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V】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顏熙知道他指的是那個兩層小樓的鋪面, 但顏熙其實沒有打算用他送的鋪子做生意,那間鋪面,包括那些書、字帖, 甚至是琴和琴譜……這些東西,她到時候都是要還回去的。所以, 這會兒面對這份突如其來的詢問, 顏熙略微有些慌亂。
她怕自己心裏的打算會被魏珩看出來。
她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出來後, 他便留有一手掣肘她, 然後她就不能順利的在他來年開春出公差時出府了。
魏珩太聰明了,她不能在他面前有絲毫的失誤。
她輸不起了,她也等不起了。
所以顏熙這會兒一直暗示自己要淡定,要穩住,千萬不能露出破綻來。
顏熙隐在闊袖中的兩只手緊緊扣在一起, 面上卻一切如常。她聞聲也只是擡眸朝頭頂的男人看了眼, 然後笑着給了個含糊其辭的回答。
“我還沒想好呢。”
“那就是說, 心裏是有想法了?”魏珩又問。
如今, 他倒是願意和她去談一些她喜歡和願意做的事。
她說還沒想好,那就是心裏有這個想法。
魏珩倒不反對她去經營一些她自己的生意, 甚至若她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他還可幫其一二。
魏珩是有心想和她談這些,但顏熙卻并不想和他談。
因為說多錯多, 她心裏有別的心思和盤算, 她怕言多必失,會叫他看出端倪來。
所以顏熙就适時轉了話頭道:“突然有點想念祖母她老人家了,從前她還在世時,就希望我可以認真鑽營這些,然後繼承她的衣缽。但我那時候心不定, 總想着玩兒,便沒把祖母的話放在心上。後來她走了,我才後悔。”
“如今背井離鄉,倒越發想念她老人家了。所以,我想重新撿起這些來做,希望能以此安撫她老人家的在天之靈。”
魏珩還從沒見過顏熙這樣的一面,他印象中的顏氏,永遠的熱情明媚。哪怕是之前突然轉了心性,變得沉靜寡言了,但她也從沒和自己吐露過這些心聲。
魏珩忽然就覺得,不是她性子好就不會傷心。她也會傷心難過,只是她天性使然,願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給別人。
願意以熱情擁抱生活。
而不是自怨自艾,日日以淚洗面,活在悲痛中。
她不過也才十六歲。
十六歲之前她經歷了父母雙亡,眼睜睜看着親人一個個離自己而去。她沒辦法,只能去投奔親戚。
在親戚的幫襯下她嫁給了衛家三郎,卻又在得知新婚夫婿另有身份時,不顧親人勸阻,義無反顧的跟着他來了京城。
于他來說,在京城生活并不艱難。但于她來講,卻是寸步難行。
這些日子魏珩其實也有在反思,或許他從前對她的刻意冷淡,以冷漠和疏遠回應她的熱情,逼她學國公府裏的規矩……這些都是錯的。
他怕自己會走父親的舊路,所以他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顏氏……她也只是一個需要疼愛和呵護的小女孩兒。
魏珩心中有自責,但又的确不太擅長去安撫,只能盡所能的想了另外一個或許可能會讓她高興的事。
“年關将至,不知你可想讓桂媽媽回來同你一起守歲過除夕?”
顏熙愣住。
她也沒想到,竟然還會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不過,若是能和桂媽媽一起過新年的話,她也是想去外面食肆過,而不是在這魏國公府的雅菊軒。或許,她可以趁機得寸進尺一回。
顏熙拿捏好分寸,又琢磨好措辭後,才說:“桂姨經營的食肆生意很好,上次去看她,她說生意這麽紅火,過年也不想歇。食肆裏雖也還有一個別的大廚,但如今的生意多半還是靠桂姨撐……我猜她那日走不開,我也不想耽誤她做生意。”
“你……你若是真想我們團聚的話,不如準我除夕那日出門去和她團聚。等守完歲,吃完團圓飯,第二日我再回來。”
魏珩認真打量了會兒人,只略有思忖,但很快就同意了。
瞬間顏熙就笑了起來,開心的像個讨着糖吃的孩子。
之後的日子有了盼頭,顏熙心情也好了起來。
轉眼便到了除夕這日,顏熙還像之前一樣,只打算帶丁香出門,留檀香和芸香在這裏。檀香倒沒說什麽,她一向老實憨厚,主子說什麽便是什麽。但芸香就不高興了,她也想跟着出去。
丁香也有點不好意思,一早幫顏熙穿戴時,就說:“不如這回帶芸香去吧?奴婢瞧那丫頭從昨兒晚上知道這個事兒時就開始生氣了,這會兒還氣着呢。”
丁香她們幾個還不知道顏熙心裏的打算,顏熙一直捂着沒說。所以,如今像這樣的能出一趟門,對她們來說,是極難能可貴的事。
其實若不是怕魏珩起疑心,或是事情傳出去,國公府裏的人會覺得她恃寵而驕,得寸進尺,不守本分……她是希望能帶三個香一起去桂姨那邊的。
但眼下形勢如此,她也沒辦法。三個若只能帶一個的話,那肯定還是穩重又機靈的丁香最合适。
“她雖好氣,但也好哄。等回頭回來後,給她多帶些好吃的好玩的,她也就好了。”顏熙沒同意丁香的建議。
丁香見狀就沒再多言,只說一切聽姑娘安排。
顏熙出來,見芸香還氣鼓鼓的,就笑着哄她說:“下回一定帶你出去。”
“那下回是什麽時候?”芸香想要一個肯定的答複,而不是這種模棱兩可的敷衍。
顏熙當然給不了她準确的時間,就只說:“或許很快,又或許……我們一輩子都出不去了。”她說完這句話後,吓得芸香小臉蒼白,但顏熙卻難得心情好的大笑起來。
“騙你的呢,瞧你傻的。”顏熙說,“世子格外開恩,這才準了我出去過年。但我不能不識好歹得寸進尺,把你們三個都帶着。丁香最年長,出去後她能照顧我,所以你就別氣了。”
芸香悔恨:“為什麽我就不能多長幾歲。”
顏熙說:“所以你要好好吃飯,不能挑食。長高點,長壯點,這樣我以後出門才會帶着你。”
芸香竟有些被說服了。
用完早飯後,顏熙正要帶着丁香出門,兆安突然過來了。
這個時候看到兆安,顏熙心裏不免“咯噔”了一下,生怕關鍵時刻魏珩又反悔不準她出門了。
但兆安卻說:“世子知道顏姑娘差不多要出門了,所以特意差小的來問,姑娘這回都帶了誰出去?”
顏熙笑道:“就帶了丁香一個。”
兆安說:“世子吩咐了,說是國公府為姑娘準備的馬車夠大,所以姑娘可以多帶幾個出去,可以一起趁此機會多熱鬧熱鬧。世子還說,京城魚龍混雜,外面住着畢竟不安全,所以姑娘過了子時、守完歲後,還是得回國公府來歇着。”
長安有宵禁,但每年除夕開始,到過完燈節,這半個月是取消宵禁的。
所以,即便是夜裏,也可出行。
兆安說的時候,顏熙心中琢磨着他的每一句話。兆安是按魏珩吩咐辦事的,兆安話的意思,就是魏珩的意思,她需要琢磨魏珩的心思。
原是說好她在桂姨那留宿一夜,明兒再回的。現在魏珩用可以帶三個香一起出門的條件換她夜間便回,想來魏珩還是不願她在外留宿。
顏熙反應也很快,雖然心中有了這樣的一番猜測和揣摩,但兆安說完後,她很快就給了回應。
“多謝世子。”不管怎樣,顏熙這會兒心裏還是挺高興的。
這樣一來,至少對三個香不用厚此薄彼了。
上次顏熙給兆安賞銀兆安拒絕了,顏熙就知道,想來是魏珩對他說過什麽,他不能收。所以,這次顏熙也沒再多此一舉,就只口頭上道了謝。
兆安辦完差事走了後,芸香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這下大家都能出去了!”芸香覺得此時此刻才算是有過年的氣氛,“真開心,我要吃桂媽媽親手做的炸年糕,可饞死我了。”
丁香戳她腦袋:“你就知道吃。”
芸香立即回了丁香一個鬼臉,然後笑着跑開了。
魏珩今日入宮述職,直到申時時分才出宮。兆安就站在魏國公府馬車旁,等候在宮城門口,瞧見主子出來後,他忙幾步迎過去。
擡頭看了看日頭,魏珩一邊登車,一邊問兆安:“顏氏可是帶着她的三個丫鬟都出門了?”
平時一般兆安是徒步跟走在馬車旁的,這會兒見主子有話問,兆安便也跟着上了車。
“小的得您吩咐,今兒一早就去了雅菊軒。主子您是沒瞧見,您這格外施恩,不但顏姑娘高興,她的那三個丫鬟也對您感恩戴德。”又說,“小的是早晨辰時過去的,那會兒顏姑娘就要出門了,這會兒應該早到了那桂媽媽的食肆。”
“世子,您要不要也過去一趟?”兆安多了一句嘴。
但多完後,他立即就後悔了。
主子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他來安排了?
但他卻沒想到,世子竟然沒說話。這要是擱之前,世子嫌他多嘴,早一個眼刀子飛過來了。
不過這會兒雖沒給他飛眼刀子,也沒答他的話啊。
就好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樣,這會兒竟背倚車壁,雙目微阖,閉目養起神來。
兆安壯了壯膽子,決定揣摩他的心思,自作主張一回。兆安伸頭出去吩咐車夫,直接點明了告訴他從哪條路走。
魏珩聽到了,也沒阻止。
事實上,他也在猶豫。
正因為在猶豫,所以才沒答兆安的話。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最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顏氏的變化,多少還是叫他心中生了些懼怕之意的。
魏珩一路上都沒睜眼,兆安一邊打量着主子神色,一邊看着外面的路。等快到“食為天”飯鋪時,兆安向車夫打了招呼,讓他在一旁靠邊停下。
然後兆安再轉身去悄悄問魏珩的意思:“世子,‘食為天’飯鋪到了。”
魏珩适時睜開了眼。
但他人卻沒下車,而是側身去撩開了馬車側面的簾子往外看。街上人來人往,“食為天”飯鋪門前賓客如雲,魏珩只是朝那食肆掃了眼,就又放下了車簾。
算了。
“回去吧。”
兆安:“……”
但兆安覺得世子這陣子都不太對勁,他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只能默默聽吩咐辦事。
魏珩卻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等回了國公府,魏珩立即召了自己的暗衛來,命他快馬加鞭,親自趕去一趟吉安縣。
而顏熙這邊,顏熙帶着三個香來食為天找桂媽媽。食肆裏很忙,三個香來了後,也閑不住,立即就撸袖子幫忙跑堂幹起活來。
尤其是芸香,人雖小,但勝在機靈,幹起活來一點不含糊。
因是除夕,上午店裏生意尚算可以,但過了午飯後,店裏就沒什麽人了。桂媽媽雖然接了晚上送年夜飯的活,但這會兒還算早,于是她正好可以騰出些時間來陪顏熙幾個。
這會兒主仆五個人圍坐在炕上,吃着瓜子點心,喝着茶,別提多開心了。
芸香是小財迷,她拉了檀香一道去一旁數銅子兒。而桂媽媽和丁香,則坐一旁陪顏熙說話。
“桂姨,您不必擔心,世子現在對姑娘越發好了。我們今兒能都出來跟你團聚,也是世子在為姑娘考慮。”丁香并不知道顏熙心裏的打算,所以自然是覺得世子如今越發對姑娘好了是好事。
但桂媽媽卻并不這樣認為。
姑娘是善良的性子,世子如今這樣做,反倒是會給姑娘增添心理負擔。
他倒不如像從前一樣,一直都對姑娘不冷不熱。
這樣也好叫姑娘徹底死了心。
“對了丁香,廚房爐子上炖着肘子,你去幫我看一眼。”桂媽媽支開了丁香。
丁香望了眼顏熙,見她沒說話,這才稱是離去。
丁香走後,桂媽媽說:“姑娘心裏若有苦楚,只管跟奴婢說吧。說出來會好很多,千萬不要壓在心裏。”
顏熙卻搖搖頭。
“我知道他現在對我挺好的。”顏熙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她頭腦很清醒,“但這樣的好,不足以讓我再不顧一切的繼續奔赴他。桂姨,說實話,我沒那樣的勇氣了。”
“而且他對我好又能怎樣?最終不過就是賞我一個良妾的名分,他還能讓我做他的正妻嗎?既然他做不到,那就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我從前就是太愛他了,我現在就想更愛自己。當然,我也會一輩子都遙遙祝福他。”
不想再愛,也不想去恨,她就希望以後的日子能夠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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