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昏迷(修)

第二天, 重綿醒了才發覺,容吟的那句話不是真的,而是她在做夢。

夢境過于真實, 令她恍恍惚惚, 分不清現實與虛假。

等到睜開眼,窗戶的光正對着床側, 她覺得刺眼,立即半阖上眼睛。

因為昨晚睡眠不佳, 後腦勺有點刺痛,她适應了明晃晃的光線後, 慢吞吞從床上爬起來。

門前響起急促混亂的腳步聲,一波接着一波, 如滾滾水浪從耳際掠過。

随着衆人的腳步聲平歇, 于妙音沖進屋內:“快去竹屋,大師兄帶着容吟回來了。”

一個好消息驟然拍在腦門,重綿愣了下, 動作飛快地從床上跳下來。

來不及仔細收拾,一邊跑向竹屋, 一邊紮了個馬尾。

纖細的人影往前奔,速度快得驚人。

但再快,也比不上禦劍飛行。

于妙音撓了撓頭,喚出本命劍,一把撈過路邊奔跑的小姑娘。

片刻後, 到達竹屋門口。

熟悉的檀色木門,讓重綿近鄉情怯。

他回來了。

她站在門口,像座門神,手指抵着門板, 剛要推開。

這時候,一陣大風刮來,虛合的屋門微微吹開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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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與想象中不同的情景,映入眼簾。

她擡起眸子,以為會看到,他坐在桌前,目光平和冷靜,正為自己療傷的畫面。

等見到她,他會柔和了目光,緩聲問:“怎麽站在門口不進來?”

卻見,衆弟子圍在卧房床前,将某個人包圍。

縫隙間,隐約瞥見那人是他,閉着雙眸,安安靜靜躺在床榻。

白衣如綻放的蓮花,在冬日的冷風中,緩慢枯萎。

她往前挪了一步。

謝永寒正在回答各位弟子的關懷問詢:“……我去了,才發現伏正清給他下了歹毒的咒術,意圖奪他修為靈力。”

走近後,已經是煉氣期的重綿,清晰地瞧見他的周身,形狀如雲霧的靈力瘋狂外湧,無法控制。

世間咒術何等浩繁,消散靈力的咒術聞所未聞,衆人毫無辦法。

搖頭嘆息聲不停響起。

“再這樣潰散下去,容師兄撐不住就……”小弟子猶豫了一下,身死道隕四個字最後仍是不忍心說出口。

“如果能知曉其名,或許能從藏典閣中尋到辦法。”

謝永寒:“容吟見多識廣,又在我到達之前,與伏正清對峙了幾回。若他能醒來,也許知曉咒術的名字。”

“可他醒不來,如何是好?”大家低語嘆息。

重綿站到床榻一角,看到他的眉眼清冷,穿的依然是去時的那件衣裳。

怎麽來時,便成這樣了?

總覺得是在夢中,極不真實的感受,讓人有些恍惚。

衆人的讨論聲時斷時續傳入耳底,她努力打起精神,專心聆聽。

到了關鍵的時候,她不再是昨夜那副慌張心态,非常堅強,只盼望找出一個好辦法。

她可以做任何事,即使很小的事,也願意盡心竭力地幫忙。

衆弟子正往調查咒術的方向探讨時,冷不丁,一個溫婉女聲打斷了他們的思路。

“聽聞容師兄有一法寶,名混元鏡,可預知未來,通曉過往。”

衆弟子聲音一頓,陷入思索。

重綿朝聲音的源頭望去,熟悉的臉龐撞進眼底。

是祝牧歌。

她穿着素雅,雲堆翠鬓,眉眼藏着些許擔憂,迎上衆人目光,坦然道:“既然無計可施,何不使用混元鏡?”

大家遲疑不決時,謝永寒搖頭拒絕,聲線如冰。

“不可。任何人使用混元鏡,除了主人之外,都将損害心神。”

混元鏡是容吟随身法寶,法寶分為上中下品,另有一種為上古神界傳承下來的神階法寶,乃鳳毛麟角,舉世少見。

法寶認主,愈厲害的法寶,當觊觎的人伸出手窺探,受到的反噬愈可怕。因此,盡管有些修士眼饞別人的東西,卻很少見到搶奪上品和神階法寶的事例。

混元鏡屬于神階,旁人窺伺,後果将難以預計。

于妙音插嘴,表示贊同:“大師兄說得對。混元鏡太危險了,屆時辦法沒找到,又害了一個弟子。”

兩人的出聲,帶動了衆人的态度,一時間,屋內的拒絕聲此起彼伏。

祝牧歌見方法行不動,也不勉強,退後半步。

聽到這個建議時,重綿心思一動,視線微微一轉,移到床榻邊的一個木桌之上——

上邊放置書籍,燭燈,以及一塊巴掌大的鏡子。

容吟很少随身帶鏡子,此次出發凡間前,随手放到了桌上。

重綿本以為是一面普通鏡子,聽到他們的對話,終于意識到這面鏡子并不普通,竟然能通曉過去。

她的目光灼灼,心思全在鏡子上,全然聽不見旁人的提醒,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她得救容吟。

說什麽也不能任由容吟的靈力一直消散下去,直到死亡為止。

趁衆人轉移到廳堂的時候,重綿悄悄往桌邊挪,順手取走混元鏡,回到自己的屋子。

長夜漫漫,再等一刻,他離死亡就近了一步。

她必須盡快查出他在凡間發生了什麽,事無巨細,找到咒術的蛛絲馬跡。

重綿深吸一口氣,緊緊關上門窗後,從袖中拿出混元鏡。

混元鏡長得和普通的銅鏡沒有任何區別。

她不懂使用辦法,又沒人教,只好自己摩挲。

摸了摸鏡面,沒反應。

又敲了敲鏡框,還是沒反應。

她一臉納悶,想到了白雪公主裏的魔鏡,雖然一個是西方鏡,一個是東方鏡,指不定有相通之處,比如說,語音指示?

小姑娘一臉緊張,像模像樣地捧起鏡子,聲音發抖,但還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混元鏡混元鏡,你能告訴我容吟在凡間救人的那段過去嗎?”

随着清脆悅耳的嗓音響起,陡然間,混元鏡光芒萬丈。

清寂無人的夜色,一瞬間,屋子仿佛墜進陽光盛開的白日,讓人為之炫目。

剎那過後,竹屋恢複死寂。

方才木椅上坐着的人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面銅鏡傾倒桌面,幽幽散發明滅不定的光。

直到第二日,衆弟子還是讨論不出解決的辦法。

他們去找了青雲長老。

但是長老也是對此一竅不通,緊皺眉頭。

衆人苦惱地抓頭發,注視床榻靜躺的白衣男子,幾乎要崩潰。

到底是什麽邪門咒術。

中了咒的人,昏迷不醒,且全身修為靈力往外渙散。

容師兄修為高深,體內靈力充沛豐盈,一時半會枯竭不了,若是旁的弟子煉氣築基的修為,只怕這一晚已經沒了氣息。

三百年的時光,容師兄入門後救人無數,在場的弟子包括大師兄謝永寒,都曾受過他的救濟,有些甚至從九死一生中挽回了一條小命。

若容師兄真的死了,他們将悔恨一輩子。

死一般的安靜彌漫着,衆人眼底青黑,顯然昨晚熬了大夜。

祝牧歌也是如此,她非常擔心容吟的安危。

見青雲長老也沒辦法,她再也坐不住了,跑到屋子裏,對衆多弟子道:“我想到一個好辦法。”

衆弟子大喜,所有視線移到她的身上。

她眸光閃爍,垂眸道:“我曾在藏典閣閱覽一本關于陣法的書籍,上邊講了倒轉旋移陣法,可以将一人中的咒術,轉移到另一人身上。”

此話一出,衆人瞠目結舌。

祝牧歌的意思,是将容吟的咒術,移到她的身上。

可是這種做法,終究不治本,容吟康複了,祝牧歌不就受罪了嗎?

他們面面相觑,臉上滿是不贊同。

祝牧歌輕聲細語,竭力尋求認同:“我知道大家不想讓任何人受到傷害,事已至此,只有容吟醒來,才能找到破解的出路。”

“容吟是醫修,當年他曾為不少弟子解除咒術,等他醒來,必定有辦法救我。”

“只是猜測。”謝永寒皺眉,“你可想好了?賭這個不确定的概率。”

大師兄雖面容猶豫,語氣透露出的意味,終究還是被她的話說動了。

祝牧歌表情堅決:“我想好了。”

不顧衆人異議,大師兄揮手做下決定:“開始吧。”

接下來,弟子們布置陣法。

古怪的圖案圍繞二人,容吟位于中心,底部熠熠發光,整個人渡在光芒之中,襯得他膚色更蒼白,而祝牧歌坐在圓圈的某一端。

陣法發動,沿着她的方向,地面的黑線有如血線汩汩而動。

每過一刻,祝牧歌的臉色便白了一分。

可她覺得值得。

按照容吟的性格,被人待他好一分,他便會報以相同的好。

祝牧歌希望他能喜歡自己。

她重活一世,強烈的不甘始終萦繞心頭,偶爾也不明白,執着容吟,到底是心中的不甘作祟,還是真的喜歡。

錯誤的選擇,帶給她莫大的陰影。

仿佛喜歡容吟,成了一個正确并且必須的選擇。

她閉上眼睛,忍着疼痛,拂去心頭的困惑。

屋內熱火朝天,這種微妙的氛圍下,于妙音搖了搖頭,完全想不通最後如何走到這個地步。

昨日祝牧歌被他們勸說,分明不再執意混元鏡。

可最後,還是選擇了一條類似的錯誤的道路。

如果容吟有意識,絕對不會同意此種做法。

于妙音懶得多看,走向另一側的竹屋,昨天重綿進去休息後,已經很久沒出來了。

她以為她太傷心,躲在屋裏偷偷哭呢。

打開門,環顧四周,裏面空無一人。

于妙音微微蹙眉,奇怪,人呢?

重綿發覺事情與想象的不一樣。

她本來在竹屋,一睜眼,卻來到了一座巍峨的城門前。

想了想,她很快明白這是混元鏡通曉過去的方式。

并不是在銅鏡中看到過去,而是經歷一遍過去!

她定了定心,擡眸往前看。

原本以為會看到容吟與伏正清對峙的場面,這是她使用混元鏡的目的——

尋找到咒術的蹤跡,探查出容吟的經歷和細節。

結果呢,城門前,瑰麗燦爛的銀河流淌在天際之上,景象奇異。

風急,人聲喧嚣。

仙風道骨的修士們站在城門底下,互相争論。

“靈源出現了,無念宗預言的靈劍真的即将出世?”

“無念宗的預言何時出過錯!”

諸多修士的眼中爆發貪婪的光。

靈源是六界靈力之源,源源不斷的靈氣便是從此處流瀉出來。

從靈源中誕生的靈劍蘊含世間最強大的力量,假若得到它,于修行對敵都有莫大的幫助。

沒有一個修士能拒絕靈劍的誘惑,包括從不修習劍術的符修音修等等,都趕來撈好處。

重綿處于人群中,迷惑了一瞬,左顧右盼間,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頭戴玉冠,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遠離人群站立,看上去溫雅冷清。

依然是白衣,但襟口鑲着華麗的銀邊,腰間系美玉,整個人說不出的矜貴優雅。

與後來素雅樸實的裝扮,大相庭徑。

重綿瞳孔定住,傻眼了。

混元鏡竟然把她帶回了三百多年前。

正是霜葉劍認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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