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宗門大比

過了好長時間, 重綿還沒從那一眼中回過神。

他的眼神太溫柔了,她的心為之一動,以至于後來等他走了, 偶爾回想, 心髒還會悄然加快。

但她從來不會往他喜歡自己這個方向想,因為覺得不可能。

像他這樣歷盡千帆, 又被師尊要求不能沾染情愛的人,又怎會輕易陷進對某個女人的妄念中。

他将她看成一名小徒弟, 得到他的細心照顧,她已經滿足了。

他走後幾日, 到了宗門比試報名的時間。

重綿沒去過九曲峰,不認路, 于妙音陪着她, 飛到了殿門口。

宗門大比還剩半月,所有需要的武器和比試地點,長老已經安排妥當。

不少慕名而來的凡人和修士坐落山腳, 尋了個近處歇息。

報名處,人流量很大, 讓她想起了學校開學的景象。

熙熙囔囔的人群排隊等候,一個一個往前走,前方內門弟子擺了幾十張桌椅,桌面放置一塊木牌。

所有等候的人,提筆在木牌上寫下名字。

金光閃閃的筆鋒一停, 浮在表面的墨跡如水滴進入大海一樣消失了。

重綿看得稀奇,輪到她時,她認認真真地寫下名字,旁邊的人見了她的字跡, 忍不住笑出聲。

她有些難為情地微微俯身,用另一只手蓋住前面的字,快速寫完。

等字跡消失,重綿呼出一口氣,下定決心一定抽空練練筆跡。

接下來半個月卻沒時間來練筆,她夜以繼日不停練劍,為了在比試中表現合格。

她對自己的要求是,只要通過選拔,成為宗門弟子即可,從未想過必須成為第一名,表現得多麽驚才絕豔。

容吟也從沒逼過自己,必須成為第一,所以她的壓力不算特別大。

比試的前一天,她使用通訊符聯系他。

她裝作不經意提起:“明天比試開始了,你找到新弟子了嗎?”

言外之意是,明天她即将上臺和人論劍了。

師尊的要求完成了嗎?可以回來了嗎?

容吟正在走路,對面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兩個熱鬧的争吵聲漸漸減弱。

他走到了安靜的地方,笑道:“我明天可以趕回來。”

重綿嗯了一聲,嘴角不自覺往上翹。

他聲音很輕,莫名帶着溫柔的關懷:“這幾日可還順心?”

重綿小聲回答:“挺好的,一切照舊。”

他又問:“有沒有需要我帶的東西?”

重綿想了想:“不必了。上回去凡間,你送了很多,現在還沒用完呢。”

因為方才聽到他可以及時趕回來,她的心情好,聲音輕快明朗:“剛才是你的弟子嗎?”

容吟頓了下,低聲道:“是。”

重綿好奇問:“他們叫什麽?打哪裏來?多大了?”

一連串的問題,就像在調查戶口。

她關心他們,是因為他們是容吟的弟子,以後不可避免打交道,她想和他們搞好關系,首先要知道他們的情況。

對面一陣沉默。

清晰的走動聲響起,他又往離弟子們相反的方向走了幾步,直到徹底聽不見動靜,才緩緩道:“你找我,問這些?”

話語平靜,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但這是個反問號,重綿仍是感受到了其中的反常,他是不高興了?

她楞了一下,問這些問題,有什麽不對嗎?

不知道該作出什麽反應,她遲疑地說:“嗯……”

對面的呼吸聲漸漸近了一些,他離符紙應該非常近了,重綿想象了一下,可能像拿着手機打電話一樣的近。

只聽對面輕笑了一聲,慢慢地喊出了她的名字,連名帶姓。

“重綿。”

被喊的人心裏一個咯噔。

他輕輕道:“我走了那麽久,你都不問我的情況嗎?”

她在腦海裏做起了閱讀理解,可能此話是指,他覺得自己關心她,沒得到相同的待遇,不平衡了。

她舔了舔唇,順着他的話,乖乖問:“你去哪裏了?”

聽到這敷衍的問候,容吟沉默許久,這與他想象的不一致。

重綿在那邊問:“我問錯了?”

容吟:“……”

下一刻,他無奈地笑了一聲,微微勾起唇角,輕聲道:“沒有,問得挺好。”

只是,他更想聽到,她問他,這些天有沒有開心的事情。

而他想回答,想到明天能見到她,他就很開心。

九曲峰高臺,刀光劍影。

兩名弟子正在比試,底下圍觀的人群,一部分是即将對劍的人,另一部分是看熱鬧的宗門弟子。

鬧鬧哄哄的聲音不斷從四面八方傳來,重綿喜歡安靜,有些不習慣,站到了離高臺一段距離之外。

她遠離人群,觀看比試的場面,時不時看一眼手表。

手機早已沒電了,手表的電池能維持一年半載,所以到現在仍然可以使用。

根據自己的統計,比試至少半刻鐘,至多一刻鐘,便能分出勝負。

她計算了下,自己與對手的場次排在三十六號,所以,四個半小時到九個小時之間,她将要上場了。

容吟還未回來。

重綿抿了下唇,有些擔心,他再不趕來,就看不到她上臺的時刻了。雖然只是小打小鬧般的比試,卻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希望他親眼見到她這些日子努力的成果,比試前給她鼓勵,比試後不論輸贏,給她誇贊。

重綿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要求是不是有點多,但轉眼想,容吟在的話,肯定都會滿足她。

想到這裏,悶悶的心情總算好受了不少。

等到三個時辰後,重綿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于妙音用胳膊肘頂了頂自己的手臂,才意識到時間到了。

該上臺了。

她往進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略失落地垂下了眸子。

高臺離地面約有三米,她踏上臺階,深吸了一口氣,加快腳步走到臺面。

底下無數雙眼睛盯着她,有好奇,驚豔,打量各種各樣的眼神。

面前是一個比她大幾十歲的中年男子,他先行向她抱了抱拳:“在下趙行。”

重綿有些緊張,用笑容掩飾,回了個禮:“我名重綿。”

小姑娘嬌小玲珑,眼眸清澈幹淨,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發髻後面用紅色發帶綁了個大大的蝴蝶結,手臂往上擡起,帶動手腕的小鈴铛叮鈴叮鈴作響。

行禮的姿勢不是很标準,但沒有人關注這些虛禮,他們盯着眼前的小姑娘,聽到她道出的名字,內心掀起了軒然大波。

當初食舍從容修齊的口中,流傳出關于重綿的八卦。

如今,所有人終于親眼見到當事人了。

他們面色迥異,表情不一,心底卻飄過相似的念頭。

容修齊這厮眼神莫不是有毛病!?

高臺底下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想:被騙了,流言果然多半是假的!!

下方過于安靜,重綿沒怎麽關注,緊盯競争對手,調整了一下呼吸的節奏。

等到長老敲響銅鐘。

她從背後取下劍鞘,抽出霜葉劍,漸漸從緊張的情緒中脫離出來。

一握住劍,像是變了一個人,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對面的趙行也感受到了她細微的變化,神情從一開始的掉以輕心,變得鄭重其事。

适才見到對手年紀小,他暗暗慶幸了一番,以為這場比試不費吹灰之力便能獲勝。

可當對方握劍擡眸時,他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自信和沉着,是屬于刻苦努力後的信心,一種自己從未擁有過,渾然天成的氣勢。

她就像趙行曾經作為凡人時,仰望的能人修士。

趙行莫名想到這些,目光微變,往後退了半步。

朝夕之間,兩人開局已定。

趙行察覺自己隐隐的退縮,欲蓋彌彰般,先行出招。

劍招淩厲,迅速逼近重綿。

而她目光沉靜,往後掠過數丈,輕而易舉避開他雷霆萬鈞般的招式。

趙行動作頓住,以更強悍的氣勢沖了過來。

寒光閃爍,冷冽的勁風擦過耳畔,霜葉劍與之擦出一陣刺目的火花。

兩劍相互碰觸間,難聽逆耳的摩擦聲響起。

重綿眉頭一動,趁對方分心之際,用真氣将他震了回去,一次又一次的強勢出招。

趙行冷汗涔涔,漸漸力不從心。

底下的弟子屏住呼吸,沒有發出一聲動靜,高臺周邊安靜得不可思議。

按照此刻的形勢,勝負即将揭曉。

疾風掠走,白雲飛速往後退。

容吟正往宗門趕,緊緊抿着唇,常常含笑的眼角拉平,可以看出情緒不佳。

旁邊兩名弟子共坐風雷獸,風雷獸軀體壯觀,速度卻稍稍比靈鶴落後。

風聲吹動衣擺的聲響,以及弟子們聲音頻頻傳來。

“段聞辰,你這迷路的毛病該改改了,取個水都會迷路。”

“……”

“要不是你,我們怎麽可能耽誤這麽長的時間。”

“……”

“你啞巴了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

兩名弟子,一名叫宴永寧,性格與名字非常不符,話痨又開朗。另一名沉默寡言,不善言辭,半天擠不出一個字,不清楚的人,真以為他是個啞巴。

容吟盯着前方隐隐約約的山峰,陷在自己的世界裏,沒仔細聽他們的話。

身後的段聞辰磕磕絆絆說了句“抱歉師父,我不是故意的。”

聽到弟子話語中的緊張不安,容吟的思緒一下子被拉了回來,他側了側頭,沒說責怪的話,只露出一個溫和的笑:“無事。”

宴永寧還要說話,卻見容吟俯身,在靈鶴耳邊說:“再快點。”

兩名弟子都知道他趕時間,一時間也不再吭聲了。

認識多日,師父向來不慌不忙,淡定從容,這是第一次見到他的表情,表現出一種叫做心急的情緒。

肯定是耽擱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們不清楚趕回去做什麽,神情滿是擔憂,在心底默默想。

希望能趕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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