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完美過關

她說“當然不記得了”, 既然不記得,還這麽肯定地接下了“你喜歡的人是我”後面一串陷阱似的補充。

非常明顯地表示,剛才的借口都是假的, 昨晚她說了那些暧昧的話, 同時記得清清楚楚。

重綿不敢看他。

兩人之間似有若無的隔膜被撕開一個大口子,如果應對得不恰當, 兩人的關系将脫離控制,往無法想象的方向發展。

她默念冷靜, 要冷靜,但不由自主的, 心髒開始狂跳,臉頰燒了起來。

空氣慢慢的稀薄。

容吟的手指依然不緊不慢地在桌沿輕敲, 像敲在她的心上, 令她沒辦法思考。

過了好久,他不催她,她就一直低着頭。

等到手指停頓, 她驀地擡頭,與他對望着, 裝作平靜道:“經你這麽一提醒,我好像又想起來了。”

容吟嗯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再等第二個解釋。

她硬着頭皮道:“你也知道,昨晚的我不清醒……”

容吟頓了頓, 表情看不出到底相不相信。

她一鼓作氣:“我看錯人了。”

“看錯人?”他垂眸掩飾了眼底的情緒,再次擡頭時,一字一頓地問,“看成誰了?”

這該咋整。

她總不能随便找個男修敷衍搪塞過去, 萬一人家一核實,到時候說都說不清楚。

重綿苦思冥想,突然間靈機一動。

她唇角抿出一抹羞澀的笑容:“之前提起過我的家鄉,那裏有一類與話本類似的東西叫做小說,還有一種類似的形象稱之為紙片人。”

容吟洗耳恭聽。

她繼續侃侃而談:“我看過一本穿越小說,名字還挺好聽,叫《春波媚》。裏面有個男二,非常吸引人,我可喜歡了,所以一不小心做了個夢,夢見自己遇到他,激動得不行。醒來後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說錯話不是我本意。”

她可憐兮兮地擡眸,眼神鎮定而坦然:“你不會想太多吧?”

容吟頓了頓。

他大致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喜歡一個話本的角色,錯把這名角色認成了自己。

那個時候,她喝了很多酒陷入不清醒的狀态,這個可能性确實很大。

理智上他其實是願意相信這番話,但情感上難以接受。

原來她心底藏着一個重要的人,即使這人并不存在,是虛假的人,他心髒的火焰依然冷卻下來。

重綿不大确定他到底信沒信,見他沉默,她的手指交疊,不安地壓着自己的手骨。

容吟似在出神,說:“嗯,我不會多想。”

然後,露出一個溫和恬淡的笑容。

這一會兒工夫,重綿攥緊的手心已經出了一層薄汗,她見他信了,終于松出一口氣,悄悄往腰間蹭了蹭。

很好,完美過關。

宴永寧早晨去藥屋修習,沒看見段聞辰的人影,以為這人睡過頭了。

盡管師父面對他們的犯錯和懈怠從不過分苛責他們,但該有的懲戒還是會有的,譬如說增加煉藥的次數和要求,總之并不輕松。

秉着同門友愛,宴永寧趁師父還沒到,立即用通訊符聯絡,試圖把他叫醒,免得受罰。

待接通,宴永寧說:“你還沒醒?趕緊過來啊。”

段聞辰半晌不說話,輕呵了一聲:“不必。我已經回家了。”

回家?

回什麽家?

宴永寧整個人呆了。

段聞辰簡單把昨晚的事情說了一遍,他嘆息道:“是我行為不端,我認了。”

宴永寧滿臉複雜,不知道該安慰他,還是該罵他一頓,畢竟是他犯錯在先。

沒有得到重姑娘的允許下,偷偷親确實做的不對。

少年斜斜靠在石椅上,嘴裏銜了個當早餐的靈果,望着頭頂的藍天,理了一遍思路,語氣頗似勸說別人洗心革面的正經。

“那你記得,在凡間也不能随便親別人,被他們揍一頓算輕的,要是惹到大麻煩就慘了,下次見面我不希望見到你斷胳膊斷腿。”

宴永寧嘀嘀咕咕:“哎,這下子只剩我一人,怎麽抄作業啊。”

段聞辰:“……”

宴永寧認真思索:“我覺得師父這樣輕輕松松饒過你,已經是大發慈悲了。”

真行,段聞辰氣得有點想撕掉通訊符,他耐着脾氣問:“你不會以為他是按門規處理我的吧。”

宴永寧詫異道:“不然呢?”

段聞辰低聲:“容吟喜歡重綿,你下次招惹她,指不定也要被驅逐出門。”

宴永寧震驚臉:“啊!怎會如此?”

段聞辰冷冷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宴永寧:“但我行得端,走得正,又不會輕薄人家姑娘,師父應該不會……”

心底不快,段聞辰語氣帶刺:“你确定?昨晚于妙音為什麽咬你?你做了什麽?”

宴永寧炸了:“你別污蔑我,我什麽都沒做,是她莫名其妙……”

想到于妙音那張臉,宴永寧渾身一哆嗦,手臂傷口已經痊愈,此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仍然隐隐作痛。

那麽好看纖瘦的一姑娘,怎麽那麽兇。

宴永寧有些委屈。

他出神地想着于妙音。

段聞辰的聲音從通訊符中傳來,話比平時多,帶了一絲揣測:“你覺得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你思考過容吟如何看待你的嗎?重綿經常來藥屋,與我們一起聊天,萬一容吟已經對你有了意見,而你未曾發覺?”

宴永寧抿了抿唇,明知道不該多想,但他的話仍然對他産生了一絲影響。

見對面不吭聲,段聞辰已經沒了聊下去的心思:“我與你已經是兩路人了,不必再說下一次見面。”

通訊符化為灰燼,宴永寧顯得心不在焉。

一直到容吟走進藥屋為止,他才收斂情緒,端端正正坐到藥爐前。

因為心裏藏着事,沒有認真聽容吟的講授。

容吟:“今日為何魂不守舍?”

宴永寧回魂,連忙搖頭:“沒有沒有。”

他瞥了容吟一眼,觀察到師父與往常一樣,沒有半分不滿的情緒,眉眼依舊溫和,宴永寧松出一口氣,稍稍放下心了。

隔了兩三日,重綿走進藥屋,見前屋沒人,徑直來到後院,推開右邊的小門後,她看到房間裏站着兩個人。

一個是容吟,另一個是宴永寧。

掃了一眼,她奇怪地問:“就你們兩個嗎?段聞辰去哪裏了?”

聽見她的聲音,容吟回頭,表情平靜地道了句:“他下山去了。”

下山兩個字表達的含義,稍顯得模糊,既可以理解為段聞辰下山游歷,也可以理解為他被趕出師門。

重綿按照自己的理解,下意識認為是第一種。

她點點頭,站到一邊,聽他們繼續交流。

今天的日程本來排得滿滿當當,除了練劍外,還要翻看藏典閣借閱的心法書籍,結果看到一半,她突然想到,別人參加聚會送她禮物,禮尚往來,她也應該回一份生日禮物。

生日聚餐普遍是現代的形式,修真界極少存在,他們捧場,她真的很開心,也想過要不要建議他們也組織自己的生日聚餐,但她想了想,很快否定了。

修士們活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通常不在乎這種凡人習俗。

為了自己的想法,建議別人去做不願意做的事,這種算強加于人。

但禮物就不同了,沒人會拒絕送自己的禮物。

重綿腦子冒出一個想法後,再也坐不住了,将新想法提上日程,其他的全安排到了明天。

興沖沖趕到藥屋,打算問出大家的生日,她也好早點做準備。

這會兒等容吟指導完畢,她連忙湊上去,先問:“師兄,你的生辰是什麽時候呀?”

近來她覺得新稱呼順口,便常喊他“師兄”或者“容師兄。”

容吟習以為常,唇角彎彎:“問這個作甚麽?”

重綿義正言辭:“容師兄送我禮物,等你生辰,我也會回贈給你。”

容吟想了想,先問道:“送什麽?”

重綿立即搖頭:“當天送,才算驚喜呀。”

容吟沒繼續追問,回答:“八月初八。”

還有兩個月的時間,重綿得到準确的答複後,偏過頭又問宴永寧:“你的生辰呢?”

仿佛在夢游的宴永寧眼神聚焦,聽到她的問話,好像沒反應過來,愣了愣。

等反應過來後,他瞄了一眼容吟。

容吟的表情沒什麽情緒。

宴永寧在心裏撕心裂肺大喊,沒什麽情緒才讓人擔心,師尊那麽愛笑的一個人,現在不笑了,問題可嚴重了!

沒等到回答,重綿又重複問了一遍。

宴永硬着頭皮說:“不用了。”

重綿奇怪:“為什麽?”

竟然還有人拒絕送給他的禮物?

宴永寧吞吞吐吐不肯說。

重綿語重心長:“你贈禮物,我回贈。不是一件很尋常的事嗎?”

容吟很自然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宴永寧看着師父,這時候容吟正對着重綿笑,眉眼多了幾分溫暖悠然。

但宴永寧毫不放松,段聞辰的話在腦子裏回蕩。

一瞬間,腦補出一幅師父冷言冷語讓自己下山再也不要回來的無情态度,他的臉色慘白。

他與段聞辰不一樣。

段聞辰的家族地位高,聲勢顯赫,他被趕出淩虛劍宗,仍有無數後路。

而他只是一名出身村落的貧窮少年,離家之前,父母含淚叮囑,對他的期待很高,他不希望落魄地回家,帶給家人沉重的打擊。

宴永寧腦子有點亂,平時流利的言辭變得凝滞,半天擠不出一句話。

重綿摸不着頭腦:“你在擔心什麽?”

看他一臉擔驚受怕的樣子,她開始懷疑自己問的不是生日,而是他的死期。

容吟也覺得這位弟子有些異樣,用一雙探究的眸子看着他。

兩人的目光讓宴永寧更慌亂,他擺擺手解釋:“我不需要,真的。”

他怎麽了?

重綿神情困惑,她沒做過分的事,但宴永寧表現得要與她劃清界限,到底哪裏招惹了他?

帶着一丢丢的失落,重綿嘆了一口氣,回竹屋了。

容吟送她到門口,轉身時眉頭微蹙,宴永寧态度昨日還正常,今日便有些奇怪了。

想到某個可能性,他走到屋子問:“是不是段聞辰對你說了什麽話?”

這都能猜到。

宴永寧坐立不安,他雖然有些頑劣,但本性不壞,完全沒辦法對師父說謊,于是閉着眼,誠懇回答:“是的。”

“你知道什麽,擔心什麽,都告訴我。”容吟淡淡開口,“我是你師父,不會害你。”

宴永寧咬牙問:“師父不會把我趕下山吧?”

似是有些出乎意料,容吟怔住,微微笑道:“只要你不犯大錯,無緣無故我不會将你驅逐出門。”

宴永寧沒有應話。

容吟:“我把段聞辰逐出師門這件事,是不是認為我做的過分了,所以擔心自己?”

宴永寧:“不是,段聞辰做錯事,師父處置弟子,我不覺得有問題,只是我想說……”

容吟:“只是想說什麽?”

宴永寧話不經大腦,立即脫口而出:“我對重姑娘沒有任何心思!”

容吟:“……”

宴永寧鼓起勇氣問:“師父是不是喜歡重姑娘?”

容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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