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過去
因為不懂得混元鏡的使用方法, 也不清楚怎麽跳轉時間。
重綿定了定神,只好繼續站在原地,看過去會發生什麽事情。
容吟的身邊站了一個中年男人, 臉龐與他有三分相似, 應該是他的父親。
重綿走到他的身邊。
容吟看不到她,微微垂着眼睫, 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她跟在他身邊不走動,就像三百年後的相處方式。
與之前不同的是, 現在的她跟個背後靈一樣,悄悄聽他們的對話。
沒多久天幕漸變, 靈源隐隐形成一柄劍的形狀。
氣氛開始轟動起來。
利益在人心中悄然發酵,天幕靜穆安詳, 而底下已經亂作一團。
她注視前方, 突然間,聽到中年男子恨鐵不成鋼道:“靈劍出世,我帶你來, 不是讓你站在旁邊看熱鬧。去争,去搶, 争到手便是你的東西。”
只聽容吟淡淡反駁:“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争搶到最後仍是一場空。”
他的性子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淡泊名利。
即便年紀尚小,稍稍從他的行為語氣中,也能瞥見三百年後的影子。
中年男子氣得快撅過去了, 重綿真擔心他會當場心髒病發作。
容吟對靈劍的興致并不高,他雖脾氣好,但少年心性執拗,勉強來看個熱鬧已經是最大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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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綿暗笑了幾聲, 湊近了看他。
他低垂眼眸,不看天空,也不看争鬥,只顧把玩着手中的普通軟劍。
“我還不如帶你弟弟過來。”中年男子冷聲罵道,“不争氣的東西。”
容吟表示贊同:“您确實做錯了決定。”
中年男子噎了噎,臉色更黑。
重綿眼睛眨了眨,這時候的容吟和後來太不同了。
未來的他,性格更為溫柔含蓄,眉眼總是帶笑,一言一行中很難察覺到他的情緒。
現在的他,情緒外露,全無後面的穩重自持,頗有些少年心性。
果然,人的年齡一旦大了,就會變得成熟起來。
重綿短暫思考的時間,中年男子扔下一句話,拂袖便走。
“奪了靈劍,再回容家 ,否則,永遠不要回來。”
白衣少年眉頭一挑,不應聲,也不離開。
他站在原處,百無聊賴,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劍身。
重綿抿唇笑,嘗試般的伸出手,去拽一拽他的袖子。
然而,抓到一團空氣。
她收回手,只好靜靜站在一邊,什麽都不做。
沒多久,靈劍應預言,從靈源中誕生。
此時,不少修士經過打鬥後,身上帶傷,無力為繼,沒辦法繼續戰鬥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見其他修士飛上天。
飛的最快的一位是淩虛劍宗的大師兄謝永寒。
謝永寒出自淩虛劍宗,乃禦清真人親傳大弟子,兩百多歲的年紀,已經進入開光期。
被稱之為百裏挑一的天才,性格冷傲自負。
Hela
此時,他睥睨地回望了一眼,看到無數人遠遠落在他的後頭,嘴角勾出一抹笑,再次轉身時,對靈劍流露出唾手可得的自信。
哪知靈劍全無天下第一劍的做派,跟普通的劍一樣,一出生就從高處不斷墜落。
像是毫無靈力的樣子。
謝永寒眯起眼,意圖回首掏,止住下墜的劍。
還沒觸到劍身,一陣噼裏啪啦的電流閃過,瞬息之間,謝永寒變成了一團焦炭。
靈劍劃過一道彎弧,途徑之地,附近的修士全都不能幸免,炸成黑漆漆的一團。
修士們:“……”
靈劍天生具有靈識,它在空中轉了一圈。
看到這幅凄慘景象的其他人,連連驚恐後退,生怕被靈劍碰瓷。
大家警惕注視,靈劍在空中一頓,打了個轉,好像找了一個目标,直直下落,哐當一聲,砸到某個人的頭上。
這人不巧,正是容吟。
此時他埋頭考慮,去何處找個暫時安頓的地方。
一柄長劍從天而落,擦過耳側,唰地一聲削去他一縷長發。
發絲悠悠飄落,掉在黒靴旁邊。
空氣死一般的寧靜。
重綿:霜葉劍碰瓷啦!!
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有點想笑,看了看身側的人。
容吟緊盯落地的長發,似乎有些生氣,往日冷靜的眸子不複,變得涼飕飕的。
他彎腰。
衆人目光灼灼,以為他打算撿起靈劍,占為己有。
結果,容吟修長的手指撿起自己的頭發,竟然頭也不回地走了,走之前黒靴不輕不重踩了一下靈劍,以報削發之仇。
重綿:蕪湖,少年報複心好重!
就像個迷妹,不管容吟做了什麽事,情人眼裏出西施,她看到的畫面起碼覆蓋了十八層濾鏡。
衆修士可不這樣想,他們不一而同冒出個想法:到手的肥肉都扔了,這少年腦子一定有問題!
靈劍更絕,見人走了,連忙豎立起身子,尾随其後。
衆修士氣得肝都疼了:你回頭看一眼其他人啊!
接下來,容吟的身後跟了兩個小尾巴,一個是靈劍,另一個是重綿。
重綿沒辦法,搗鼓了半天,想不出法子直接将時間調整到幾百年後,只好等待時機。
容吟獨自走遍四大洲。
靈劍願意跟他,按照父親的要求,他已經可以回家了。
但他偏偏不回,也沒碰靈劍。
這一路走來,他四處救人,像一名正義俠客,執劍除惡人,騎馬走天下。
去春雨霏霏的澤國水鄉,聽雨滴在屋檐上奏響挽歌,看塞外大漠的黃煙冉冉而上,鐵蹄壓過滿地蘆草。
卧花間喝酒,醉倒無人幽谷,潇灑又自在。
重綿一路陪他,漸漸知曉關于他的過往。
他三歲煉氣,五歲築基,十五歲結丹,但未加入任何仙門,是一名散修。
自古以來,修士為了進入第一仙門争得頭破血流,可他偏偏是異類,十歲那年,淩虛劍宗看中他的天賦,邀請他上山,願意破格收他為內門弟子。
他拒絕了,然後和父親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矛盾。
名門正派喜愛争權奪勢,他不喜門派束縛,認為修士問道,問的是心,而非修為高深,虛浮名利。
比起仙門的頭銜,他更願意成為一名逍遙散仙。
所謂功名成敗,在他眼裏,皆是浮雲。
但父親注重容家家族地位,仙門光芒耀眼,見不得他和那些落魄無為的散修混為一談。
多年來,一再逼他聽從教誨。
這一次,他願意“聽從”,選擇離家不回。
有時候,平日溫柔順從的人,一旦執拗起來,任何人無法勸阻。
重綿陪他走了好多地方,經過的每一處都留有他的美名。
只因他用一把平凡樸實的軟劍,從妖魔鬼怪口中救下無數凡人。
北洲意圖奪舍的惡鬼,南洲江畔吃人的羊魃,西洲淺海誘殺漁人的鲛族……凡間信息不暢通,但事例多了,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很快市井流傳關于他的佳話。
他們都說,有位仙君縱橫萬裏,一劍平天下,妖魔聞風喪膽。
期間,他沒碰過靈劍。
重綿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麽,靈劍才會真正屬于他。
那一日來得很快,東洲與北洲臨界的一處山城,有散修吃下上古魔尊之血污染的一瓣妄生蓮,意欲成魔。
少年與他鬥了三天三夜,分不出勝負。
時間往後推移,散修魔性大發,額上魔紋逐漸密布臉頰,随魔紋延伸,實力大增。
容吟感到愈發吃力。
後來,他被擊倒,白衣染血。
已堕魔的散修窮兇極惡,嗜殺成性,呼喚出冥羅境的萬千魔物。
再不阻止,山城百姓無人幸免。
天籁低沉,遠近燈光都已睡下。
他斜倒在草葉間,一股春日芳香浮動。
野花香氣濃郁,他聞到生命的味道,想到那些睡着的百姓,林間的動物,一枝一葉一花都将碾碎化成齑粉。
他忍着疼痛站起,終于握住靈劍,一劍誅殺魔人,又花了一晚上消滅魔物。
霜葉劍,這是那天晚上取的名字。
從這晚後,他帶着靈劍回家了。
重綿用上帝視角,聽家仆丫鬟議論,淩虛劍宗的宗主将要在東洲收一名親傳弟子,他們都說肯定選容吟。
今非昔比,他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藉藉無名的散修。
他的名字,比第一仙門還要聞名。
他的庶弟容修齊被他壓了二十多年,不服氣地對母親說:“我也想當第一仙門的親傳弟子,憑什麽每次機會都是他的。”
雲思煙不以為意道:“你嫡兄曾拒絕過一回,依他性子,這一回也不會同意。”
然而,當父親容岸再次游說容吟時,他竟然同意了。
容岸看了他幾眼:“五年不見,你長大了很多,終于為容家考慮了。”
容吟但笑不語。
只是現在的他更明白,責任的重要。
就像那晚,他不接受靈劍的受禮,将會害死無數生命。
東洲容家族人已經許多年不曾有過名門名派的光芒,他生來容家嫡長子,注定背上整個家族的重擔,為的便是維護容家在東洲的地位。
不過是舍棄心中夙願。
等容岸滿意離去,重綿聽他低聲自語:“沒什麽,只是有點難受。”
給了自己五年時光,也該停留了。
她癟了癟嘴巴,也跟着難過起來。
一月後,容吟将進入淩虛劍宗的風聲漸漸傳遍整座容家。
容修齊聽到此消息,神情痛惡:“父親未免太偏心了。”
雲思煙笑道:“不到最後,說不準贏家是誰。”
容修齊不信,事情已成定局,母親還能扭轉乾坤不成。
雲思煙沒有多餘的解釋,偏了偏頭,吩咐親信:“前幾日不是來了一個瞎子,去把他給我叫過來。”
序殷跟随親信進屋,遞出手中的一瓣紫花。
雲思煙握着薄如刀刃的紫花,打量一眼,嗤笑道:“一朵花便能解決我的事?”
細眸暗含不屑和懷疑,她看着紫花,看了半天也沒看出特別的名堂。
紫花顏色深沉,不似桐樹花的淺淡,濃重得近乎妖異。
即便有些古怪,也不過是拇指大小的花瓣。
不到半人高的序殷,雙眼看着虛空,半晌不說話,沉默地點了點頭。
捏了捏紫花,雲思煙眸光閃爍:“怎麽做?”
序殷平靜道:“給他吃下後,他便會入魔,再也無緣仙道。”
他雙眸無神,卻能找到紫花的方向,緊緊盯着紫花。
仿若從妄生蓮中穿透千萬年,看到曾經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主人。
序殷是上古魔尊的傀儡,于神魔大戰當日,生出了自己的意志。
那場戰鬥毀天滅地,神魔同歸于盡,神力散去後,化為靈源滋養天地。
魔尊隕滅,只留下污穢的魔血,以及殘破的靈魂。序殷忠誠崇敬魔尊,将他的三縷魂絲偷偷藏在妄生蓮中。
只要給三位實力強大的修士吃下,用他們的靈力和修為分別澆灌魔尊魂絲,蘊養修補魂魄,等魂魄修補完畢,三瓣花合三為一,魔尊便能再次從世上降生。
一想到魔尊出世,序殷的手指禁不住興奮地顫抖。
等魔族一統六界,殺盡仙門,往日榮耀皆能歸來,他再也不用東躲西藏,被那些正道追殺。
明日,淩虛劍宗的宗主即将親自上門,收容吟為徒。
時機刻不容緩,再沒有其他更好辦法的情況下,雲思煙再不相信,也願意嘗試一番,當即選擇今晚行動。
容吟的生活日常,從家仆中掌握得一清二楚。
清晨早起閱覽書籍,午後小憩,下午煉劍,晚上繼續煉劍,睡前喝一杯瓊花露入眠。
雲思煙收買了給容吟送酒的仆人,讓他把這杯加了料的酒送進屋中。
紫色花瓣入水後,無色無味,即便淩虛劍宗的宗主來了,恐怕也看不出異常之處。
進展十分順利。
到了夜裏,雲思煙躲在陰暗角落,冷冷望着容吟屋子。
過了一會,昏黃的燭火忽的熄滅。
屋內悄無聲息,容吟似乎已睡下,沒有半點動靜。
夜晚的風有些冷,雲思煙耐着性子繼續等。
等了許久,依然寂靜無聲。
沒等到想要的結果,雲思煙攥緊了手心,咬牙暗恨,可惡,被騙了。
她不再停留,旋即轉身,吩咐下人将那該死的騙子打死,擡出府邸。
一夜過後,容修齊知道母親沒有實現他的願望,大鬧府邸,掀翻不少桌椅,砸碎一地古董花瓶。
雲思煙頭疼地倒在小塌上,按着隐隐作痛的額頭,還要安撫哭鬧的容修齊。
這時候,親信急急忙忙闖進屋。
雲思煙心情不順,冷聲罵道:“沒規矩的東西。”
親信撲通跪地,喜不自勝道:“主子,大公子那裏出事了!”
雲思煙揉額角的動作一頓。
容修齊将擡高的青花瓶放下,兩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意料之外的驚喜。
自喝下那杯酒,容吟便感到渾身無力,體內血液沸騰,腦海無法遏制湧現出各種妖魔死亡後的景象。
與以往的冷靜自持不同,此刻的他如渴血的怪物,一遍又一遍回憶細節,感受翻湧而出的殺戮欲望。
他頓時明白,瓊華露不對勁。
強行壓制體內的魔氣,但時間久了,體內翻攪的魔氣反而愈發濃郁。
魔氣滋生,圍繞着他的屋子。
連普通丫鬟家仆都能看見屋子周邊的紫色魔氣,邪佞吓人,暗含毀滅的力量。
淩虛劍宗的宗主和禦清真人進入東洲後,離都城尚有百裏距離時,發覺前方有魔族現世。
自魔尊隕滅後,魔尊旗下左右護法和大将,全被趕殺殆盡,其餘魔物囿于冥羅境,茍延殘喘不足為懼。
這天,新的魔族竟然出世了。
宗主和禦清真人面色凝重,迅速趕往魔氣所在位置。
他們踢開屋門,看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倒在床榻上,臉色蒼白得吓人,一雙紅眸如血,透出一股凜然妖異。
兩人看不到,一個纖細的姑娘撲在男子上方,想要抱住他,可她的身體直接穿過虛無,無法接觸。
這是他的過去,重綿只能旁觀。
她眼睜睜看見宗主提劍,意欲一劍擊殺這個未拜師的弟子。
容吟仍在滔天魔力中掙紮,感受到殺氣後,他睜開眼,冰冷無情的目光落到了來人身上。
兩人皆感受到讓人戰栗的恐懼。
傳言中的上古魔尊,和他竟有一瞬間的重合。
這種可怕的聯想,令宗主恍然回過神,不由分說握住長劍,朝他心口直直落下。
與此同時,覺察到生命危機,霜葉劍铮鳴一聲,飛到容吟手中。
他以劍相抵,翻身而起。
容吟與宗主在屋裏打了起來,不到一刻,屋子坍塌,房檐家具化為齑粉。
應對氣勢洶洶的強攻,容吟采取了防守的姿态,盡管他的神色冷漠,可他并未下死手,無意識中抗拒殺人。
禦清真人站在旁邊看了一會,未參與這場戰鬥。
他心中思忖,容吟本來是宗主內定的親傳弟子,天賦甚佳,如今不知什麽緣由,竟然一朝入魔。
倘若是崇尚力量,天生邪惡之輩,又怎會一次又一次退讓?
其中必有隐情。
禦清真人斷定結論後,與宗主協力擊倒他,等宗主要下死手時,他出手制止。
“入魔原因還未查清,等水落石出,再處置他也來得及。”
宗主收劍,沉吟片刻,同意了。
後來發生的事,重綿忍着怒氣看。
家仆驚恐之下,果不其然爆出這事是雲思煙幕後指使。
容岸大為震怒,将雲思煙趕出容家,家法伺候容修齊,打得他半死不活。
嫡長子已經落到如今的處境,唯一的小兒子萬萬不能出事。
容岸下手雖狠,但仍為了容修齊下跪磕頭,懇求兩位仙人,留小兒子一條命。
兩位仙人同意了。
此外,宗主在禦清真人的勸說下,打消了殺死容吟的念頭,二人合力封印容吟體內的妄生蓮。
以禦清真人的親傳弟子身份,将容吟帶回門派。
一來是監禁,二來是避免封印松動後,危害蒼生。
容吟蘇醒後,出神了很久,聽到禦清真人搖頭嘆息:“妄生蓮入體後無法取出,可能會随你一輩子。”
他唇色蒼白:“弟子明白。”
禦清真人吩咐:“從今日後,有兩大禁令不可犯,一是不可沾染情愛,情感的滋生往往會牽動心魔,沖擊封印。二是不能習武,任務與武力相關的修煉術法,皆不可用。”
前者對此時的容吟來說,無可無不可,但後者,讓他放棄嗜如生命的存在,就像被利刃剜心。
淩虛劍宗的風很大,吹得他的袖口狂舞,他艱難地動了動唇,最後只說出四個字:“弟子遵命。”
看見這一幕,重綿隔着空氣,虛空抓住他的袖口。
他低頭看地,閉上了眼睛。
容吟開始學習醫術,他一向聰穎絕倫,做什麽事都快,天賦高得驚人。
他過上了與以前很不一樣的生活,吹雪峰竹屋,九曲峰課堂,兩點一線來回奔波,認識了很多朋友,也學會了種靈植,挑揀藥材,煉藥等等基本功。
放棄劍術,似乎對他來說,不算一件特別大的打擊。
可重綿發現,他會趁大家入睡,禦清真人閉關時,半夜偷偷煉劍。
霜葉劍在月光下發出泠泠寒光,其勢驟如閃電,讓人想起那晚斬殺萬千魔物的風采。
這些小動靜,瞞不住宗主和禦清真人的眼睛。
宗主冷冷道:“我當初封印妄生蓮,留他一命。他若不肯珍惜,不願放棄劍術,便扔進冥羅境。”
禦清真人不願意,他憐憫他的遭遇,又惋惜當年一劍驚天下的天才劍修,落得個連自由身都沒有。
宗主眯眼,等他的态度。
禦清真人沉默了很久,明白宗主無法容忍封印破解的萬分之一可能性,忍不住長嘆一聲。
“給他的雙手下禁制,讓他再也無法碰劍。”
容吟的雙手被廢了。
他的手依然修長如玉,可是再也不能提劍。
重綿看到他一次又一次撿起劍,每次提劍像是遭受巨大的痛楚,全身疼得顫抖。
無數次的撿拾,他放棄了,低垂眼睫,望着地上的本命劍。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覺得他的背脊挺得很直,像是無法被外力擊倒的高樹。
這道禁制是淩虛劍宗懲治罪無可赦的弟子,關押進秘牢前的一道流程,用來防止犯人逃出牢籠。
手指雖與常人無異,可以彎曲,可以做事,卻唯獨不能提劍。
一旦觸到劍身,将感受到活剮的痛楚。
不出意外,他這輩子碰不了霜葉劍。
在那之後,容吟将霜葉劍封藏,換上醫術典籍;酒杯扔了,換上茶杯。
日子照舊,和以前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重綿發現,他變得更加沉靜寂然了,情緒內斂,很少旁人面前流露真實的想法。
他謙和有禮,弟子們都不知道他的身上發生了何種折磨,只覺得容師兄的笑容比以前多了,更溫和更有禮。
旁人遇到打擊,只會沉溺痛苦,深陷沼澤不能自拔,而他怎麽就愈發堅韌,經歷過掙紮和痛苦後,仍然能夠面帶笑容。
重綿突然覺得這份溫柔,好像變得更為沉重,帶着血牽動肉,是血淋淋的。
時光飛速,三百年一晃而過,直到她自己的出現,事情開始變得讓人尴尬了。
上帝視角的旁觀,不免将自己的表情和行動研究得更為細致透徹。
這會兒另一個自己臉紅了,重綿心道,能不能稍微克制一點。
那會兒另一個自己委屈巴巴快哭了,重綿又想,這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那一日,她失眠睡不着覺,他在月色下彈琴,修長如玉的手指顫抖。
看到這一幕,重綿鼻子又酸了。
三百年來,每次他用手過度,禁制的後遺症發作,手骨将疼痛難忍。
他忍了一段時間,等醫術學得爐火純青了,為自己研究出一份藥水,來緩解疼痛。
重綿無法親身感受,不知道有多疼,可像他這樣堅韌的人都白了臉,該是很疼很疼的。
彈琴後的第二天,容吟起床比以往更早,在屋子裏用特別煉制的藥水泡手泡了半個時辰。
這一刻,她站在他的身後。
看着他平靜的臉龐,憋了許久的情緒終于克制不住,喉嚨忍不住冒出一聲哽咽。
用手揉了揉眼睛,觸到了濕濡的睫毛。
她擦幹淚,再也克制不住,忽然跑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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