愣了下,随後皺了皺眉,不解自己怎麽把它也帶過來了。

這件T恤偏長款,平時一個人在出租房裏,穿着它比尋常的睡衣還要舒服些,加上在園區買的,價格并不便宜,所以分手後尤枝也一直沒有扔,偶爾周末賴在家裏時還會穿穿。

大概由于今晚有司機在樓下等着,她擔心對方等太久,收拾得忙亂,随手便抓進行李箱了。

“這是……”

尤枝剛要解釋,謝承禮卻已經将T恤整理好,和其餘的衣物放在了一起,随後像是早就忘記那件衣服是她和別人的情侶衫一樣,對她如常一笑:“那間卧室有專門的衣帽間。”

尤枝頓了下,點點頭,應了一聲“好”,拿起衣服走進卧室,放進衣帽間便要離開。

轉身的瞬間,她的腳步卻突然停住,沉默了幾秒鐘走上前,翻開衣架只露出衣角的衣服,目光有些恍惚。

那裏挂着兩件嶄新的情侶衫。

她沒有記錯的話,是自己當初和謝承禮去游樂園時,園區贈送的。

離開錦市前,她親手扔進了垃圾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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