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不記得了
容吟身形高大, 此時神情冷淡,擋住了他看向重綿的目光。
段聞辰坐在椅子上,渾身僵硬。
手腕被桎梏, 壓迫感從四面八方襲來。
良久, 段聞辰額上因為疼痛起了一層薄汗:“師尊,請您放手。”
容吟把他的手緩緩往重綿相反的方向帶離, 然後松開:“你想對她做甚麽?”
語調疏冷寡淡,與以前細雨般親和的聲線形成反差。
段聞辰揉了揉手, 低頭掩飾眼中情緒:“我看到她的眼角停了只蟲子,幫她摘下來。”
他說的是一半是真, 一半是假。當事人仍在昏睡,容吟又不在場, 真假混合的話, 段聞辰确信,沒人能聽出來。
他确實想摘取那只螢火蟲,也想偷偷親她一下。
容吟輕笑了一聲, 段聞辰以為他相信了,緊繃的唇角微微放松。
卻聽他問道:“有人為你作證嗎?”
似是不敢相信, 段聞辰愕然擡頭:“您不信我?”
容吟垂眸:“當時只有你們兩人,我看到的是你湊近她,想要輕薄她。”
段聞辰湊得實在太近了,他再遲一點發現,只怕他已經親了上去。
段聞辰連忙否認:“不是, 我真的不是……”
“如果不是,為何整個身子都靠近她?”容吟定定看着他,察覺到段聞辰話裏的疏漏,他繼續反問道:“拂走小蟲子, 需要這般親近?”
段聞辰不吭聲了,臉上青紅交加。
容吟:“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段聞辰動了動唇,絞盡腦汁地想找個借口糊弄過去。
他方才情難自己,這才做出不合規矩的事,沒想到會被人發現,更沒想到容吟的反應這麽大。
在他的認知中,即使犯了錯,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應該不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輕薄姑娘,尤其尚未成功,算不上大錯。
他立即主動承認錯誤:“是我的錯,求師父原諒。”
以為容吟會原諒他,最多懲戒幾日,卻聽他淡聲道:“今晚過後,你下山去吧。”
段聞辰震驚擡眸,看到他眼中的堅決。
容吟說的是真的,自己竟然被驅逐出門了。
段聞辰慌了:“師父,我真的是一時腦熱,而且我還未做出輕薄她的行為,為何您不能原諒我?”
沉默了一會兒,容吟望着他,一字一頓道:“偷盜時被主人家發現,便不算偷盜嗎?殺人時被人半路阻止,便不算殺人犯嗎?這個道理,你在凡間生活了二十多年,想必不用我教你。”
段聞辰啞然,臉色瞬間灰敗。
容吟移開視線,不再看他,低眸靜靜看着重綿。
她睡得昏昏沉沉,兩人的說話聲也沒吵醒她。
見她耳畔的發絲淩亂,容吟伸出手,将她的一绺發從臉側撥到耳後根。
這時候,段聞辰忽然出聲:“您是不是喜歡重姑娘?”
容吟的指腹停在她耳尖處,半晌後移開,神情平靜得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以沉默做了回應。
段聞辰扯了扯嘴角:“如果換成別的姑娘,您還會趕走我嗎?”
“我門下容不得行為不斷的弟子。”容吟淡淡道,“這與我的感□□無關。”
段聞辰:“當真?還是說您打算阻止所有喜歡重綿的人,出現在她的面前。既然喜歡,不争取罷了,為何還要阻礙別人的心意。”
話音剛落,容吟的眸子瞬間凝固,臉上的鎮定不複存在。
像是戳中了他難以言喻的傷口,他抿緊了唇,顯得唇色蒼白。
段聞辰頓了下,繼續說:“您該讓重綿選擇……”
“你所謂的選擇,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做出她不喜歡的事?”容吟微微偏頭,側臉渡着月光,“她不會選擇你這樣的人。”
同時,他低頭想,他也不是很确信,她會選擇自己。
更沒有立場,無視妄生蓮的桎梏和門派的束縛,去擁有她,剝奪她選擇別人的機會。
宴永寧敷完藥粉,又憋着一股郁氣把于妙音送進重綿的屋子,再出來時,看到這樣一副畫面——
明月高懸,淡淡的月光薄得像是冷霧,彌漫小小的院落,年輕仙君坐在椅子上,低垂眼睫。
背後的竹葉簌簌晃動,他的面孔渡了一層朦胧月光,宛若天上仙。
宴永寧順着他的視線下移,重綿趴在圓桌上,陷入香甜的沉眠。
背後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衣。
沒有發覺旁人的存在,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容吟低頭,怔怔看着她。
直到宴永寧走近,仍未回過神。
宴永寧向四周看了看,沒看到另一個人的存在,輕咳一聲:“師尊,段聞辰呢?”
容吟緩慢擡頭,一瞬間将情緒收斂得幹幹淨淨,語氣平淡無波。
“他走了。”
宴永寧沒多想,他以為師尊的意思是段聞辰先走一步,回自己屋子睡覺去了。
見天黑,他點點頭,立即道別離開。
涼月漸漸往西邊落,天色暗沉如墨。
容吟坐在她的身邊 ,安安靜靜看了她很久。
段聞辰的話仍在耳邊缭繞,“讓她選擇。”
她會選擇誰?
容吟撚了撚指腹,按出一圈白色,他的心底亂如麻。
如果重綿有朝一日,喜歡上別人,他清楚明白,自己無法制止。
因為不舍得。
不舍得看到她傷心。
不舍得剝奪她的快樂。
三百多年,容吟面臨過各種讓人心驚膽戰的處境,從未像現在這樣,生出害怕。
原來自己也有害怕的東西,害怕有一日,她的關注和在意全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容吟無知無覺地坐了半個時辰,想到她這樣睡不舒服,才止住紛亂的思緒。
抱起她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推門,緩慢地放到床榻上。
觸碰到床的感覺,一下子令重綿睜開眼。
黑白分明的眼珠望着頭頂,一眨也不眨。
見到這一幕,容吟給她蓋上被子,柔聲道:“繼續睡吧。”
重綿仍看着屋頂,恍惚道:“我在哪裏?”
容吟頓了頓,解釋:“于師妹睡在你屋,今晚你睡我這裏。”
重綿哦了一聲,臉色紅得不正常,思維還停留在喝酒上。
房間安靜片刻,她冷不丁問:“我的酒呢,我那麽一大杯酒呢?”
容吟失笑:“該睡了,喝什麽酒。”
重綿生氣地瞪他:“你是不是獨吞我的酒?”
他坐在床邊,看到她迷蒙的眼睛,笑道:“原來還沒清醒。”
重綿堅定地否認:“我很清醒,我知道你是誰。”
容吟俯下身,笑吟吟問:“那我是誰?”
他的氣息密密實實地壓下來,瞳仁漆黑,對上她的眼。唇瓣的笑,恰好是最溫柔的弧度。
重綿大腦遲鈍,盯着他半天,從眼角,鼻子,唇瓣到下巴,半天才說:“你是我最喜歡——”
容吟的心猛地一跳。
“的人。”
你是我最喜歡的人。
空氣一瞬間靜滞,兩人對望,周圍的所有事物消失了。
只有兩人,彼此間也只能看到對方。
像是難以相信她的話,容吟聲音有些啞,帶着誘惑的味道。
“最喜歡人是誰?”
她現在醉得不像話,可能看不清眼前人是誰。
容吟等她确切的回答。
然而補充完最後兩個字,重綿不說話了,好像在思考最喜歡的人是誰。
容吟又問了一遍。
她慢吞吞地搖了搖頭:“不告訴你。”
容吟舔了舔唇:“告訴我,綿綿。”
重綿又搖頭:“不告訴你。”
容吟哄她:“你不是說,我是你最喜歡的人嗎?”
重綿點了點頭,水潤的眼珠看着他,醉意讓她失去了以往的理智,卻未曾忘記眼前人。
她突然起身,身子微微往前。
兩人快撞到一起,他的身軀往後退了退,盡管如此,依然近得不可思議,額頭抵着額頭,鼻尖抵着鼻尖。
這一瞬間,屋子靜得聽不見任何聲音,風聲,蟬鳴聲被吞沒,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彼此可聞。
她的呼吸聲輕輕的,柔和的,帶着溫度撲到他臉上。
他嗓音低啞,像是含了沙:“告訴我。”
重綿歪了歪頭,有些委屈道:“我都說了,你不聽。”
容吟:“你沒說我的名字。”
重綿:“你的名字叫——”
容吟目光帶着鼓勵。
“我最喜歡的人!”
容吟:“……”
從容吟床榻起來時,重綿一時半會沒清醒。
她穿鞋穿到一半,才後知後覺發現這裏不是她的床。
耳根發熱,她拍了拍臉,降低臉上的溫度。
也不是第一次了,害羞什麽。
她做了幾次深呼吸,将剩下一只鞋穿進後,腦子裏突然劃過一副畫面。
差點就親上去的畫面。
耳邊響起略顯耳熟的對話——
“那我是誰?”
“你是我最喜歡,的人。”
重綿:“……!!!”
啊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喝酒誤人!!!
她恨不得直接從地底鑽下去,再從地底鑽個一百米,鑽到自己屋子為止。
重綿後悔,恍惚,崩潰,一個人在屋子裏發呆了小半個時辰,等到敲門聲起,必須面對的人就在門外時,她突然回過神,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臉,決定以後再也,不,一年內再也不喝酒了。
“綿綿。”Hela
重綿連忙回應:“等下再出來。”
怎麽辦怎麽辦。
該解釋,怎麽解釋,這話是當着他的面說的,完全沒有回旋的餘地。
她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驀地停住,然後按住自己的唇角,往上揚。
微笑,她保持住微笑,和表面上的冷靜,打開門,見他不在門口,一股腦往外奔。
身後他的聲音響起:“給你帶早飯了,就在前堂吃吧,不必去食舍了。”
她腳步頓住,格外艱難地回身。
平時很喜歡他的體貼,不過這時候,她有些笑不起來了。
維持住一個正常的表情,她慢慢挪動步伐,一步一步往他的方向靠近。
容吟幫她打開飯盒,熱騰騰的蒸汽往上升。
她坐到椅子上,直接開動,嘴巴塞滿食物,這樣便不必說話了。
一道存在感強烈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她假裝沒看見,臉頰鼓得圓圓的。
垂下眼,就是不看他。
這頓飯她不知道該吃的快一點好,還是慢一點好。
像是最後的一頓飯,吃完了,是不是就要面對抉擇。
她喝下最後一口粥:“我吃飽了,這就去修煉……”
“等下。”容吟喊住她,慢悠悠道,“急什麽。”
重綿義正言辭:“勤奮是通往飛升的階梯。”
容吟盯着她,沒接下她的話,垂眸道:“還記得昨晚的話嗎?”
重綿內心一個咯噔。
這麽快就要面對慘烈的未來了,她腦子迅速劃過數種說辭,以及後面緊跟着的他的反應。
哪一種都很糟糕。
他根本不可能會答應自己,所以,只有一個可能他要拒絕自己。
重綿堅決不想面對這種尴尬的境地,如果敞開了,後面兩人的關系可能沒有之前那樣的自然。
容吟的手指敲了敲的桌面。
聽到催促的聲音,重綿回過神,迎上目光,堅定說:“不記得了。”
容吟說:“真的?”
重綿拍拍胸口:”真的。”
容吟說:“不記得你說喜歡的人是我了。”
重綿毫不猶豫道:“當然不記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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