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暧昧

容吟良久注視她的臉, 像在觀察她說的是不是心裏話。

她和他對視,滿臉歡笑。

看到她的笑容,他終于意識到她确實不在乎這些, 他和別的女人之間的流言。

想到這點, 眼眸浮出許多不能細辯的情緒,牽動心髒, 緩慢收緊。

他停下腳步,安靜地垂着眼睫。

重綿跟着停下, 側頭看向他,只見細碎光芒被漆黑的睫毛遮蓋, 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暗影。

她拽了拽他的袖子,有些擔心:“你怎麽了?是不是這件事帶來不少麻煩。”

容吟輕輕地點了點頭, 笑容都少了幾分。

重綿安慰她:“別擔心, 我明天就跟他們解釋。”

他扯了扯嘴角,千言萬語融在眼眸深處,可惜他垂着眼, 令她瞧不清晰。

兩間竹屋的交叉口,周邊很安靜, 風從兩人中間吹過,衣袖獵獵作響。

他想了很多,嘴唇翕動,最後仍說不出口。

只淺笑了一聲,将盡數心思埋在心底, 用低緩又平和的語調說:“你好好修煉,不用管這些事。”

他自有辦法解決。

隔日,重綿發覺關于兩人的流言消失了。

無影無蹤,無跡可尋, 古井邊的對話像是一場虛無夢境。

她摸不着頭腦,去問消息最靈通的于妙音。

于妙音談起這件事,一陣後怕:“青雲長老維護門派秩序,最是嚴厲,尤其看不慣門派弟子們的流言蜚語。這次不知從哪裏聽到,為了懲一儆百,将最初散布流言的人抽了三鞭子以示懲戒,大家不敢再提起此事了。”

重綿:“流言傳得遍地都是,他應當是偶然耳聞。”

于妙音:“你不清楚了罷,青雲長老近日閉關突破,昨日才剛出關,從何得知?”

重綿:“肯定有誰去通知他了。”

流言散去,再好不過。真真假假的謠傳,衆人辨析不清,說的多了,不免對容吟産生不利影響。

重綿不在意流言,但也不希望妨害容吟的名聲。

于妙音露出一抹誰也看不懂的笑容,她心裏有個猜測,但證據不足,也就沒有多嘴。

但某件事,必須提一句。

于妙音:“你可知散布流言的人當中,有誰?”

重綿好奇地支起耳朵。

于妙音:“桑雨竹!”

重綿茫然:“她是誰?”

于妙音神秘兮兮地笑:“祝牧歌的好友呗。”

天靈蓋涼飕飕的,重綿半天說不出話,于妙音不争氣道:“看你呆呆愣愣的,別人欺負了你,你還要給人數錢呢!”

重綿一聽不樂意了,出口反駁:“誰呆了!她喜歡容吟,用什麽手段,都不關我的事。”

聞言,于妙音露出神秘微笑:“嗯,不關你的事~”

尾音波浪板起伏,聽得重綿一身雞皮疙瘩,她咬了咬唇,刻意重複:“與我無關。”

于妙音笑嘻嘻:“哦。”

重綿臉上臊得慌,她挺了挺胸,瞪她一眼,氣鼓鼓地往前走。

眼看這姑娘真動氣了,于妙音摸了摸後腦勺,趕緊在後邊追:“我随便一說,你莫當真。”

重綿修煉進步飛快,走路速度也愈發快速,瞬息間就到了百米之外,于妙音好不容易跟上她的步伐,掏出凡間游玩時買來的玫瑰糖:“給你吃,看你脾氣見長,誰慣的?”

似要追究這個縱容的人,于妙音抱拳苦思冥想了許久,重綿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臉維持了不到幾瞬,沒憋住,破防了。

她揚着頭,噗嗤一笑:“胡說八道。”

于妙音把玫瑰糖塞進她的手心。

像是騙到了一顆玫瑰糖,重綿嘚瑟地晃動着手指:“你看,被騙了吧。”

于妙音雙眸微眯,仔細一瞧。

重綿哪裏還有方才生氣的樣子,黑漆漆的雙眸眨了眨,含着略顯歡快的笑意,往前走時,甚至還開心地哼出了小曲。

得了,這姑娘學會演戲了,演得還挺像樣。

夕陽西下,重綿繼續哼着歌,推開竹屋大門。

人不在。

她左右張望,以為他還未回家,旋即脫下握劍的手套。

這雙手套是送霜葉劍時,他一并送給自己的小禮物。

劍身寒涼,容易凍壞手,他說過練劍時必須戴上手套保暖,等修為境界提升了,才可裸手握劍。

手套內部毛絨絨,防寒且特別舒适,只是戴的時間一長,悶久了容易出汗。

她想去洗個手,容吟的屋子只有三間房,一間卧房,一間藥房,還有一間是洗漱房。

容吟保留了凡人時的生活習慣,每日必洗臉漱牙,她問他為何不用除塵術,當時他笑說心理原因,總認為除塵術不夠幹淨。

她一邊回憶,一邊推開洗漱房的屋門。

蒸騰的熱氣混雜一股攝人的香氣迎面撲來,她懵了一下,下意識睜大了眸子。

眼前的一切像是慢動作般播放,雲霧缭繞的房間,團團水霧翻滾湧動,輕柔細膩地拂來,像一只極柔軟的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觸感微熱濕潤。

屋子裏的一切事物變得迷迷蒙蒙,隐隐綽綽。

白茫茫的水汽中,隐約可現浴桶的形狀,以及一個模糊的身影。

他在沐浴泡澡,頭微微仰靠桶沿,模糊的喉骨緩慢地上下移動。

清澈的水面,濕發波動飄浮,他正在用手梳理披散的潮潤長發,此刻聽見推門聲,驀然回頭,撞見重綿大睜的眸子。

梳發的手指一頓,茫茫水霧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

兩人都不說話,微妙的氣氛如緩慢上升的白汽,靜靜在屋內流淌。

重綿僵在原地,被這一副畫面震住,不知道該作出什麽反應。

他也沒了任何動靜,呼吸停住。

僵持很快被打破,只見他終于回過神,擡手一揮,大門哐當一聲關閉。

重綿遲鈍地回過神,盯着近在咫尺的木板,往後退了一步。

啊啊啊。

她看見了什麽。

容吟在沐浴!!!

大腦裏的蘑菇雲爆炸,全身血液集中到了臉頰之上,重綿的心髒瘋狂跳動,幾乎快跳出了胸腔。

她吞了吞口水,又往後退了一步,逃似的往外跑,越跑越快,連大門也忘記阖上。

容吟快速穿衣袍束腰帶,出來時,人已經不見了。

房門大開,被風吹得一合一開,咔噠咔噠發出撞擊門檐的聲響。

屋子尚未點燈,他低垂着眸子,面容隐在暮色之中,瞧不清晰。

一滴水珠順着濕發滑落,砸到他的手指,卻像砸到了心髒,情不自禁使他收攏了手心。

每天夜晚,重綿吃過晚飯後,會在他屋子待上兩三時辰。

今日卻遲遲沒再來。

他整理收納完藥材,踩着星光去她屋子。

春日的風和緩溫暖,淡淡的竹香和花香萦繞,他擡眸,見她的屋子點了盞小燈,一道纖細人影投射在窗棂上。

他唇瓣輕啓,剛說出一個字:“綿……”

瞬息之間,屋內燭火猛歇,那道人影刷地一下,毫不遲疑藏到了地底下。

容吟:“……”

他悶悶笑出聲,聲音如銀瓶中的泉水湧溢,清越動人。

重綿像困到了極點,聲調沉沉:“我要睡了。”

容吟擡頭望了望天,月色初顯,天幕灰藍,他好整以暇道:“酉時睡?”

他笑了下,“以往你不是子時才睡嗎?”

她振振有詞:“今夜特別困乏。”

容吟:“所為何事?”

重綿:“無事!”

容吟:“因為撞見我沐浴?”

重綿驚恐地張大了眸子:“這兩者毫無關聯!”

他不吭聲,彎曲手指敲了敲堅硬的窗棂,重綿蹲着身子,聽見上方砰砰的輕響,頭皮一陣發麻,像是緊迫的號角聲在耳畔響起,下一刻,他就要沖進來質問她為何要偷看自己洗澡。

“綿綿,開窗。”

低沉的聲線透出緊閉的窗子,微微夾雜笑意,重綿龜縮窗下,認定開窗便是社死現場,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

屋內半天不出聲,他無聲彎了彎唇,隔着窗子道:“以後你都不見我了?”

此話一出,重綿心底猛地一驚,終于意識到此刻做法不妥,到底還是要解釋清楚的,于是兩眼一睜一閉間,擡手快速打開窗子,然後,緩緩起身。

從容吟角度看,一顆小腦袋瓜從下方慢慢探了出來,先是月牙彎的眉毛,明亮的清眸,再是鼻子,嘴唇,很長時間後,她才站起身子。

隔着半人高的一堵牆,他低低笑了下,問:“躲着我做甚麽?”

重綿立即搖頭:“沒有,我幹嘛躲你。”

他不置可否,低眸只能瞧見她的發頂。

清寂月光,青郁竹林,和煦春風,含苞綻放的野花,淡淡暗香飄拂,氣氛美好恬靜,他的手指動了動,明知道不該這樣,卻還是忍不住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種氣氛下,情難自禁是正常的。

他為自己的行為找了借口。

重綿的心髒有一瞬間停止跳動,感受到周邊空氣飛速減少。

不知道為何他摸自己的腦袋。雖然不是第一次了,但這次是為什麽?

重綿盯着他,思緒像是漿糊,完全無法冷靜的思考。

直到他松開手,重綿的心仍然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臉憋得紅紅的。

又想到剛才發生的事,她收回思緒,唇瓣動了動,艱難地擠出一句話:“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那種人。

容吟明白她在說什麽,失笑:“我自然明白,你以為我在想什麽?”

她弱弱出聲:“來質問我,拎着我去青雲長老那裏懲戒?”

容吟:“……”

他一時間無話,半晌都在感慨她腦補能力的強大,直到再次低頭,看到她臉色愈發紅潤,幾乎快要冒氣。

他知道她容易害羞,不慎看見男子沐浴,她害羞再正常不過,可是臉頰的緋紅已經到了不正常的程度。

見他眉頭一蹙,重綿以為不妙,萬一發現自己的小秘密可如何是好。

她立即解釋自己的臉紅:“我什麽都沒看到!那個,我剛剛喝了酒才會……”

愈是義正言辭,話語的心虛流露的愈發明顯。

只是他沒聽出其中意味,俯下身,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暮色之中,眉眼也愈發清晰。

聽到對方的呼吸聲,絲絲縷縷,四面八方。

她的鼻尖冒出細細密密的水珠,只覺得自己快受不住了。

可能是之前撞見他沐浴,又可能是春日芳菲的氣息,有什麽東西在兩人之間發酵,事情往一種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他像是着了魔般,用手指擦去她鼻尖的水珠。

水珠瑩潤,他看了許久,略有些失神。

重綿渾身僵住,他的指腹微涼,被蹭過的肌膚,麻意和癢意如電流般,順着臉頰往四肢百骸飛速蔓延。

腦袋暈乎乎的,她吸了吸鼻子,莫名覺得他身上好香,甜潤潤,像極了方才吃的玫瑰糖。

好想吃。

她咽了咽喉嚨,意識更迷蒙,恍惚間聽到他模糊的聲音。

不知道在說什麽,只聽到後半句話,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說:“……蛇焱蠱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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